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意自小没了娘, 跟着外祖父与外祖母起住。
阿意的外祖父是在军享有赫赫威名的长宁侯,外祖母是国之大长公主、皇帝的亲姑姑,阿意长的肖其母, 性子又甜又软,全家老的老、小的小都很喜欢她。
阿意诸事顺遂、万事顺心,长到十岁,每天最大的忧愁也不过是诸如:今日多得了外祖母赏赐的两盘荔枝,是该给侯府里的兄长们多分些、还是姊妹们多予点她没心没肺地长了这么些年,每日里交际来往的圈子也很简单, 除了侯府的兄弟姊妹外,就只有两位表哥需得她稍稍注意点了。
位是她的三表哥,燕平王府的世子, 与阿意自小定了娃娃亲,阿意对他的印象, 便是生生的看着他从见到阿意就脸红跑开、到能落落大方地与阿意打声招呼、再到后来彻底混熟了之后,有事儿没事儿地开始暗暗嫌弃起阿意的某些行为举止不够端庄贤淑了。
阿意才不想搭理他,只默默地拿了对方曾经落在自己这里的小x书出来,面无表情地威胁对方闭嘴。
这位三表哥每每都气得在外人面前的儒雅风度尽失, 通红着脸嚷着些阿意根本不想多听的陈词滥调:这书压根就不是我的, 傅长沥那个害苦了我矣
傅大公子遥遥表示, 自己是绝对不会在妹妹们面前做出那等失礼的逾矩之行来的,是谁的错谁就自己担着,不要胡乱拉人下水
不过也就自打那件事之后,阿意再也无法好好的正视自己这位未婚夫三表哥了, 而对方也似乎是破罐子破摔,被阿意屡屡捏着那把柄出来说事,最后恼羞成怒,索性在阿意面前装也半点都不装了
这样的话,两个人倒是还能继续凑在起愉快地互帮互助:今天你替我打个掩护出门、明天我装个小病让你在夫子那里请下假来十分和谐。
另位阿意的二表哥可就大大不同了。
阿意第次见二表哥时,对方初初被封为了东宫太子,十啷当岁的少年,瘦伶伶的条,如棵青翠的刚刚栽成的小白杨,有股别样的稚嫩与阴翳。
可能是对方的脸实在是太好看了吧,其时被外祖母包成团的阿意傻乎乎地冲上去想让这个好看的二表哥给抱上抱,结果冲的太猛,这位二表哥仍还笔直笔直地立着,阿意却仿佛直直冲到了堵墙上般,被反冲得倒退步
阿意下子坐在了地上,肉乎乎的膝盖被磕得生疼,眼眶里登时就泛起了水光来。
那位二表哥仍还傻愣愣地呆在原处站着,也不说过来扶阿意把,只讷讷失语了好半晌,才对着被宫人们火急火燎地赶上去扶起来的阿意呆呆道:“你是小姨留下来的那个女孩儿么”
“我是个女孩儿,但你有几个小姨啊”阿意含着两包泪,委屈巴巴道,“我怎么知道我娘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小姨啊”
那位二表哥听得脑仁疼,差点被阿意这番语无伦次的孩子话给绕晕了去,阿意见自己都摔成这样了,他竟然还不像府的那些兄姐们般:过来抱抱、拍拍、安慰番自己,顿时心里很不高兴,转过头便对着过来找自己的外祖母哭诉道:“二表哥他不喜欢阿意”
大长公主尚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同时在场的哲宗皇帝忍不住先笑了,亲自俯下身抱了阿意起来,从宫人们手里拿了帕子给小团子阿意擦着脸上的金豆豆,笑呵呵道:“没事儿,你这二表哥不喜欢阿意,大姨父喜欢阿意你二表哥把我们的小阿意给弄哭了,大姨父替阿意罚他好不好”
在场宫人们的脸色齐齐变,皆垂首而立、敛声屏气,不敢多看上位者眼。
阿意认真的想了想,抱住这位皇帝姨夫的手,歪着脑袋细声细气地问哲宗皇帝道:“可是大姨夫与二表哥的关系好像比与阿意更亲近吧”
阿意用她自己那五岁的小脑瓜算了算:大姨夫的儿子,不就是二表哥嘛嚯,这对亲父子是在合起伙来糊弄她嘛
阿意觉得这把有点亏,不大高兴地朝着哲宗皇帝申请道:“大姨夫可以让阿意自己选惩罚的方子么”
哲宗皇帝呵呵笑,迎上另边的羲悦大长公主暗含不满的眼神,顺着阿意给的台阶接道:“当然可以,阿意想罚你二表哥什么呢”
阿意复又认真的想了想,坐在哲宗皇帝的怀里傲气地抬起下巴,遥遥指了指不远处站着的那位新上任的东宫太子,满目得瑟道:“阿意也要二表哥过来抱阿意下”
阿意自觉自己的记性可是好得很,还没忘了刚才那把是因为什么摔的呢。
东宫太子站在原地磨磨蹭蹭好半晌,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最后还是迫于哲宗皇帝冷漠眼神的压力,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伸出手来,极其小心地从阿意的腋下穿过,很克制地将她抱得离自己的胸膛隔了有半寸的距离。
外面的人看不出来,阿意自己确实能看得出来,心里顿时更为郁闷了,暗道这位二表哥实在是真的很不喜欢自己哼,不喜欢就不喜欢,报仇的事可不能免,阿意可不是那种色令智昏的小女子。
阿意深吸口气,学着自己外祖父往日清晨在后堂里练剑时那气沉丹田的模样,嗷呜声,朝着这位见面就不喜欢自己的二表哥脸上扑了过去,本意是想借着这个明面上是“表达亲近”的举动,暗搓搓地把自己刚才栽倒在地时手里粘的尘土也并弄到对方脸上去
不成想就是阿意这目的如此明显的扑,把直以来都稳稳站着、不喜不怒、不管周围发生了什么事都七情六欲不上脸的东宫太子给骇地生生变了脸色,下意识想躲开,又不敢把怀的阿意给扔出去,最后竟然个下盘不稳,两个人齐齐地摔倒在了地上,阿意那只黑乎乎的小脏手,不偏不倚,正正地盖到了对方那双明艳张扬的凤眼上。
东宫太子难以置信地瞪大了自己那双不怒自威的凤眼,自下而上地呆呆望着坐在自己身上的这只玉雪团子。
阿意才不会怕这位二表哥呢,她可是从小在侯府里被千娇万宠着长大的,阿意知道,这种无伤大雅的小恶作剧,只要她最后做小伏低,道道歉、装装可怜,外祖母顶多罚了她半个月的零嘴去,别的惩罚,再不会有了。
哲宗皇帝见了这幕,却很是恼怒,借题发挥地呵斥自己的儿子道:“你身为国储君、东宫太子,怎么能半点为人表率的仪表风范都没有,当众如此失礼,回去就给朕把礼记抄上百遍来”
把礼记给抄上百遍这在才刚刚五岁的阿意心简直是天都要塌下来的大事
意识到自己刚刚闯了祸的阿意,赶忙十分有承担精神的地、秉持着人做事人当的理念,张口即截了哲宗皇帝的话道:“是阿意错了,刚才主要都是阿意的错,这百遍礼记,阿意得自领其的六十遍这可真的太多了,大姨夫大人有大量,就不要与我们这些小孩子计较了吧。”
阿意歪过脑袋,冲着哲宗皇帝扑闪着大眼睛,布灵布灵地卖萌。
哲宗皇帝被阿意这怪模怪样逗得直笑,见这小姑娘好像是真急了,便微微俯下身来,笑着与阿意解释道:“你是个小女孩儿,不用管这些的,你二表哥可是以后要荣登大宝的人他既做了这东宫太子,就应该要担得起这份责任。”
“可是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错就是没错,”阿意忍不住疑惑了,奇怪地反问哲宗皇帝道,“难道做了这东宫太子,就算没有错也得要受惩罚么那这太子也太”
“可怜了吧”四个字将将爬到阿意嘴边,旁边站着的羲悦大长公主已是面色猝然变,扬声呵斥道:“阿意,闭嘴你个小孩子家家的,你知道什么陛下面前,你怎么说话呢”
“哦”阿意还从来没有被自己的外祖母如此疾言厉色的呵斥过,不过看人眼色行事这点她还是知道的,忙规规矩矩得敛衽垂首低头站好,不敢再对着哲宗皇帝多说句话了。
只是仍还小孩子心性,愧疚得不行,扭过头来对着自己那位倒霉的二表哥,用种自以为旁人听不到的低低音调道:“对不起啊”
东宫太子对着阿意抿唇笑,恭恭敬敬地站好,垂手对着哲宗皇帝俯首帖耳道:“父皇教训的是,儿臣日后必将谨记于心。”
哲宗皇帝摆了摆手,先前被阿意的童言童语于无心处呛了个正着,如今却也觉得罚人去抄那百遍礼记没什么意思了面无表情地转移了话题,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不过经此役,阿意自觉自己有错在先、十分对不起对方,隔了小段日子,便拎着自己那如鬼画符般抄的没人能认出来是什么东西,巴巴地凑到了东宫去,与自己这位二表哥好声好气道:“那百遍礼记你抄完了吗我这里可以帮你抄上两遍”
东宫太子接了阿意那所谓的两遍礼记来,看着其上还有圈圈点点、用框框叉叉来代替繁复笔画的地方,顿觉眼前黑,十分无奈道:“旁的不说,你这字也太丑了吧”
阿意还从来没见过如此狗咬吕洞兵、不识好人心的,顿时又羞又怒,扯了自己墨宝回来,二话不说转身就要走人。
东宫太子见自己又句话不应便把人给惹恼了,登时有些手足无措,但至少还知道跑过去拦了人下来,好声好气地与阿意道:“我知道表妹是好心,只是表妹这字十分,十分飘逸,呃,潇洒异常与我的也确实差的有点远了。”
“你想说我的字丑就直说,也不用找这些弯弯绕绕的,”阿意很不高兴,回身把将自己的墨宝拍在东宫太子的桌案上,叉着腰冷哼道,“我这字哪里丑了,我可是临着外祖父的帖子笔画写的是,我如今年岁不大,握笔的力道不行,字的风骨还差了些,但你跟我这般大年纪的时候,就写得比我好到哪里去了吗”
东宫太子在心里默默的想到:我五岁时,不说字写的有多好,但至少是绝对能见人的表妹的吧,至少,呃,至少是十分有勇气。
这点,倒也确实是随了外祖父。
可问题是,长宁侯自己的字本来也不怎么样啊
东宫太子忍不住奇怪的反问阿意道:“表妹为何要临外祖父的帖子,而不是临外祖母的帖子”
羲悦大长公主的字可要比外祖父这个武夫好上多了。
阿意的脸霎时红了,支支吾吾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得吞吞吐吐道:“外祖母,本来是临外祖母的帖子的可是后来外祖母见了我临的,就不让我糟蹋她的帖子了”
东宫太子时无言,牵了阿意的手回到书案前,将自己当年学字时的名师名帖按照由浅至深、循序渐进的次序理了出来,把最好入门的馆阁体放到阿意手边,笑着道:“表妹日后再不要学外祖父的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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