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节课下课铃打响,学生一哄而散,抓起书包就狂奔出校外,整个校园里涌现出一周一次的奇景。
没课的一些老师有事的讨着巧提前走了,不至于跟大部队挤到一团,还有剩下的老师则是不慌不忙地收拾东西,准点下班。
夏初槿自然混迹在不慌不忙的这一堆里,她回家也没什么事,家里又没人等她,往常也是慢悠悠骑着自行车或者搭地铁回去,今天约好了去看大高,便等着一众老师集合,随有车的老师一道过去。
出教学楼的时候,众老师分成了几拨,夏初槿抬头看了眼天空,下午还艳阳高照的,此时已经乌云密布,视野里的景观都暗沉沉的,教学楼连同绿化树木笼上一层灰调。
“哎呦,这天黑的,难怪最近这么闷,怕是要下场暴雨。”
“下吧下吧,天天热死个人,都进入秋季了,来这么几场痛快的雨,温度就降下来了。”
“哎,没那么快,秋老虎还有一阵子呢。”
......
几个老师你一言我一语的,于姐回头招呼了夏初槿一声,“小夏,你跟我的车吧。”夏初槿笑着回神应了连忙跟上。
车里坐了四个人,老师嘛聚在一块就喜欢交流班上学生的事儿。
“哎,这周你被小霸王为难没?”教英语的老师人称小苹果,性子活泼易脸红,也是个跟夏初槿一般的小年轻,比她早一年进来,刚带完一届高一,这次又被分下来带高一了,胳膊撞了撞夏初槿,笑着同她搭话。
“没,这周她乖的很。”夏初槿愣了下,反应过来是在说上次在公开课上为难她的杨次语,疑惑道,“她的语文作业是全班正确率最高的,而且定时完成,从不拖欠,好像挺好一孩子。”
“那是,她作业确实都认真完成,成绩也没的说,年级前十进来的,要不哪来的底气拿课本知识为难我们?”教物理的男老师四十多岁,跟大多数理科男一样,人大中年发顶已经不剩几根毛,学生们偷偷给他起了个绰号“地中海”,他推了推厚厚的镜片,叹了口气。
原先只是听初中部的同事聊起杨次语,他还能幸灾乐祸地笑几句,这下那孩子竟然进了他的班级,而他的物理科目,可是杨次语提问的重灾区,想起女孩子每次一脸冷冰冰地举手问一些超纲到冷到北极的知识点的情形,他就面部习惯性抽搐,太糟心了。
“哎,这么一说,年级前十进来的怎么没去一班反倒来了三班呐?”小苹果纳闷,向老前辈讨教。
“不知道具体原因,有点儿叛逆吧,好像是自己要求的,当时给她分进一班了的。”地中海挠挠光秃秃的发顶,虽然医生诚挚告诫过他应当避免这种动作,但这位中年老教师一遇见想不明白的事就下意识挠头,好像挠一挠,聪明的脑瓜就能蹦出答案来。
“小夏,学生你都认得差不多了吗,其他孩子的特质你了解地怎么样了?”握着方向盘一直专心致志的于姐突然插进话来,以班主任的名义发话,“正好你们两个,跟她一起交流下,新学期孩子们都是新面孔,你们几位可得照顾下我们班孩子。”
被这么一打岔,小苹果就给带偏了,立马顺着话头翻了一页,“对,这班的孩子都不寻常,各个都有自己的小个性。”
夏初槿脑海里立时浮现几张青涩的面容,追问道,“怎么说?”
“唉,别的我不说,就那个宋小芷同学,太内向真的太内向了,不好带啊,有点儿理科天赋,我一直想跟她聊聊未来竞赛的事,一颗好苗子,可是一看见她沉默寡言的样子我那话到嘴边就得掂量掂量,深怕给孩子吓到......”地中海恨铁不成钢摇头懊恼。
车子拐过一个弯,眼前视线小小晃动了下,夏初槿零星想起几个片段,是那位宋小芷跟哪个老师的对视情景,她眉尖蹙了下又很快松开,没能抓住脑海里飞速而过的那丝微妙异样。
之后,几人又商讨了下班上几个孩子的个性,哪个该以鼓励为主,哪个又需要重锤敲醒,都是有讲究的,分门别类,因材施教,研究起来别有一番意思。
进病房的时候,大高正在玩手游,一抬头看见几个老师全部都来了,横在两手之间的手机啪嗒一下就掉在了被子上,屏幕朝上的打斗界面,他的角色达摩叱咤于敌方水晶之下大杀四方,与此同时响起一声“penta kill!”
“喔唷,大高玩的不错啊!”地中海眼睛一瞥,率先开口,他也知道这游戏,他家孩子一样抱着手机不撒手的玩。
他这话说的真心实意,又不是在学校,真没恐吓大高的意思,可在大高听来,那是本能反应得被抓包心虚感。
紧接着是于姐、生物老师、小苹果......
每出现一张面孔,大高的脸色就更白一分,他看着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拎着本习题集,一众老师集齐神龙的时候,大高的表情已经是踏入墓地半只脚了的颓丧。
直到夏初槿的出现,小夏老师手里只有一袋子水果,温婉安静地落在队伍最后面,大高一见她眼睛就亮了,玩命朝她挥手,“夏老师,你来啦!”
众老师:“......”
于姐瞟了眼四周,家长可能出去放风了,没人在,上去照着大高后脑勺就拍了一巴掌,“嘿,小崽子,搞清楚谁是你班主任没,这么一大片老师在这杵着呢,你就看见你小夏老师一人了?”
大高抬手捂住后脑勺,怂了吧唧地认错,“您,您是班主任。”又愤愤不平小声嘟囔,“那夏老师多温柔啊,您要有她十分之一的温柔,我们能看见您跟看见鬼似的。”
不巧,在刚刚车上的短暂讨论里,大高就被划分到了需要“响鼓重锤”的队列里。
“你说什么?”于姐眯了眯眼,正欲跟这小子好好说道说道,余光瞄见一道身影飘进病房,慎重地僵持了下,果然,那妇女便迎了上来,“这是于老师吧?今天来了这么多老师呢,请坐请坐,叫你们费心了,我去给你们泡茶。”
于姐默默放下了攥到一半的手,狠狠剜了眼大高,跟家长客套去了。
几位老师轮番上阵,跟家长打了个囫囵招呼便把大高围了起来,用目光强烈表达自己专门来看他却被他差别对待冷落的不满,继而又秒变脸,不计前嫌地替他讲解这些天他遇到的难题,孜孜不倦,看起来一副相当和谐的师生画面。
高妈妈看着眼眶含泪,眨了眨眼倏忽又咽了回去,一把抓住于姐的手,情真意切,“于老师,你们附中的老师可真是太好了,一个个都这么关心我们家大高,尤其那位夏老师,那天守了我们大高一晚上,后来也多次来看他,我们大高以前可反感害怕老师了,但她重新刷新了我们大高对师长的态度......”
“......”
众老师因为她前半句话逐渐回暖的脸色,在夏老师几个字出现之后又尴尬了。
不,你家大高现在也挺反感害怕我们的,你是没看见他一眼瞧见我们在门口时的表情,还有,现在一边干笑,一边偷偷摸摸往枕头下塞手机的动作,我们并不会没收他手机好吗?我们是二手手机回收中心吗?
于姐抽出被高妈妈握的有些发疼的手,半是无奈,半是好笑,斜觑了夏初槿一眼,“夏老师的教学风格就是这种和煦派的,以后还得再整整,也不能太没老师威严了。”
新人老师总会走向两个极端,过于严苛,过于软弱。
于姐对夏初槿很看好,危机处理,教学能力乃至学历档案都是很漂亮优秀的,作为半个师傅,她有心好好带人,不希望夏初槿走上没必要的弯路。
原本只是觉着夏初槿的教风温和,易跟学生相处,此时经过大高和高妈妈的提醒,于姐倒有些担心夏初槿未来万一没把握好度,柔和过多,严力不足,有意敲打夏初槿一下了。
俗话说慈母多败儿,关系好跟成绩好是两码事,师长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如此,分寸感是很重要的。
“哦,大高很喜欢我吗?”夏初槿受教,转脸就对上病床上的男孩,语调依旧轻柔,“那我可看你表现,升学成绩语文排名多少我这里有数的,期中考试没有进步,夏老师就当你哄我,要生气的!”
于姐微一挑眉,知道自己担心多余了。
病房的环境又陷入了浓郁的好学氛围里,大高面上笑容敛起,纠结蹙眉,“我语文不好的,我比较擅长物理......”言罢瞟了眼有些失落的夏初槿,做出保证,“不过我尽力!”
就当是给夏老师这阵子照顾陪伴我的回报吧!男子汉大丈夫,绝不能惹温柔女老师难过失望!
大高青葱意气的少年心理,默默鼓舞自己。
话题兜兜转转已近尾声,又聊到了大高的伤势恢复上,夏初槿状似无意问了句,“景医生今天给你检查了吗?她说什么时候能出院呢?”
大高靠着床头,大咧咧说,“没呢,我恢复得差不多了,景医生前两天给我看过再住一周就差不多能出院了吧。”
“不过,今天好像听护士姐姐说景医生今天遇到麻烦了呢。”最后一句话,大高是自己嘀咕着说的,只被耳尖的夏初槿听了去。
一个陌生医生的事情,众老师自然没有闲心了解,听过便风吹散了,连问一句的好奇都生不起来。
闷了好半天的云层终于倾泻而出,被风刮着的雨点突然砸落在病房窗户上,沉闷密集的响声。
夏初槿看了眼窗外,紫电弧光闪过,没有雷声。
“哎哟,下雨了,天也不早了,那我们就先不打扰了。”于姐跟高妈妈道别,高妈妈客气地留人,说可以在楼下吃个便饭,老师们婉拒了。
下楼的时候,于姐跟老师们商量着回家的路线,这雨天她肯定要把没车的同事送回去,喊到夏初槿的时候,夏初槿正在走神,她愣了半秒,笑着说了句瞎话,“我不跟你们走啦,附近有个朋友,约了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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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槿沿着走廊看路标,寻着住院部外科的方向踱了过去。
远远的,她瞧见了那道优雅干练的身影,隔着二十米不到的距离,她蓦地停住了脚步。
那人身前轰然跪倒一位四五十岁的妇女,而景傲岿然不动,夏初槿看见那女人嘴唇动着要说什么,伸手去拉景傲的白大褂衣角。
天边遥远的闷雷滚滚而过,盖住了一切声响。
几位医生上前强行扶起那个颤抖哭泣的女人,而景傲冷淡不为所动,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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