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质疑的念头也就是一瞬,倏忽便丢到了脑后。
夏初槿扶着于姐在长椅挨着坐下,暗暗摇头骂自己迂腐,空活了二十五岁,表面年轻人一个,内里早被那些世俗陈旧观念洗了脑,看什么都那么固化思维。
人不过年轻了些,虽然医术这玩意儿向来都是经验至上的,人们一贯的思维都是年纪大的那才是老大夫,好大夫。
但架不住这世上就有聪明人,高智商的例外呢。
时外医院的招牌摆在那,全省排得进前三的名院,那医生筛选手段严着呢,轮不到她一个外行人担心医师资格。
再说了,人说不定就只是看着年轻。
-
冷白的灯光明晃晃在头顶耀着,待得久了一开始因为急躁担心和奔跑带起的燥热感慢慢消退,医院的空调其实开得还是挺够的,空气依旧窒闷难闻。
过了最初的慌神,夏初槿跟于姐坐在长椅上一边守着一边不时翻下手机。
大高家长留在校方的联系电话拨了得有二十多次了,没一次接通的。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走廊过于寂静,空荡荡的,于姐搁在耳边的手机泄出机械礼貌的女音,夏初槿手肘撑在自己膝盖上,秀气的脊背弯出一个弧度,听着那道不断重复的声音,整个人也绷得很紧。
她又抬头瞟了眼手术室大门,顶上“手术中”的红灯亮着,像是一盏长明灯,不会改变似的。
期间,于姐的手机也响过两次,她都是看了眼屏幕便起身走开几步,不经意似的散步,只是那步伐有些杂乱,昭示着主人的心情。
“量过体温了吗?”
“你让妈哄哄他,吃药哪能不吃饭呢!”
“诶,宝贝,妈妈忙工作呢,一会儿就回去,你听奶奶的话啊。”
“哎呦,那怎么行呢,妈妈不工作怎么给你买玩具,妈妈下个星期给你买奥特曼啊。”
“好,今晚妈妈陪你睡......”
......
“于姐,家里......”孩子有事的话,要不您就先回去看看,这里有我呢,再喊个别的同事过来也行。
听了那么老半天,也猜出个大概,小孩子的事情总是家长最着紧的。
夏初槿刚准备开口劝劝,那盏红了一个世纪的大圆灯突然灭了,“哗啦”一声,蔚蓝的门板就被拉了开。
两人跟被按了弹簧开关似的,同时抬头看去,急忙起身。
医生跟护士走了出来,正拆着口罩没抬头,于姐就凑到了那个异常年轻的医生跟前。
“手术很成功。”
“右腿小腿骨折,至少得住院两周,之后的看观察情况吧。”
“这段期间得忌辛辣油腻,饮食以清淡为主......”
“具体的一会儿护士会给你们列份详细的注意事项。”
医生大概是见惯了这种场景,一连串不带卡壳地说着,语调平缓悦耳,宽慰人心。
摘了口罩之后,夏初槿才得以窥见这位的全貌,很精致的长相,确然年龄看起来不大,但是周身的医者气质很足,说话间那种举手投足的自信与沉稳叫人很容易就相信她。
“景医生。”夏初槿听见旁边一个小护士这样喊她。
大高的伤势稳定了,按道理这种时候该移交给家长,可此时家长那边联系不上,她们做老师的自然不能放学生一个人待在医院。
她们来的时候屋外还是艳阳高照,此时已经天幕暗紫,华灯初上。
四人间,前一房都满了,刚好排上大高的床位时,成了507的第一床,整个病房就她们三个人。
夏初槿坐在陪护的椅子上,瞟了眼窗外夜景,星星点点的灯火,于姐又接了个电话,她按亮手机屏幕,七点五十三分。
“于姐,要不您先回去吧,孩子重要,这里我看着就行。”
于姐站在窗边,手机按了半天,在跟人发信息,“你一个人能行吗?”
“怎么不行?”夏初槿笑,虽然她只是个实习老师,可好歹25岁的人了,陪个病人还陪不了吗?
“家里孩子等半天了吧?您赶紧回去,反正我回去了也就一个人。”
“我本来打算让李主任过来照看着的,可他那边也有事,微信里问半天了,一时还真找不到人来替你。”她那番话说的诚心,于姐却有几分愧疚。
“没事的。”
毕竟生病的小孩子重要,妈妈的心头肉啊,于姐也不跟她客气了,几步过来抓起床头柜上的包就往外赶,“那行,我先走了,有什么事你跟我打电话,我立刻就过来,我家宝宝烧得厉害,一直哭着找我呢,小夏,这事儿本来该我这个班主任在这守着的,你一实习生,这次真辛苦你了,回头请你吃饭。”
“行啦,您快走吧。”夏初槿朝于姐挥手,作出赶人的架势。
明亮宽敞的507里,就只剩了两个人,另一个还是躺着的。
大概八点多的时候,大高醒了会儿,问夏初槿爸爸妈妈呢,夏初槿安抚他说外地哪那么快赶回来,让他赶紧继续睡觉,好好休息伤口才能好得快,明天就能看见爸爸妈妈了。
大高刚做完手术身子虚,也可能是麻醉的效果还没散透彻,很快便真的又睡了过去。
夏初槿却有些头疼,这户家长怎么回事,留的电话死活联系不上,这年龄的孩子即便男孩坚强些,也到底没成年,遇上病痛想念亲人是本能,她刚刚看见大高眼里的失落脆弱,心里也跟着说不出的难受。
她尝试着又给那边去了几个电话,不知是她运气好还是怎么,于姐打了那么多个都没人接,这回她的倒是接上了,夏初槿连忙自报家门,“您好,是大高的家长吗?我这边是附中的老师......”
高爸爸接的电话,前头在忙工作没注意手机,这会儿一听到孩子受伤着急的不得了,可是今晚是买不到回来的票了,只能明早往这边赶,夏初槿自然表示老师会在这边陪着孩子,又说了孩子的手术状况良好,现在已经没危险了,高爸爸一连串的感谢。
后来说到出事经过,高爸爸的话里就夹带火气了,拐弯抹角骂骂咧咧,说学校没照顾好孩子,虽然没敢明着对老师大骂出口,但心里的怨气是非常明显的。
夏初槿当然理解,虽然她听得很不爽,毕竟这事儿怎么说也是学校领导的锅,那个废弃的杂物间没有做好防护措施,或者作为学生的直接负责人,也该是班主任在这挨这通抱怨,但此刻打通电话的人是她,她作为老师于家长而言便是校方形象代表人,对她发牢骚合情合理。
至于后续的赔偿责任之类的复杂问题,得校方领导连同家长见面后开会做进一步商榷。
于是,夏初槿只是木着一张脸,语调却是温和的,好言好语耐着性子劝家长,将这单纯的抱怨全盘受了下来。
下班习惯巡视一遍病房的景傲,看到的便是这番场景。
她走到507的时候,其他病房还算热闹,陪床家属跟病患聊着天,唯有这间房空空荡荡,显得有些冷清。
景傲第一眼先看了吊瓶,还有大半瓶不急,又扫了眼坐在窗边的年轻女人,微嘟着唇,不开心的委屈表情,小孩子似的,说出的话却挺像回事,大方得体,不掺个人情绪。
她想了想,哦,好像是个老师来着,从零散的对话也能听出是在跟家长进行沟通。
还挺有职业素养,景傲微挑眉下了个定论,没打扰她,转身离开。
她今天做了三台手术,整个人累垮了,现在亟需放松,以她个人最喜欢的方式。
景傲开着车往夜店赶的时候,夜色墨一般流淌着,车载音响放出的音乐清泠流畅,她扫视过医院周边的街边小店,眼前蓦地闪现了个人影。
藕粉的短袖淑女衬衫,浅咖色九分西装裤,裤腿下露出一截精致小巧的脚踝,镶在跟衬衫同色的单鞋里,夜风鼓起她衬衫轮廓,在冷调的医院白灯下,镀上一层薄薄的柔光,整个人衬得温柔而孤单。
没开出五百米,红色特斯拉停在了路边的一家连锁蒸菜馆前。
-
解决完家长的事情,夏初槿真是松了好大一口气。
她起身将窗户缝隙关小了点儿,看了眼依旧躺在病床上的大高,手扶着床头柜一角,总觉得心里落下了什么事。
替学生掖了掖被角,她走到另一边床头柜倒了杯水,总算想了起来,顿时脑袋更大。
明早的第三节课,是她的第二次正式语文课,有教学组旁听的。
而此时,她的备课方案虽然早就准备完毕,但还有一些额外的延展资料没有完成,这场公开授课不能出问题,关系到她的实习生涯,甚至是教师生涯,她得做好学生临时提出任何疑议时的应对方案。
原本,这个工作是该她今晚回家继续的,可她现在被滞留在了医院......
夏初槿指尖攥着透明玻璃杯,杯沿氤氲着模糊白雾,她将温水一点点饮尽,即使夏天,她也有养生的习惯只喝温水,搁下杯子,一秒钟的丧气都没有,认命地翻开手机开始查资料。
夏初槿从小的家教便是如此,遇事不能慌乱,一步一步踏踏实实来,她出生书香世家,父亲是教育局副局长,母亲是大学教授,从小练就一副温和的性子。
二十分钟后,肚子终于“咕噜咕噜”发出了抗议声。
夏初槿撇嘴,揉了揉胃部,真的有些委屈了。
她,一个娇生惯养25年的小公主,家里被父母疼爱呵护,学校被老师称赞夸奖,走哪都是不用想事被照顾的主。
虽然说研究生毕业出了社会,人情冷暖,世事无常,什么都得经历,这么大人了都该学着去扛一扛,但总归还是刚出象牙塔的人,理智上清楚,心理上还是不大适应的。
过去都是别人照顾生病的她,现在轮到她在这挨饿受累,一边忙工作一边守学生了。
最关键的是,夏初槿现在对明天那场公开课,相当的没底......
在这里她有点儿静不下心来准备。
“哒哒哒”三声节奏轻缓的敲门声,夏初槿抬头,有些嘈杂人声的走廊门口,出现一个娟秀人影。
“景医生。”她记得护士这么称呼她。
女人点头,一步一步向她走来,夏初槿这时才第一次有机会细细地看了她几眼。
瓜子脸,薄薄的眼皮,双得很明显,标准的桃花眼型,高挺秀气的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细细窄窄的边框,薄唇红得张扬。
夏初槿注意到,她跟手术室前见到的样子不一样了,她化了妆,挺齐全的一套,是要赶赴什么约会吗?
视线顺着思维偏移,夏初槿瞳孔放大了下,震惊于眼前这人的......性感。
墨绿的亮片吊带,纯黑阔腿裤,一点儿也不暴露低俗,还是很深沉的色系,可跟医生这个职业就是有说不出的违和,夏初槿觉得意外的性感,美得她身为一个同性都为之惊艳。
这样的皮囊气质,不去当明星真是太可惜了。
一切就发生在两秒不到的时间里,脑海中涌现万千个念头,实际上夏初槿也只作出一个反应,起身。
这是跟人谈话时的基本礼貌。
“贵姓?”女人扶了扶镜框,在她身前站定。
“免贵姓夏。”
“哦,小夏老师。”女人将手里提着的环保纸袋递了过去,“好像看你没吃饭,楼下蒸菜馆打包的,味道一般般,但还挺干净。”
夏初槿扇形双眼皮温婉眨了下,本能接东西,手伸到一半反应过来又顿住了,她眼睛跟景傲对视上,透过薄薄的镜片,那桃花眼微弯,盛着似醉非醉的浅浅笑意。
女人似乎医治过的病人太多,跟陪护的家属也习惯给予这样的关心照顾了。
“今晚陪床吗,总得吃点儿东西,不然漫漫长夜可熬不住。”嗓音柔雅,每一个字都带着微勾的尾音。
晚风习习,被关小的窗缝透过一掠而过的微风,将罩了个边沿的素色窗帘掀起一个包。
“谢谢。”
夏初槿略低闷的情绪也被那起微风吹散似的,某处说不出的细痒,这个独守病房的夏夜里,她收到了一位几乎称之为陌生人的医生的细致关心。
她是老师,因负师者责任,所以她守着大高。
而眼前这位医者同样仁心。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