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艺考初试结束了,听方一凡的话,他考得挺不错的,最近家里都在积极给他选学校。
只是在此之前,还有更重要的日子要过。
春节的时候,所有孩子们都在方家呆着。三户人家一起过春节,是前所未有的热闹,几乎所有小孩都被父母逼着穿了件红色衣裳添喜气。
方栩栩穿了件红色的斗篷,帽沿有一圈白色兔毛,更衬得脸颊粉扑扑的。季杨杨在一边没忍住,伸手捏了下她的脸,触感温润光滑,还有弹性,果然跟个水蜜桃似的。
栩栩最近嗜睡,脸上还带着点迷糊,还是童文洁傍晚听到宋倩上门才把她拽醒来的。
方栩栩捂住脸,瞪了季杨杨一眼,耳朵尖上却泛了些红。
方一凡发出一声怪叫,哥斯拉一样走过来,一屁股挤进他们俩中间坐下,就连一旁单人沙发上神情淡淡的英子都笑了。
磊儿捂住了脸,坐他旁边的陶子看着方一凡露出了嘲笑的表情,翻了个白眼。
季杨杨被方一凡伸手往旁边推,没有防备还趔趄了一下。
“去去去,往过坐坐,别挤啊。”
季杨杨冲他翻了个白眼儿,索性站起来,对大家道:“咱们去厨房看看能不能帮忙?”
方栩栩应道:“好啊。”
说完就站起来,其他人也纷纷应声,陶子环着英子的肩也往厨房去,客厅顿时空了下来,只留下坐在沙发正中的方一凡,还愣着没反应过来。
“我去!他们是不是针对我?哎你们是不是在针对我啊!”
可惜的是没人理他,所有人一进厨房先是被嫌弃了一通添乱,然后又听话排队洗手,最后被征用成了劳力去包饺子。
季杨杨压根对此一窍不通,他捏着一张面皮站在原地,看手边方栩栩十指灵活,两个虎口对着挤了挤,就是一个白菜状的饺子;手指再扭一扭,饺子就像一条鱼。
黄芷陶看他在那里干站着,便说:“季杨杨,你不会包就去坐着吧,我们来就行了。”
季杨杨随口应道:“没事没事,我看着学学,还挺有意思的。”
说完他伸手拿起方栩栩刚放在案板上的太阳饺子端详了下,用肩膀怼了下方栩栩:“嘿,你教我包这个好不好?”
方栩栩看了眼:“你还挺会挑,就这个最繁琐了。”
季杨杨眉毛拧起来:“很难?那你教我个简单的。”
方栩栩放下手里的鱼饺子,拿起两张皮:“也不算吧其实,来你看我动作,不懂就问啊。”
另一边掌勺的大人们都暗戳戳地关心着小孩这边,看到季杨杨和方栩栩的互动,童文洁和刘静对视了一眼,都有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了。
最后还是刘静先笑了笑,童文洁才挤出笑来,又向那边看了眼,心里叹了口气。
高三假期短,就算是春节也只放了十来天的假。正月初八高三返校,重新恢复学习节奏,三月份的时候全市一模很快到来。
一模班级和考场都打乱了,考试结束的时候到处都是学生抱着自己的书和文具在走廊蹿,在走廊的柜子里放书和拿包,然后回教室把座位恢复原状。
方栩栩刚把自己的笔记本都放进柜子里,正准备锁上,就被人拍了下肩。回头一看,季杨杨站在她身后,手里还拿着考试的笔袋和水杯。
“怎么了?”她问了声,合上自己的柜子。
季杨杨压低声音对她道:“我妈最近化疗反应强烈,又吐又掉头发,不怎么舒服。我想赶紧回家看看她,你等会儿帮我把我桌兜里的东西整理一下,帮我放进我柜子里。我已经帮你把你的桌子搬进你们班里了。”
栩栩伸手接过他递来的储物柜钥匙,关心地问了句:“阿姨治疗的怎么样了?”
季杨杨眉间浮上一层忧虑,不过还是安慰她道:“医生说治疗得还算及时,目前没太大加重的可能。至于别的,我也只能盼着了。”
方栩栩:“那你先回去吧。我这边也收拾好了,等会儿我去你们班看看你的桌子,别兵荒马乱的丢了东西。”
季杨杨对她勾了下嘴角:“谢谢。”
方栩栩摇了下头,推着他的肩往走廊上推了推:“客气什么呀,去吧去吧啊,早点回去。”
她目送季杨杨背起包小跑着离开,耸了下肩,先去班里把自己桌兜理了理,才去季杨杨班里。进了教室,她看了眼,这个班留下来上晚自习的不多,方一凡的位置更是已经空了,估计这会儿都在回家路上了。
栩栩第无数次在心里为她哥叹了口气,蹲下开始给季杨杨整理起桌子来。
-
方家。
栩栩今天回得比以往晚一点,现在还没进门。晚饭已经做好了,磊儿打电话说要去书店买辅导书,栩栩倒是说放学就回,估摸因为什么耽误了十几分钟。
童文洁趁着这个时候,一边等他们,一边就在饭桌上和方一凡聊起他的考试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艺考考得还成的原因,方一凡最近有点膨胀,好像已经有学可上了一样。童文洁觉得自己有必要给他上个发条,警醒他学习还是得顾上。
她掏出一沓纸来,这是目前方一凡通过的学校,分析了半天,让方一凡拿几个图钉出来,她要把这几张纸钉到家里,时刻提醒他努力。
“找不到图钉就去你妹妹房间拿。”
童文洁看他上蹿下跳就是找不到个图钉,心情更差了。连文具都没有几个,这学习态度,也忒差劲了。
方一凡进了方栩栩的屋,在书架和书桌上扫视了一圈,没看见,便对空气道:“方栩栩,我可不是故意翻你东西啊。咱妈让我找的,我要是没找见妈肯定要骂我一顿。”
他双手合十在空气里拜了三拜,才伸手去拉书桌下面的抽屉。
一连拉了三个抽屉,他才看见一塑料盒的大头图钉,刚伸手去拿,眼睛一扫,看到下面垫着的白纸上露出个页眉,挺大的,白纸黑字算是醒目。
“医院?她什么时候去医院了?”
抽出那张纸,下面还躺着一本病历本,方一凡先是没在意那个病历本,随便看了眼那张A4纸,目光划过一大段看不懂的术语,直接定在在诊断结果上,一下子瞪大了眼。
中度抑郁症。
他又在“名字”那栏确认了一下,的确是最熟悉不过的“方栩栩”三个字。他蹲在原地,好一会儿,才伸手去拿那本病历本。
病历本是新的,只有一次看病记录,医生的字迹潦草,龙飞凤舞。他什么也没看懂,到最后盯着那个日期看了半天。寒假时候的事,栩栩只在寒假陪英子去过一次医院。
他安静了一会儿,开始伸手翻起抽屉。从最上面的那个开始,每个东西都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终于在第二个抽屉里,发现了一瓶待在最深处的药。
方一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捂住了额头,冷静了两分钟,才拿着那些东西站起来。蹲得有些久,脑子里传来一阵眩晕感。
他走出屋子,童文洁伸手问他要图钉,却得不到回应,奇怪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钉子呢?”
方一凡站在餐桌边上,伸手递过来一个小药瓶,神色带着一点说不出的异样。
“妈,你认识这是什么药吗?”
童文洁接过来,打量一眼:“氟西汀?这药不是常用药,妈也不认识,你从哪儿找出来的?”
“氟西汀?”方圆开门进来,在玄关处听到,一边换鞋一边道,“那可是抗抑郁药,可不能瞎喝。”
童文洁回头看磊儿和方圆一起回来,问道:“你们怎么一块儿?”
方圆乐呵呵道:“刚才楼底下碰到了。对了,谁问氟西汀啊?是英子最近要换药了?”
童文洁也扭头问方一凡:“是啊,你这哪儿来的?让你找图钉,怎么还找出药了。”
她抬头,不由一怔。
方一凡咬住了自己的手指关节,在压抑情绪,但很快就失败了,把手里的一张A4纸和一个病历本儿用力往童文洁面前一放,转身狠狠踹了沙发一脚。
“操他x的!”
全家都为他的表现惊呆了。童文洁一边拿起面前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纸,一边骂道:
“好好儿的你发什么神经,还敢说脏话了,你是有病?”
她目光在纸上巡梭了两秒,也定住了,几秒钟以后,她伸手捂住了嘴,惊慌地叫起来,声音虚弱:“老公,老公你过来看看……这、我……”
他们都太异常了,把玄关处的两个人吓得不轻。听到童文洁的呼唤,方圆和磊儿赶紧小跑着过来看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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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栩栩今晚回家晚了些,害怕爸妈担心,她在路上加快了速度,看电梯还在11楼,干脆就从楼梯小跑着上楼。
她掏了钥匙进家,低着头习惯性地喊了声“我回来啦”,就找拖鞋准备换鞋。
一片死寂,没有人回话。
家里的灯都大开着,算时间全家人都该在家。方栩栩纳闷地抬起头,看到全家人都坐在沙发上,沉默地看过来。
她吃了一惊,一时都没顾上换鞋,眼神先找她妈妈,嘴里问:“妈,怎么了?”
对上童文洁的目光,她的话一下子戛然而止。
童文洁流着眼泪,眼眶通红,眼里都是血丝,就那么看着她。
她拿出一张纸竖在胸前,开口,声音嘶哑:“栩栩,你跟妈说,这是什么?”
方栩栩看到那张纸,看到那硕大的页眉,思绪忽然平静了。她低头换上了拖鞋,手指将书包的背带紧了紧,抬头看了眼看着她的其他家人。
她听到她的声音非常镇静。
“那是我的诊断书,中度抑郁症,吃药能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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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沙发上,看着周围目光哀戚的亲人,看着妈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着爸爸通红的眼圈,看着不敢与她目光相对的两个兄弟。
她的心里很平静,没有怨艾,没有愤慨,只是有点担心,还有一丝淡淡的难过。
还是让大家伤心了。
童文洁几乎要哭死,这个素来坚强又韧性的女强人头一次遭受不了生活给她的打击,眼里布满了血丝,哭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方栩栩看着心疼死了,她张了张嘴,恳切地看着妈妈,安慰她道:“妈,别哭了。我真的没那么严重,你看我平时都没有英子那些症状。”
她想安慰她的母亲,然而童文洁停下哭声,看了她一会儿,竟然哭着笑了。
她边笑边流眼泪,脸上的挫败和悔痛简直可以击碎任何一个同为母亲的女人的心。
“我的栩栩、我的栩栩得了这么严重的病,想的还是自己去看、自己去治,现在还要来安慰我。我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做了什么呀!”
她痛苦地大喊了一声,蜷缩起来。她身边,方圆一反往日救场的父亲形象,脸埋在双手里,脊背弯得像只虾米,一种颓废和挫败感击中了他。他头一次感到自己是个失败的父亲。
方一凡咬着手坐在沙发后的地上,把自己藏在阴影里流泪,眼泪顺着指缝流下去,打湿了他的卫衣领口。他抓着自己的头发,越痛嘴里就咬得越狠。磊儿接受不了,自己一个人跑了出去,蹲在外面的楼道里呜呜地哭,蜷缩着身体,好像不面对就可以不接受一个事实一样。
只有方栩栩一个人还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她看着亲人为自己哭泣,显露出痛苦的样子,心里却有些茫然,咬着嘴唇不知所措。一滴眼泪从眼角流下去,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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