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旧疤

    耳畔嘈杂熙攘,江堤广场一片混乱。

    无人机快闪结束了,但烟花秀还有第二场和第三场,游人久久不肯散去,甚至还有人看见动静,继续往这边走,拼命朝江边挤。

    林栀稍稍缓了一下,才抬头去看来人。

    昏昧的灯光下,男人身形高大,眉峰微微锁着。夜色很深,似有如无的雾气萦绕在他周围,勾勒出漂亮流畅的下颌线。

    有点仙。

    林栀想。

    可惜神仙的情绪明显不太好,气压非常低,哪怕将她虚虚环在怀里,也没有看她,而是转头盯着攒动的人群,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栀屏住呼吸,微微撤后一些:“沈叔叔。”

    沈南灼这才将目光落回来。

    两个人站得很近,他挑得角度十分讨巧,刚好将她护在怀中,又不至于被人群冲撞。

    “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她真情实意,“谢谢你。”

    “我也是来看无人机快闪的,可现在人太多了。”他声音清淡,简明扼要,“我们试试看能不能顺着栏杆,撤到广场外面去,嗯?”

    这时候逆着人流往外走,是挺危险的事情。

    但一来沿着围栏会好很多,二来……

    说不清为什么,林栀觉得,他已经做过风险评估。

    这种感觉在其他男孩子身上从没有出现过,沈寻做事情只会埋头往前冲,从来就不考虑安全指数。

    她体会到久违的安全感:“好。”

    沈南灼严肃的神情稍稍缓解,两个人并肩往外走。

    几句话的空档,第二波烟花也开始升空。

    沿江广场是半封闭结构,离两个人最近的门就在二十几米之外,可是随着烟花上天,周围的人明显越来越多。

    沈南灼伸长手臂,仍然只是虚虚悬在空中,并没有碰到林栀的肩膀:“今天圣诞节,你怎么一个人来?”

    “没有,我本来是跟小伙伴一起来的……”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她有些不好意思,“但我俩走散了。”

    沈南灼声线低沉,自然而然地想起:“就是上次在酒吧那个?”

    “嗯。”

    “那她还真不是什么靠谱的人。”

    “……”

    林栀哭笑不得:“她从很久之前就开始期待这场快闪了,但我俩都没料到,今天会有这么多同好。”

    这个说法有意思,沈南灼嘴角微勾:“你也喜欢无人机?”

    “不算特别喜欢,但我身边很多朋友都在玩,我经常见到他们拿它拍照或是拍视频……”她突然想到,“说到这个,沈叔叔,你是不是也在开发无人机?”

    又来了,又来了。

    到底什么时候才愿意改口。

    明明小时候,她也天天叫他哥哥的。

    “嗯。”沈南灼心里的小人郁闷兮兮,已经开始不高兴地捶地。可他脸上仍然平静,毫无波澜,“无人机分很多种,我们公司也做民用——就是你说的能装镜头的那种。但主打不是这个,我们的研发重心在负载机上。”

    “能用在高空消防的那种?”

    “能用在很多东西上。”提到公司,沈南灼明显变得有耐心,“但现在最主要的研发目标,还是消防。”

    林栀似懂非懂,仰着头睁圆眼睛愣了几秒,大力点头。

    这反应也太可爱了。

    沈南灼心里好笑,又有些无奈。

    “如你所见,很多高楼建筑都有隐患,一旦发生火灾,根本就……”

    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大力。

    继而是小姑娘被挤压到之后,发出的小小叫声:“唔……”

    烟花咻咻升空,周围很嘈杂。

    这股推搡的力道一点儿预警也没有,多米诺骨牌似的,后面的游客撞上沈南灼,他整个人没有防备,被冲撞得猛地朝前一靠——

    直直压在林栀身上。

    好软。

    这是沈南灼的第一反应。

    林栀整个人被他压在围栏上,他本来黑灯瞎火地也没看清他碰到了她哪儿,直起身时,眼皮一跳,才猛然意识到。

    这好像是……

    女孩子的……

    脖子以下?

    林栀本人也完全没反应过来。

    一晚上被人挤在围栏上两次,她自己有点蒙。

    等沈南灼从她身上起来,她才站稳,艰难地问:“怎么了?”

    多米诺骨牌游客们骂骂咧咧:

    “你推我干什么!”

    “是后面的人推我!”

    “就是因为你撞我,搞得我刚刚也撞到别人了!”

    “那我难道不是吗!刚刚有协警过去救人了,大家不都得给他让路!”

    ……

    沈南灼迅速听懂:“刚刚有个人挤过去了,你没事吧?”

    林栀赶紧摇头。

    其实她撞在围栏上也没事,就是……

    胸疼。

    沈叔叔的手臂和胸膛都像是铁打的。

    她每次撞上去,都疼得想嘤嘤嘤。

    但这种话太奇怪了,林栀不好意思说,只能仗着天黑偷偷朝发烫的脸颊扇风:“没事,我们快走吧。”

    沈南灼点点头,见她迅速转过去。

    可耳朵露在外面,泛红的耳根依然出卖了她。

    小姑娘皮肤太白,黑发如瀑,更衬得耳垂莹润如玉。哪怕是在夜色之下,依然透出让人想要把玩的柔软色泽。

    沈南灼眼神微沉。

    不知怎么,他竟然想起那天在停云山房,她无意间按到的那个开关。

    那道女声千回百转,娇媚又带点儿水汽,小动物求饶似的,又在某种程度上显得很卖力。

    假如同样是在那种情景下……叫哥哥。

    不知道林栀的嗓音和表情,会是什么样子?

    不过这念头也只存在了短短几秒。

    想法有点危险,沈南灼及时克制住,呼吸不自觉地沉下去。

    心里点起一把小小的火焰,浮起难言的烦躁。

    后面的游客还在叽哩哇啦地吵架,头顶明明是绚烂的烟火,可周围一片嘈杂,风月兴致也被减半。

    林栀突然停住脚步。

    沈南灼立刻收起思绪:“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林栀眯眼,“这是谁在哭?而且好熟悉?”

    “……”

    沈南灼眉头微皱,仗着身高优势,几乎是目光一转,就找到哭声来源。

    非常近,离他俩就几步路。

    三分钟后,他带着林栀拨开拥挤的人群。

    林栀看着包围圈内的画面,脑子里弹幕噼里啪啦一串又一串地过,最后到嘴边,只剩一句兴奋中又透点儿钦佩的感叹:“不愧是沈寻。”

    而沈南灼面无表情地看着人群包围圈的内的两个人,已经完全无法给出评语——

    沈寻大概是下海了,这会儿才被人捞起来,入夜之后零下七八度的天气里,他浑身湿透,脸色惨白,还没从刚刚的意外中回过神,整个人都冷得颤抖,身上还散发着奇怪的江水味道。

    而林幼菱坐在地上抱着他,没有替他扒掉湿衣服,也没有替他披别的外套,演苦情戏似的,一个劲儿地嘟囔:“呜呜呜谁来救救我们……”

    沈南灼真的真的很不想承认,这两个人,一个是自己家的,另一个是很可能将在不久之后嫁入自己家的。

    ——像两只猴子。

    他冷酷无情地想。

    “我真是万万没想到,刚刚他们说掉进水里的人,竟然是你儿子?!”

    辅警想疏散人群,拎着外套蹲在两个人面前,好说歹说,两个人岿然不动。

    林栀活这么久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人,乐不可支还不敢笑得太明显:“你说他俩会不会就在坐这儿相拥哭泣一整晚?”

    沈南灼一下子更嫌弃了,薄唇不悦地抿起:“这里太挤,我们先离开吧。”

    林栀意外:“你不管他吗?”

    就算不打算亲自带他回家,至少也上去打个招呼,拍拍对方的狗头,让这个小蠢货别再干傻事了呀。

    沈南灼眉头瞬间皱起来:“管他?我为什么要管他?他是爷爷选的,又不是我亲儿子。”

    林栀迷之雀跃,连闷疼一路的胸口都不治而愈。

    辅警好说歹说,迫不得已搬出了破坏公共治安的名头,林幼菱才终于愿意离开。起身之前,她从辅警手中接过借来的干外套,却被沈寻伸手挡住。

    他嘴唇冻得发紫,只剩一线理智尚存:“先……先帮我把湿外套脱掉,再穿。”

    林幼菱擦一把眼泪,点点头,一下子也顾不上众目睽睽,赶紧帮他上身的外衣和衬衫都脱掉。

    林栀走出去几步,听见围观路人“啧啧啧”的动静,忍不住又回过头。

    就是这一眼。

    她看到昏昧的灯光下,沈寻背对着她,颤着手解开湿透的衬衫。

    皮肤暴露在空气中,他禁不住打寒颤。可是从脖子到后背,白皙清瘦,连一道疤都没有。

    ……一道都没有。

    最后一束烟花升空,遥遥炸开。

    林栀脑子嗡地一声,愣在原地。

    她分明记得,当年沈寻带她出火场,她脑子混混沌沌,不小心绊倒了放在门口的金属灯,是他眼疾手快,扑过来抱住了她。

    那时候是夏季,他穿得也并不多,灯架砸下来,几乎立时见了血。

    江边腥凉的夜风中,林栀缓慢地眯起眼。

    这也才过去没几年。

    这家伙是怎么能做到,一点儿疤痕都不留的?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