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慕淮和施慧如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书房,只剩下满室寂静, 贺朝羽的呼吸拂过她鼻尖, 像夜风扑面而来, 薛慕仪终于开始挣扎起来, “放开我”
两人的唇瓣分开,贺朝羽望着娇小姐,黑暗之中, 她那向来妩媚动人的眼中盛着勃勃的怒气, 看起来光亮无比。
她生气了。
贺朝羽不自觉更牢地攥住了她的手,声音低低的,一叠声唤着她“睨睨, 睨睨。”
“这算什么”她不为所动地睨着他, “你疯了吗”
她觉得很乱, 明明不是这样的, 贺朝羽明明喜欢的是施慧如, 和她又有什么关系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看到薛慕仪毫不留情的抗拒, 贺朝羽眼中第一次浮现出一种受伤的脆弱来, 很快,他又垂下了眸子, 自嘲, 是啊, 他疯了。
贺朝羽恍然发现, 他比自己想象得更可怜, 他太容易沦陷于娇小姐给予的温柔, 即便那如同施舍,他也甘愿沉溺。
他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看到少年黑黢黢的眼中像是失去了光,薛慕仪心底没由来地一颤,脸上却还是呈现出种倔强的神情,不愿服输地望着他。
耳边却忽然传来了冰冷的气息,她听见少年又贴近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对不起。”像是叹息。
贺朝羽的手终于将她松开了,窗帘被掀开,有虚无的光照了进来,薛慕仪只看到他白色的褂衫被光照透了,隐隐露出背脊上嶙峋的肩胛骨。
那么单薄又那么萧瑟。
薛慕仪心底没由来地一闷,慢腾腾地从书柜处挪了出来,手腕被他攥得生疼,她垂眼望去,却见到自己雪白的肌肤上满是红色的斑斑点点。
是血迹
她吓了一跳,仔细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手腕,却没有发现任何伤口,她立刻回过神来,这是贺朝羽手上的,他受伤了
她咬了咬唇,终于还是出了书房。不想管了,就让小兔崽子疼死算了。
对,最好疼死他,那样她什么任务都不要做了,她报复一般地在心底自言自语。
可胸腔中却莫名生出一股憋屈的怒气来,心火堵得薛慕仪上不去下不来,她踩着小皮鞋,像一阵风横冲直撞,仿佛要把那份郁闷和不快尽数撞出自己胸腔,却正好撞上了迎面走来的百灵。
百灵哎呦了一声,微微抱怨,“小姐,你干嘛不看路啊”见自家小姐不说话,脸色消沉,她立刻紧张起来,“小姐,你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薛慕仪摇了摇头,硬邦邦地说了句“没事,我回房间了。”眼睛下意识往楼梯上瞥了瞥,又迅速收了回来。
正要擦肩经过百灵身边,百灵又扯着嗓子叫起来,“诶小姐,谢师傅给你做的晚礼服好了,你快去试试吧。”
“哦。”薛慕仪这才转身,慢慢朝着更衣室而去。
贺朝羽坐在了床沿,眼神空荡荡的,手上的血珠又沁了出来,可他的手却不肯松开,仿佛这样他就能够抓住什么。
塔塔蹭了蹭他的裤脚,他的眼神顺势落到了它的眼瞳中,将它抱了起来,放在自己膝盖上一下一下抚摸着。
“看,她果然不喜欢我。”
他自言自语了一声,又缄默地封住了唇,抬眼望了望这偌大的薛公馆,一时之间,他竟然觉得没有一处可以供自己容身。
眼神扫到玻璃瓶中的蔷薇花,不过才过了一会儿,他竟然觉得它马上就要枯萎。
他默默回想着自己十五年的生活,不自觉轻哂,他的母亲是个疯女人,他的亲生父亲却从来不把他放在眼中,而贺援,他对自己算得上好的。
可在他年幼的时候,每当他唤着贺援“爸爸”,陆芝芝便会歇斯底里,疯了一样用竹篾抽打他的腿,“不许你叫他爸爸。”
天知道,每当这个时候,他有多么希望自己真的是贺援的儿子。但是他这短暂的年少时期,似乎总是求而不得。
思绪戛然而止,贺朝羽好像忽然释然,总归是什么都没得到过,那也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失去了,他的眼中也恢复了原本的黑寂。
更衣室的窗帘合拢着,室内电灯炽亮。
薛慕仪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黑色灯芯绒连衣裙长至脚踝,长袖用同色丝带系着,一眼看过去是端庄秀丽的,将她白皙的皮肤称得莹然生光。
待侧过身子来,便能发现背后的设计是镂空的,薛慕仪光洁如玉的背上,两片形状优美的蝴蝶骨露了出来,狭长又白皙。
被电灯一照,蝴蝶骨上覆着的一层薄薄的肌肤也变得通透,透出几分冷艳的质感。
百灵痴痴地看着薛慕仪,连声赞叹,“小姐真好看”薛慕仪“嗯”了一声,似乎没有多大的兴致,道了声“替我谢谢谢师傅。”便又将连衣裙换了下来。
清运帮内。
大堂上端坐着叶钧舟,他端起右手边的茶,悠悠啜了几口,从容如同闲庭信步。
他不说话便没人敢说话。
叶钧舟虽然是清运帮老大,面上却看不大出来,月白长褂,黑布鞋,像是学者的打扮。
可没人不会觉得他不是个厉害角色。
看着座下的何磊生,叶钧舟忽然道“磊生,听说你最近派了不少帮中兄弟盯着薛公馆”
何磊生天生眉眼戾气极重,可到了叶钧舟面前,他也收敛了起来,恭敬道“是。”
叶钧舟不以为意地将茶盏放好,“怎么你和薛公馆有什么过节吗”
何磊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很清楚,叶钧舟在大上海叱咤风云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对各种谎话真话都极为敏感,何磊生觉得自己骗不过他。
好在叶钧舟并没有细究,只话锋一转,缓缓道“薛公馆送了邀请帖给我,说是过几天薛公馆要举办宴会。我看,薛公馆这番动作,是起了和我们清运帮结交的心思。”
“结交”何磊生脸上呈现出一种复杂的表情。
叶钧舟淡淡瞥了他一眼,“是啊,我已经收下了请帖。”言下之意,他愿意和薛公馆结交。
说到这,叶钧舟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凌厉的眼神射了过来,警告道“磊生,我不管你之前做了什么,只是以后,别再打薛公馆的主意。”
说完,他将手边的茶吹了几口气,又缓缓啜饮了几下。
出了大堂,何磊生却是攥紧了手,眉眼浮现出叫人毛骨悚然的狠厉。呵,叶钧舟这是准备洗白了吗
想到他手中的货物,他又露出个森森的笑来,做梦,他这一辈子早就坏事做净,得罪了无数人,迟早会死于非命,无非是拼着满身戾气与各种令人胆寒的手段才能苟延残喘至今。
等他什么都没有了,他肯定是第一个下地狱。
怎么可以
直到晚饭的时候,杜弈怜和薛定山才回来,薛慕仪发现,今日的薛定山看起来更加神思不属,连自己唤了他好几声,他都仿佛没听见。
“爸爸,您最近是不是太累了啊”薛慕仪朝着他坐近了,关切道。
薛定山终于回过了神,看见自己的宝贝女儿的眼神,他心头一暖,摇了摇头,道“睨睨,爸爸没事。”
手上怜爱地在薛慕仪背上拍了拍,望着她那双眼睛,他又用一种几不可闻的口吻缓缓道“就是想你妈妈了。”
杜弈怜立刻挽过他,“老爷,姐姐肯定不希望老爷为她这般伤神,老爷和姐姐不是有很多美好的回忆么,老爷只需要记住这些就好了。”
薛定山一顿,“是啊。”
薛慕仪却抬眼望向了杜弈怜,直觉她话里有话,又不能参透。
晚饭很快摆好,杜弈怜扶着薛定山往饭厅而去,薛慕仪也从沙发上起身,回头望了一眼楼梯的方向,对着身边的小丫鬟道“去叫贺朝羽下来吃饭吧。”
小丫鬟点了点头,上了楼梯。
贺朝羽很快就从楼梯上下来,走入饭厅的时候,他的眼在薛慕仪背影上停留了一瞬,又很快移开。
从门口到桌子,分明一段是短暂的距离,可贺朝羽走得极慢,每一步对他而言都是煎熬,就像跋山涉水,万里泅渡。
最后,他还是若无其事地坐到了薛慕仪身边,奶油的芬芳无可避免地萦绕在他鼻端,他的心底却忽然蔓延出无边的疼痛,如同凌迟。
在贺朝羽坐下来的时候,薛慕仪下意识绷紧了身体,眼角无意中睨着他拿着筷子的动作,却发现他的掌心都是尚未愈合的刺伤。
薛慕仪一滞,只觉得手中的甜汤变得没滋没味。
这餐饭吃的无比压抑。
待终于吃完了,薛慕仪迫不及待想回房间去,见她吃的不多,薛定山叹了口气,忽然道“睨睨,谢师傅送过来的礼服你还喜欢吗”
薛慕仪点了点头,唇角勾出淡淡的笑意,“嗯,很好看,我很喜欢。”
薛定山又道“宴会的事宜我交给慕淮了,时间已经定了下来,就在下周一,帖子都是慕淮在弄,如果你还有什么人想请的,就让你哥哥办好吧。”
“好。”薛慕仪点了点头,眼睛却扫了一下杜弈怜,若有所思,她记得,原著中,薛公馆也有这场宴会。
只不过,那时候的杜弈怜有心要赚得薛家女主人的好名声,便让薛定山将这场宴会交给她办理,她自然是处理得妥妥当当,在名门太太中,博得了不错的名声。
杜弈怜以为自己终于能抬起头来。
谁知,薛定山却因为陆芝芝的缘故,不喜欢她如此张扬,在他心中,杜弈怜只需要表现得如菟丝花一般,对他千依百顺,事事都依靠他就足够了。
若是她厉害起来,反而会让他心生疏离。
而且,因为那次宴会上杜弈怜羞辱了施慧如,后来薛慕淮又在暗中摆了她一道,薛定山便更不喜欢杜弈怜了。
这次杜弈怜似乎学聪明了,不争不抢,表现得像是对薛定山的决定言听计从。
注意到薛慕仪的打量,杜弈怜望了过来,眼中笑意盈盈却怎么都像不怀好意,薛慕仪收回了目光。
想到什么,她又对着薛定山撒娇一样道“爸爸,我能邀请施慧如吗”
毕竟杜弈怜之前羞辱施慧如便是因为她出身贫寒,就算被薛慕淮带到宴会中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如果是以她的名义,起码那些爱慕薛慕淮的小姐们看在她的面子上,不会落井下石。
听到这个名字,薛定山脸色隐隐发青,冷哼道“你哥哥早就被那个女人迷得神魂颠倒,就算没有邀请帖,他恐怕也会让她当自己女伴。”
“爸爸,你干嘛又扯到哥哥身上,是我想请她。”薛慕仪撇了撇嘴,薛定山叹了口气,无奈道“算了,既然睨睨想请,那就请吧。”
杜弈怜笑吟吟道“慕淮和睨睨儿兄妹俩感情真好,瞧,在睨睨儿心里,哥哥就是千般好。”好到生出了违背人伦的忤逆心思。
薛慕仪睨了她一眼,没答话。
搭在腿上的手掌却忽然被紧紧攥住了,十指相扣,指节修长,骨骼感极强,是贺朝羽
薛慕仪心里吓了一跳,这小兔崽子,又发疯了
生怕薛定山发现,她面上却不敢表现出异样来,只好轻轻扯了扯,想把手抽出来,却怎么都抽不动。
贺朝羽眼中一片黑冷,视线空荡荡地落在对面,唇色却是红到诡异。
他报复一般地想着,娇小姐为什么不挣扎得动作大一些呢。
这样好让薛定山看看,他的亲儿子在对他千娇万宠的假女儿做什么,他早就清楚自己冷淡的面容下,藏着一身反骨,和燎原的野火。
他从来不是好人,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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