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方一凡实在是担心得有点过了头,也想得有点多。方栩栩和季杨杨这一路上的相处,虽然说不上多么剑弩拔张,但也离暧昧差得有些远,甚至连和谐共处都差那么一点。
主要原因还是在方栩栩这边。季杨杨一向是个不爱主动说话的人,尤其是在向来叽叽喳喳的方栩栩沉默以后,他更不知道该怎么挑起话题活跃气氛。
他有点不太习惯,毕竟以前方栩栩在他面前也不是这样的,活泼得过了头,漂亮的菱形小嘴就吧啦吧啦地说个不停,偏偏她声音也轻灵好听,倒是不觉得聒噪,只觉得身边有只小鸟在唱歌。
季杨杨一开始对她这种自来熟乐天派有些敬谢不敏,后来倒是觉得她这样很不错,什么时候都开开心心的,也从来都不会陷入负面情绪里,像个小太阳,让人看到了心情就变得很好。
所以之后的落差他难免就有些不能习惯。他伸手摸了摸鼻子,看了眼走在身边的方栩栩,她低着头往前走,小半张脸藏在围巾里,目光低垂着盯着自己踩在雪上留下的脚印,仿佛刻意让自己的注意力凝在别的地方一样。
他小声喊了她一声,声音里带了一点他自己都没体会到的紧张:“咳,方栩栩。”
方栩栩应声转过头来,瞳孔颜色清浅,微微印着一些错愕,和在浅淡的天光和雪色里,透出一点温暖的色泽。
季杨杨忽然又忘掉了自己本想说什么。
他沉默了两秒钟,看她无意识间踩到了前面路上散落的一块转头,身形趔趄了一瞬,下意识伸出手,拽住了她的左臂,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一把。
他还是没说话。但方栩栩站稳以后,重新把下巴伸进围巾里,安静了几秒,才说:“我觉得你该减少一点练车的次数了,毕竟已经高三了,高考还是很重要的。”
“嗯。”季杨杨很快地就应了下来,几乎没怎么思考的。
方栩栩有些惊讶,但控制住了自己没有转过头去看他的神情。羊毛的围巾很温暖,她用下巴摩挲着织物的表面,沉吟了两秒,开口:“……其实,你现在补补课,未必就会落下很多,毕竟你的脑子在那里,赶也不难赶上。”
“嗯。”季杨杨还是刚刚那样,很快就答应下来。
他这么好说话,方栩栩反而迟疑了,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又开始多管闲事。多管闲事是不太好的,又很招人嫌,她很害怕自己再一次因为这个原因惹人反感。
季杨杨还在等她继续说下去,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再开口。他看了看她安静的侧脸,心里明白约莫这个话题是结束了。
他心里像是轻轻落下了一片羽毛,抓不到实质的重量,令人有些怅然若失。
季杨杨目光落在脚前那片雪地上,白茫茫的一片晃得有些刺眼。他吐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空气中飘扬了两秒,很快就散了。
方栩栩已经上前一步和门卫出示学生证。
学校到了。
进了校门,因为是周末的缘故,校园里空荡荡的,偶然有几个因为各种原因回学校的学生,因为没有熟人,倒也用不着打招呼。
方栩栩和季杨杨顺着楼梯往上走。礼堂在旁边那栋小二楼,但在此之前要先去班主任办公室报道一下,再去礼堂集合。教学楼很高,配备有电梯,但只有老师能凭着电梯卡使用,学生坐电梯是违规的。
他们只能老老实实走楼梯上六楼。
季杨杨走在方栩栩身边,比她低了一个台阶,不知道有意无意,他一直维持着这样的状态。
“你们班里的值日生有男生吗?”他开口问。
方栩栩回答:“有一个。”
季杨杨哦了一声:“如果你们需要帮忙的话,跟我说一声就好了。”
方栩栩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季杨杨从身后看她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过了好几秒,她才若有若无地说了声:“好。”
……好个鬼。
季杨杨盯了一眼她的背影,略微感到些许风水轮流转的荒诞感。若说是一年以前,只怕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是全然反过来的。一脸不耐走在前面爱理不理的一直都是长相冷峻的男生,而追在后面噘着嘴叽叽喳喳的向来是漂亮的少女。
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他皱起了眉,看向她的后脑勺,脚下动作不由地放慢了些,离她差了两三级台阶。
“干什么呢!季杨杨你慢慢腾腾地,以为你是蜗牛啊?人家小姑娘都比你跑得快。”
打扰到他思考的是一道有些吊儿郎当的男声。季杨杨抬起眼,看到他们班主任潘帅双手插兜站在楼梯上面,正低头看着他们,而方栩栩,已经快要蹦跶到最上面一级台阶了,现在回头正面色有些古怪地看着他。
潘帅是出来打电话的,卡丁车协会的同好有事找他,他不愿意在办公室暴露他这个有些不普通的爱好,所以来楼梯间接了这个电话。
挂掉电话他就听到楼梯口有脚步声,随便一看便有些啼笑皆非。
楼梯上的两个学生他也都认识,更别提其中一个还是他班里的刺头。方栩栩是李萌的心头宝,懂事听话,长得漂亮又多才多艺,学习也是尖子,这种学生一般老师都会喜欢,潘帅也不例外,对她印象很好;季杨杨说起来也不是个普通学生,官二代的背景姑且不说,就他那副特立独行不服管教的样子,在老师眼里的存在感也不算低了。这个学生除了不爱学习和难以管束以外,其实没什么缺点,话少,也有修养,懂得尊重同学和老师,但就是因为话少不好接近,所以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该怎么下手教导他。
这两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学生,一起来学校就罢了,走在一起那气氛才有趣。潘帅还是第一次从季杨杨脸上看到那么郁闷与吃瘪的神色,要不是记得维持自己身为老师的威严,他几乎都快笑出声来了。
他想一想李萌知道这件事的样子,就觉得那大概对李老师而言是天崩地裂的消息,估计能让一向严肃的李老师愤怒得尖叫出来。
到底不能一直看热闹,他还惦记着自己身上老师的身份,领着两个学生去了办公室登记签字,然后就把他们赶去了礼堂。
到了礼堂,值日生都到的差不多了,都按班级三三两两散布着。方栩栩看到王一迪向她招手,只给季杨杨随便扔了句话便打着招呼跑了过去。
季杨杨看她跑开,转头看到自己班里的同学,见是两个基本没怎么说过话的人,积极性已经散了一大半,更没什么热情地迈步走了过去。
打扫卫生其实没什么意思,但全年级一起打扫卫生又有点乐趣。老师布置好分工以后,临时搭伙值日的学生便三三两两地开始打扫,对彼此感到陌生的人又相互介绍着自己,不多时大部分人都认识了新的朋友。
季杨杨耷拉着眼踩上梯子,下面扶着梯子的一个女生颇为好心地提醒了句“同学小心啊”,结果声音没怎么传进他耳朵里,反倒是另一个扶着梯子的男生一言难尽地抬头看了眼他,觉得他的名声倒也不是假传的,的确是相当自我,不好交往。
说实在的,这种问题学生竟然乖乖来学校值日才是最让人大跌眼镜的。
季杨杨把手里的最后一块透明胶用完,才微微松了口气。他扶着梯子慢慢下去,视线一飘,便瞟到正从梯子下面走过的方栩栩,正握着一把扫帚,打扫高台下的空地。
挑了下眉,他松开手,离地面还剩三层梯,他反身就跳下来。下面扶着梯子的女生有点吓到,惊呼了一声,眼见他动作干净利落地屈膝落了地,套着马丁靴的长腿及地的一瞬间显出惊人的爆发力和力量,而黑色的卫衣后腰处微微掀起,一抹冷白在空气里一晃而过,劲瘦的腰肢上没有一点赘肉,骨上覆盖了一层薄玉般的皮肤。说来神奇,他一个男生,竟然还有腰窝。
方栩栩被吓了一跳,侧过身望过去,只看到他站直了身体,垂着眼面色无波地从梯子旁走开。他身后的一男一女反应了好几秒才想起来搬着梯子跟着他往高台另一边走,四周拿着扫帚和抹布的女生们都情不自禁地停下手里的动作向他看了过去。
学生时代,这样的男生的确很容易吸引关注。季杨杨身上有一种大多数同龄男生没有的稳重感,再配合上他相对深邃冷峻的眉目,有一种独特的个人气质,甚至连不爱学习都不算是个缺点了,反而给了他一种叛逆的魅力设定。
只不过他平时实在是太难接近了,倒不是说有多么冷漠或者骄傲,好好跟他说话也能得到他认真的回应,但他在学校呆的实在是太少了,每次放学就不知踪影,平时也不喜欢跟班里学生来往,似乎有自己追求的爱好,自己处在一个独立出去的星球一般,难以让人理解又难以与人共鸣。
因此虽然也有不少女生对他很感兴趣,但也仅限于暗地里讨论一下,更多的,她们也有些畏怯。
所以说曾经能一头热地去接近季杨杨的方栩栩当真是勇士,绝无仅有的勇士。
但方栩栩也不能说真的把这件事做成功了,事实上她最后还是忍不住退缩了,并且现在对季杨杨比其他人表现得更避而远之。
季杨杨看了眼她的背影。其他女生还没有从刚才那副场景中回过神来,都或多或少还在偷偷打量他,但方栩栩也就是发了那么一秒的呆,很快就恢复如常,兢兢业业地弯腰去扫地板了。
甚至她旁边的王一迪还在一个劲地捅着她的胳膊感叹季杨杨反身跳下时腰肢的灵活度。但方栩栩,还就像是一个入定老僧一样,不为所动,认真得能让学校的清洁工们自惭形秽。
季杨杨觉得很无力,这种感觉从升高三之前的暑假就开始有了。
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了?季杨杨一度迷惘过。
明明什么都好好的,但他们的关系,似乎正是从高二期末考试的前后开始变得微妙的。
季杨杨很讨厌处理人际关系,他的头脑很好,但他不怎么愿意动脑子去想人与人之间复杂的交际来往,正因如此他下意识就在身边划出一个壁垒,隔绝掉了学校的学生与他有更深层次的来往的可能,因为他判断出了这些人与他未来要走的道路不会有太多的交集,因此也并没有必要建立更深的联系。
方栩栩是个意外,但这样的意外统共也就只有一个,所以尚在他能接受的范畴。但在他全心全意接纳了她的存在之后,他们的关系又很快地极速恶化,最后变成了站在一起都会感到尴尬的现状。
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季杨杨再不情愿,他也不得不皱着眉头开始回想起这一段关系的演变过程。其实说是演变,不如说是季杨杨单方面的情绪变化。他实在不愿意重拾自己的心路,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回忆。
如果非要说从什么时候方栩栩的态度改变,那最明显的一次征兆,便是她第一次扔下他,转身气愤地走出了车场的休息室。
当然,此后她再也没踏进去过一次。
那么,如果将时间线向前推,那段日子萦绕在他们两人气氛中的焦躁和不安,大概率源于季杨杨听到父母被调职回北京之后。
那段时间的确是发生过很多次大大小小的摩擦冲突,他也或许曾经说过几次重话,但因为都不是遵从本心的意愿,只是烦躁之下的口不择言,因此那些话也都没有过了他的心,以至现在回想,根本记不得说了些什么。
但他又有些怀疑,因为早在他们有交集之初,他的态度也算不上客气,甚至为了避开她,刻意地给了方栩栩很多次冷待,但这些冷暴力当然没有击退方栩栩,不然他们也不至于成了今天的局面。
他们之间或许真的存在着什么误会也说不定,但显然方栩栩并不想再纠结下去。她完全对这个误会的真相不感兴趣,只想在高三这么重要的一年里尽自己的义务达到父母给她的期望。
季杨杨觉得自己应该学会体谅一点别人,从理智上讲,让方栩栩心无旁骛地为高考做准备才是对的。哪怕他只是她的一个普通同学也应当是希望她能取得好成绩的,但从另一个角度想,彻底地放弃了刨根问底的想法,也就意味着放弃了修复这段关系的唯一方法,然后放任着他们之间随着人生道路的不同走向彼此陌生的结局,若干年后变成同学录上的一个普通姓名。
说来太可笑了,这简直是最滑稽的事情。
他不想让这件事发生,但其实关键在于栩栩,在于她想不想把话说开,在于她想不想承担之后带来的任何可能。
如果她真的放弃了一切只想要安安生生地高考,不想多出别的幺蛾子,季杨杨真的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只是希望她很好,如果放弃他会让她轻松一点,那么再不得已,他也可以接受,在获得他所渴望的温暖之前,所有的一切,都要让步于她会不会很好。
反正横竖他这个人也就是这样了,连他自己都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漠然了,也就不再指望太阳来温暖他。
季杨杨擦掉横幅上的灰尘,目光掠过下方,淡淡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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