源赖光, 芳龄二十有三, 源氏最强的阴阳师, 最年轻的源氏族长,京都的阴阳师望族。
他野心勃勃, 高傲自大, 将妖怪视为卑劣的存在,梦想是创造出一个没有妖怪的世界。
为达此目的, 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他也毫不犹豫。
源赖光以种种的禁忌之术, 创造出了无数绝对服从的式神。
在这其中……鬼切是他创造出的, 最为骄傲的式神。
他在阴阳师的斗技场上,战无不胜, 从未有过吃瘪的一天。
而这样的源赖光他……他……
这时候的他,似乎正面临着人生中最憋屈的一次经历。
“不乖乖听话的话, 就折断你的脖子哦?”
空助的声音带着笑意,却让源赖光的心脏一颤。
“你们源氏家族的族人啊,对我可爱的妹妹和她的付丧神做了很过分的事情。”空助一副苦恼的样子:“那个什么棘手的血契如果不能解除怎么办啊?族长大人?我们可是会很生气的哦?”
空助看着源赖光额角具现的冷汗,贴近他的耳朵,恶魔低语:“说不定一时兴起, 我们就帮着大江山的妖怪,退治了你们的源氏家族呢。”
源赖光:“……明白了,我会帮她解除契约。”
他发现自己每次和别人家的刀剑付丧神扯上关系时,就准没好事。
到底是哪个族人,偷了他制造出的契约, 现在还要他帮着擦屁股?
如果让他知道是谁的话……他非得拿对方来献祭给八岐大蛇不可!
【八岐大蛇:……不需要,丑拒。】
源赖光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带到了什么地方,可他远远的便听到了安倍晴明的声音。
一个执着于人鬼共生,执着于否定他的大义的家伙。
……啧,这让他更加不爽了。
不爽归不爽,空助解开了源赖光的布条,让他得以看清楚周身的状况。
方才蒙着他的眼睛,刻意没让他发现自己被转移了一个世界的事实。
源赖光的眼神从六振刀剑付丧神的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了安安的身上。
阴阳师?不……
这双纯粹无暇的眼睛,莫名其妙的给了他一种别样的熟悉感。
他一定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
到底在哪里见到过呢?
年少时,他曾被迫去看过父亲进行过一次献祭巫女的祭品仪式。
将年轻的生命和纯洁的灵魂献给邪神八岐大蛇,以此获得整个源氏家族的繁荣昌盛。
那个时候,身为祭品的小小女孩,穿着一身纯白的巫女服,回过头朝他看了一眼。
那双眼睛……和现在他所见到的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明明是血液的色彩,却比红宝石还要纯粹。
当她注视着其他人时,宛如一面镜子,能够清晰的倒映出他们心底最为不堪的想法。
“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的话,平安京所有的人,就都能获得幸福吗?”
女孩回过头,这样轻声的问道。
年少的源赖光想开口否定她的话,他想说,你真是个傻子,家族培养你作为祭品巫女,为的只是邪神能给家族力量而已,根本不可能让所有的人得到幸福。
可是,女孩对他笑了。
其他的祭品巫女得知自己必然死去的命运时,都会哭泣着,反抗着,大声诅咒着这一切,诅咒着害死她们的人。
可她不一样。
她弯着眼笑了,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期许和祈愿。
“真好啊。”她纵身跳下了阴界狭间:“如果大家都能继续幸福下去的话……”
源赖光没能听到她后来的那句话。
“真是个傻子,对吧,赖光?”和他一起围观的兄长,用不屑的语气对他说道:“给她说了几句假话,她居然真的全部相信了,还迫不及待的代替了同伴成为祭品巫女……”
——真是个傻子啊。
——算了,反正,邪神所喜欢的,不就是这种最纯净的灵魂吗?
——那就如这个小傻子的愿,让她去当祭品好了。
——什么让所有人类幸福不幸福的啊……
兄长一句又一句的嘲讽话语,血淋淋的扎在了源赖光的心间。
不,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
年幼的源赖光低下了头,他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去否定兄长的话语。
后来,练习阴阳术的过程中,他偶尔有听某个族人说起过这个女孩。
她的父母都是源氏旁系的阴阳师,但她因为体质特殊,被父母赠送给了本家,作为祭品巫女去培养。
卖女求荣的父母得到了本家的看重,纵使阴阳术蹩脚,却还是得以享受贵族的荣华富贵。
被卖给本家的她并不悲伤。
她仿佛一直以来都是无忧无虑的,对谁都是在笑着。
别人问她是否憎恨父母,她只是抿唇摇头。
同僚有一个巫女到了应该被献祭的时间,趴在地上反抗,哭的死去活来,被她看到了。
她问,祭品巫女是去做什么的呢?
来抓人的阴阳师半开玩笑的说,献出她们的生命,让大家都能获得幸福啊。
她笑了,说,那让我来代替姐姐吧。
那些族人听了这个故事,拍着大腿狂笑,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小傻子啊,要是全世界的巫女都和她一样好骗,那就好玩了。
源赖光默默的听着一切,握紧了手中的茶盏。
在源赖光成为一个杀伐果断的阴阳师的道路上,这个祭品巫女并没有给他的内心带来多大的波澜。
他一步一步的成长着,最终将整个源氏掌握在手中,向邪神献出祭品巫女的传统也终结在了他的运筹下。
他想要退治所有的妖怪,非我族类必诛之,让水深火热的天下人民,都获得幸福。
也许……鼓励他做出这一切的,还有那个祭品巫女的眼神吧?
那个自愿跳下深渊的,少女的眼神。
阴界狭间里,只有鬼怪的嘶吼声,骇然的哭泣惨叫声,她却毫不犹豫的纵身一跃,只为了那一句谎言。
【“我其实,很害怕死去哦……”】
【“但是,我已经足够不幸了,所以,如果我的死亡能够让其他的人不会像我一样不幸,而是得到幸福的话,就算死去了,我也会稍微变得幸福一点吧……”】
源赖光惊愕的望着复述出这些话的八岐大蛇,后者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我当然记得那个孩子,和众多哭哭啼啼的巫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问她难道不会害怕死去吗,她说做出的回应,让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那她后来……”源赖光欲言又止。
“她的灵魂当然是和我融为一体,得到了邪神给予她的永恒。”八岐大蛇坐姿慵懒,如是回复道。
“……”源赖光没有回答。
算了,这也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哈哈哈哈哈,阴阳师,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摆出这种表情。”八岐大蛇看着源赖光瘪下来的脸,发出了一阵狂笑。
“我没有吃掉那个小傻子,而是让她陪了我一段时间,阴界狭间的日子实在是太无聊了。”八岐大蛇拍了拍身边的蛇魔脑袋:“作为陪伴我的回报,我送给了她一个小小的礼物。”
“……礼物?”源赖光蹙眉:“怎样的礼物?”
邪神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只有陪伴着邪神的蛇魔们知道,那大概是它们曾经身为高天原神明的主人给予人类最后的温柔了。
“你……叫什么名字?”
源赖光上前一步,俯身望着安安问道。
他头上的呆毛和安安的呆毛一样,随风轻轻的摇曳着。
两根呆毛随风摆动的频率一样,乍一眼看上去,挺好玩的。
“安安。”安安留了个心眼,没有报出大名,因为晴明告诉过她,阴阳师可以通过别人的姓名使用言灵。
小名的话,应该就没关系吧?
……原来如此。
源赖光的唇角不自觉的弯了弯。
的确是她。
这便是八岐大蛇送给她的礼物吗?
将她的灵魂送去了另外一个世界……让她继续给身边的人带来幸福。
“安安。”源赖光伸手作势要摸她的头,唇角不自觉的浮现笑意:“是个好名字。”
“喂,你从刚刚开始,到底在对人家的妹妹做什么啊?”
源赖光伸出一半的手,被空助紧紧攥住。
两人四目相对,无声的交锋着。
其实,讲真,在旁观者的视觉里,源赖光与安安都是一样的银色长发,一样的呆毛,一样的瞳色,一样的面瘫脸……
反而,他们更像是一对兄妹。
安安晃了晃空助的衣摆,后者这才缓缓的松开了攥紧源赖光手腕的手。
“族长先生。”安安望着源赖光:“你可以帮帮我的同伴吗?”
“如果不愿意的话,就强行逼迫他同意好了。”空助声音冷冷:“毕竟,他才是创造出那种残忍血契的家伙,天知道他是拿来做什么的,他和那个审神者又有什么区别。”
“哥……”安安跺脚。
空助哥好像是真的生气了,讲话丝毫不留情面,像刀子一样戳人。
“你说的没错。”源赖光冷笑:“站在妖族的角度,我的确是个冷血的阴阳师,可是,你们不要忘记,我一直都是站在人类这边的。”
晴明:“……源赖光,我们现在并不想和你深究平安京的话题。”
“我明白。”源赖光检查了一番萤丸的情况,回头道:“不难,把施咒者找来,我就能够强行剥夺他们的血契。”
大家同时松了一口气。
“真是太好了……萤丸。”安安藏起被割伤的手,用另一只手握着他冰凉的手掌,表情如释重负。
“……为什么要将付丧神当成同伴?”
源赖光看到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开口询问。
安安回过头看他:“因为我们是家人。”
那么,为什么要将付丧神当成家人?
“因为我们和主公的羁绊,是外人无法涉及的!”鹤丸朝源赖光做了个鬼脸:“本着将刀剑当成工具的心态去挥刀的话,当心哪天被扎到手哦,笨——蛋!”
源赖光总觉得他在暗示些什么。
“不可能的。”他斩钉截铁的回道。
鬼切可是他最为骄傲的完美付丧神。
源赖光看了看安安,又没忍住低头问她:“你现在……过的还好吗?”
为什么一位平安时代的阴阳师,要问她现在过的好不好呢?
明明他们没有半点瓜葛,连时间都隔着整整千年呢。
“我过的很好。”安安弯着眼:“安安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有重要的家人,有本丸的同伴,有一切爱着她和她所爱的人。
山林的晨风轻轻拂过源赖光的长发。
“……这样啊。”
站在一旁旁观了一切的齐木,又听到了源赖光心中的某个声音。
【她终于得到了她的幸福啊……】
对于投胎转世之类的事情,齐木向来不怎么相信。
可是,从方才到现在,面前这个阴阳师心中的话语,和望着安安时怀念的眼神,都表现的真实到不能再真实。
如果邪神真的赠予了安安某个礼物的话……
那么她那奇妙的灵力,也来源于神明的馈赠也说不定呢?
而且,如果说,这个阴阳师曾与安安属于同一个家族的话……
【算是,她前世的半个哥哥……?】
算了。
齐木走上前,摸了摸安安的脑袋。
不论她曾经遭遇过多少的不幸,现在的他们能够给予她幸福,那便足够了。
—
“无惨大人,您原来也是平安时代的人?”
等待夜晚的时间,每过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审神者闲着无聊,甚至开始找无惨唠嗑。
无惨瞥了他一眼:“是又如何?”
“我也是那个时代的人。”他用一种颇怀念的语气回忆往事:“那个时候,我可是京都的阴阳师望族,天皇都要崇敬三分的。”
“是吗?”无惨冷笑:“不过在我作为人类的时候,你们的所谓阴阳师家族,全都没落的差不多了。”
审神者:“……”
算了,他早该明白,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无惨大人就一点也不好奇吗?”审神者用引诱的语气道:“比如说,现世与彼世,妖怪与神明……”
“我为何要好奇?”无惨挑眉:“我可是无限接近完美的生物,为何要对那些东西好奇。”
……真是一个能把天聊死的人。
明明一个太阳就能给你晒化了,真不知道你在得瑟个什么。
无惨通知完了自家剩下来的两只上弦,却一不小心接到了另外一个信号。
……是黑死牟。
他居然还活着,没被继国缘一给当场砍死?
无惨有些好奇,链接了黑死牟的眼睛,却看到继国缘一放大的的脸,近在咫尺。
无惨:“……”
他一脚踢翻了离他最近的审神者,然后双腿发软的瘫了下来。
审神者:他到底又在发什么疯……?
“你,今天晚上一定要把属于我们的东西夺回来!”无惨揪住审神者的衣领:“不管是稀血,还是那些刀剑付丧神,统统夺回来!”
他不可能会死在这里,更不可能死在继国缘一的刀下。
身上那些灼烧的伤口再度隐隐作痛,无惨的指甲几乎陷进了审神者的咽喉。
审神者的态度无比顺服:“好啊,无惨大人。”
将一切都夺回来,再将你的一切全部据为己有。
他可是源氏的阴阳师,被时之政府选中的审神者。
将鬼王玩弄在鼓掌之中,这只是个开始而已。
—
继国缘一没有当场杀死黑死牟。
因为……他想让对方告诉他,无惨的藏身之处究竟在何方。
可是,黑死牟真的不知道。
鸣女的无限城是空间血鬼术,无惨此前靠着鸣女躲过了缘一几十年,自然也可以再躲过缘一几十年。
就连缘一也无法寻到无惨的踪迹,他又怎么会知道?
他与缘一比试了一场。
说是比试,却是缘一对他单方面的剑术压制。
他终于发现,自己就算穷尽数百年去追寻剑术的极致,却还是无法超过弟弟分毫。
即使抛妻弃子,即使变成了食人鬼,献出了灵魂,变成了这副丑陋的模样……
他还是永远都无法超过他的弟弟。
“杀了我,缘一。”黑死牟闭上六只眼睛,眼里写满了解脱。
他终于放弃了。
日轮刀几乎下一秒就会对着他的脖子招呼过来。
最后一刻时,黑死牟怀中的包裹缓缓掉落了出来。
——那是一支笛子。
在兄弟俩年纪都还小的时候,黑死牟不叫黑死牟,而是叫继国严胜的时候。
身为兄长的他,即使被父亲揍的鼻青脸肿,也悄悄的做了一支竹笛送给弟弟。
他告诉弟弟,需要哥哥的时候,吹响他,哥哥就会来到他的身边。
缘一直到临死前,还将他送的笛子一直随身带着。
他站在年迈的弟弟的尸首前,愣了很久。
就像现在的缘一一样,颤抖着手将刀柄怼上他的咽喉,却迟迟未能斩下。
缘一最终收回了刀。
黑死牟睁大了眼睛,六只狰狞的鬼眼倒映着缘一面无表情的面容。
“……现在的你,已经厌恶到不愿意杀了我吗?”他喃喃的问道。
“……杀死无惨以后,我会亲手杀了你,上弦壹。”
缘一背过身,良久,这样说道:“现在,陪我稍微叙回旧吧,兄长。”
年少时的缘一是个天才,不出一周便击溃了他的剑术老师。
缘一却扔了手中的剑,低声说:“比起剑术,我还是更想和兄长一起玩风筝。”
现在回想起来,他对于缘一的妒忌似乎是从那时起,一发不可收拾的。
因为他的那句话。
妒忌弟弟与生俱来的才能,妒忌他不必多努力就能远远的超过拼命练习了几年剑术的他。
可是……
他突然间觉得,自己此前的妒忌,显得没有任何的意义了。
兄长。
即使自己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他还是称呼了自己“兄长”。
我到底是……多么的可笑啊。
缘一。
作者有话要说:安安的前世是源氏的旁系,很小的时候,被父母献给本家作为源氏的祭品巫女。
聊了天以后,八岐大蛇觉得这个祭品很有意思,没有吃,送她的灵魂去了另外的世界转世。
毕竟蛇蛇是个很任性的神。
此前就有小伙伴问我,银发可以理解,安安为什么会遗传到红色的眼睛呢,坑在这里填上了。
上一章还有小伙伴说,光总你看这像不像你女儿哈哈哈哈。
其实,她前世算是和光总有零星血缘关系的妹妹。
后期还会补上一些关于安安前世的番外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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