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朝羽和薛慕仪上了薛家的小轿车,司机老周是个沉默少语的中年人,瞥见他们在一起,倒也没多嘴说什么,只是默默打开了车门。

    薛慕仪对他道:“周叔,去东巷。”老周点了点头,“是,小姐。”

    小轿车缓缓行驶起来,薛慕仪的脸贴近着窗子,默默望着外面霓虹灯错落有致地分布着。

    她感慨,大上海的确繁荣,就算是白天,也能听到从歌舞厅传出来的靡靡之音。

    她的手臂垂了下来,手指垫在黑色的座椅上,分散开来,根根如玉。

    贺朝羽沉默地望着那涂着暗红色指甲油的手指,觉得透着种鲜妍又年轻的妩媚。

    他搭在腿上的手微微蜷缩,心口却是怦然一动。

    车内的气息好像有点闷,他皱了皱眉,又来了,那种奶油蛋糕的芬芳。

    唇色在一瞬间不受控制地变红,他立即偏过了头,远山般的眉骨与窗外的纸醉金迷重叠。

    四下安静,薛慕仪忍不住回头望了贺朝羽一眼,却只见到他斜入鬓的眼尾折痕,和黑压压的长睫,充满寂静的冷艳。

    可他的表情却没了平时的淡漠。

    她忍不住想,小兔崽子如果不是死性子太讨厌了,光是那副相貌,的确可以称得上颠倒众生。

    可惜,无论他长相如何惊艳,女主都不会爱他。

    贺朝羽从镜面中看到娇小姐微微偏过了头,望了他一眼。他的唇角勾出个隐秘的弧度来,忍不住伸出手碰了碰那层玻璃。

    就像是在勾画一个禁忌的名字。

    东巷很快就到了,再前面走是小巷子,轿车不好通过。薛慕仪下了车,对老周道:“周叔,你先在这里等我们一会。”

    老周点头将车子调头,停在了巷口处。薛慕仪这才朝着贺朝羽道:“我们走吧。”

    贺朝羽沉默跟上,望着四周低矮的建筑,心底疑惑,娇小姐带他来这里做什么?

    今天是那位贵小姐来裁缝铺拿衣服的日子,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过来。

    不知道是第几次了,阿贵又忍不住朝着巷口望了望,正好看到一抹纤细的身影款款而来。

    她来了!

    阿贵心里欣喜,连忙迎了过去,朝着薛慕仪唤道:“小姐,您过来了。”

    “嗯,是今天来拿衣服吧。”薛慕仪笑吟吟地朝他打招呼,说着,宝蓝色的裙纱翩翩而动,她抬腿越过了门槛。

    阿贵连忙道:“是,您跟我来。”

    眼看薛慕仪在阿贵的带领下朝着里面走去,贺朝羽也跟了过去,瞥了一眼这小小的铺子,心底隐约明白娇小姐这是做什么了。

    他的脚步忍不住缓了下来。

    阿贵本来一直都在望着薛慕仪,这才注意到她身后有个少年,他和自己身量相似,长相极为出挑,阿贵问薛慕仪:“这就是您的远方表弟吧?”

    贺朝羽淡淡望了阿贵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闻言,薛慕仪却是一顿,偷偷瞥了身后的贺朝羽一眼,见他面无表情,才含糊地“嗯”了一声,心底嘀咕,小兔崽子应该没听到吧?

    不过,想到自己待会还要付钱,怕伤害到小兔崽子敏感的内心。她又回头对贺朝羽道:“你先等我一下吧。”便独自进了量衣间。

    然后很快,她又抱着个布袋走了出来了,“走吧。”

    “小姐,少爷慢走,下次再来。”阿贵目送他们离开,只觉得他们两人一高瘦,一玲珑的背影竟然十分登对,他心里没由来地惆怅了一瞬。

    走在巷子路上,贺朝羽侧头,垂下睫毛问她:“不是说要去找你哥哥吗?”

    薛慕仪双手将布袋提到了贺朝羽面前,笑吟吟道:“当然是骗你的,这是给你的衣服,是按照你身上的款式做的,快收下吧。”

    即便已经猜到了娇小姐给自己做了衣服,贺朝羽还是迟迟才接了过去,唇瓣微动,“谢谢。”

    听到他的话,薛慕仪笑得更深了,有进步,小兔崽子居然说谢谢了。

    “不客气。”她应。

    少年抬头望了过来,看着娇小姐的模样,黑黢黢的眼中似乎闪烁着笑意,他忽然启唇,低声道:“不过,我比你大。”

    脑中却不自觉浮现出娇小姐朝着薛慕淮一叠声唤着“哥哥”的场景,他眸色不自觉暗了暗。

    他忍不住自嘲起来,这样欲盖弥彰的心思。难不成,他竟也奢望着她也能脆生生地唤他一声哥哥吗?

    就好像,这样被爱的人就是他了么?

    他眼底的笑意瞬间冻结,别扭地偏过头,望向了远处。

    “嗯?”薛慕仪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给弄懵了,好一会儿,她总算反应过来,原来小兔崽子听到了远房表弟那句话啊。

    她顿时感到不好意思,“哦,那个是我乱说的,你不要当真。”

    “不过,”睨了睨贺朝羽,她又有些不服气道:“你怎么知道自己就比我大?”

    贺朝羽慢慢走着,眼睛落在远处,缥缈不定,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句:“我是七月份出生的。”

    薛慕仪默默思索着,原著中提到,林瑶清和陆芝芝是同一天怀上他们的,按理来说,他们的生日很近,可她是九月份的生日。

    她又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她曾经写到过,陆芝芝在怀贺朝羽的时候精神一直不正常,甚至不想生下他。

    有一次,她故意摔下楼梯,想把孩子摔掉,可是,这么一摔却导致她进了医院,尽管她不愿意,贺朝羽还是作为一名早产儿出生了。

    这么看来,小兔崽子是真的惨,亲妈亲爹都不想他来到这个世上。

    “哦。”薛慕仪垂下了脑袋,看起来好像有些丧气,“那就比我大嘛。”她可太造孽了。

    贺朝羽没想到自己的随口一句话让她会这么低落,有些不知所措,唇角抿了抿,正要开口说什么,薛慕仪却忽然招来一辆黄包车,对他道:“你先和司机回去吧。”

    “那你呢?”贺朝羽蹙了蹙眉。

    薛慕仪在黄包车上坐了下来,朝他挥了挥手,露出个笑来,“我去轮船厂看看爸爸,没事的,你先回去吧。”

    贺朝羽在原地默默站了一会,才慢慢往巷口而去。

    黄包车很快就来到薛家轮船厂前,拐过巷口处,穿过香樟林,那头的红砖砌成的墙壁内,便是轮船厂了。

    薛慕仪付完钱从黄包车下来,朝着轮船厂而去,一辆越野车忽然驶过,薛慕仪下意识一瞥,却见到车内一张恶鬼一般的脸。

    即使是一眼,薛慕仪也无法忽视他脸上的伤疤,从眉处一直延伸到鼻骨,森森可怖。

    何磊生!

    薛慕仪觉得血液在四肢倒灌,脸色发白,几乎是本能地,她躲了起来,藏在了一个隐秘的小巷子里。

    她悄悄探头,却见到,一个身着暗红色旗袍,形容妩媚的女子环视了四周一眼,确认四下无人,便悄无声息地上了越野车。

    杜弈怜!他们两人怎么会在一起的?

    见越野车远去,薛慕仪慢慢走在树木的阴影下,朝着轮船厂而去。

    门口的保安从未见过薛慕仪来这,故都不认得她是薛家幺小姐,毫不客气地拦住了她,“站住!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是薛家幺小姐,薛慕仪,我来找我爸爸。”保安看她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模样矜贵,可样子中又没有一点薛定山影子,有些将信将疑。

    他只好道:“小姐,您稍等一会,我先打电话给老爷,过问一下他的意思。”

    “好。”

    保安拨动着铜黄色的号码盘,接通薛定山办公室后,听到秘书道:“老爷正在休息,不要让人来打扰他。”

    保安放下了电话,为难道:“小姐,金秘书说老爷在休息,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看您还是不要打扰他了吧。”

    他十分客气了,薛慕仪也不好说什么,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然后转身离开,慢慢往香樟林走去。

    薛慕仪心底却分外在意,薛定山这个时候在休息,而杜弈怜却正好出去了,怎么看都不对劲。

    车上,何磊生转动着方向盘,鹰隼般的锐利视线在四周警惕地巡视着,他问道:“怎么样了?我给薛老爷准备的好东西,你给他用上了吗?”

    杜弈怜柔顺答了,“嗯,都按生哥说的做了,他现在沉浸在虚幻的极乐中,无法自拔。”说到后面,她唇角的笑意冷得像冰。

    不怪她,薛定山是死于对林瑶清那女人的念念不忘。

    闻言,何磊生哈哈笑起来,“不错。看来,林瑶清那个女人,在薛定山心底分量果然极重。

    啧啧,听说,林瑶清也是个楚楚动人的美人,能让薛定山这种男人神魂颠倒、日思夜想,想必肯定是个极品了,可惜,老子却没这等艳福……”

    默默听着他的污言秽语,杜弈怜脑海中浮现一张天真纯稚的小羊羔脸,呵,薛定山那个讨厌的便宜女儿。

    鲜红的唇角咧了咧,杜弈怜忽然接了句,“林瑶清有个女儿,和她长得挺像的。不过却不是她和薛定山生的。”

    “哦?”何磊生来了兴趣,“叫什么名字?”

    “薛慕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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