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朝羽坐在床沿,低头抚摸着身上的白褂衫扣子, 他脸上表情淡到几乎没有, 眼神又落到窗台那边, 那是娇小姐送给他的蔷薇花。
无论怎么细心呵护还是免不了凋零。
他身上的衣服, 这个房间,那朵蔷薇花,有哪个不是娇小姐给他的那他呢他又可以给娇小姐什么
貌似, 他自出生到现在一直都是一无所有。
胸腔里又忽然生出剧烈的疼痛来, 他垂下了睫毛,细细抚摸着手上的牙印,那种疼痛又变得有些涩, 蛰伏在心脏中, 却随时要将他吞噬。
半晌, 手指又不自觉点上唇瓣, 他默默回想着那个短暂的亲吻, 心底突然生出种复杂的甜蜜。
娇小姐。他不自觉在唇间叫着她。
如果可以, 他多想光明正大地吻上娇小姐的唇, 可除了离开薛公馆,别无他法, 否则, 他永远只是寄居在薛公馆的一条丧家犬。
不对等且卑微地依附着这里, 那句喜欢他根本没资格说出口。
娇小姐偏偏要那般挽留他, 其实她不知道吧, 自己还怀揣着多么可笑的妄想, 那关乎着一个少年脆弱的自尊。
门忽然被敲响,贺朝羽直起了身子,打开了门,一见到是杜弈怜,他就语气冰冷,“有事么”
杜弈怜望着他肖似薛定山的眉眼,唇角露出个莫名的笑来,“老爷找你。”
贺朝羽“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然后回身将房门关上,“走吧。”
杜弈怜见他脸上一点出乎意料的意思都没有,手指不自觉攥了攥,奇怪了,前世的贺朝羽不是处处针对薛公馆吗,现在怎么神色这么平静
回想起他和薛慕仪两个人在楼梯处亲昵的样子,她又不自觉想到,是因为薛慕仪那个小妮子吧,果然,他们早就有了一腿。
她忽然叹息般道“你喜欢睨睨儿吗”
贺朝羽沉默地望向了她,不回答,杜弈怜自顾自露出个笑,款款道“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谁不喜欢呢可你知道吗有个叫生哥的人早就盯上了她。”
贺朝羽攥紧了手,“所以呢”
“所以”杜弈怜笑了笑,“那个人最喜欢折磨漂亮娇气的小姑娘了,比如睨睨儿这种的,一旦被他盯上,迟早都会落入他手中,生不如死。”
贺朝羽不自觉想到他看到的那双觊觎的眼睛,心底暴虐的想法又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可他依旧不说话,黑鸦鸦的睫毛底下藏着两道冷然的光。
只听得,杜弈怜缓缓开口,“除非他死。”
说到这,她胸腔中那份莫名的郁气竟然酣畅淋漓地吐了出来,这一刻她忽然有点明白,她只是讨厌被人看轻,因为出生,她自觉天生下贱,永远低人一等。
尤其是与林瑶清相比。
所以她才会那么恨,恨自己永远比不过她。
待缓过来,她又在心里报复似的重复了一遍,干脆都下地狱吧,无论是何磊生,还是薛定山,又或者是,她自己。
“我会帮你。”她笑了笑,“让你接近生哥,只要他死。”贺朝羽望着这个女人,觉得她竟然有了几分陆芝芝的样子,唇角微微动了动,“好。”
不只是何磊生,还有她,所有伤害过娇小姐的人,他都会一分不少地替她讨回来。
“老爷,他来了。”一段路过后,杜弈怜神色终于恢复平静,语气温柔,薛定山点了点头,“弈怜,你自己去宴会厅那边吧。”言下之意,他要单独和贺朝羽说话。
“好。”杜弈怜善解人意地踩着高跟鞋离开了。
薛定山拄着拐杖来到小花亭,回头示意贺朝羽,“坐吧。”
贺朝羽坐了下来,薛定山手撑在拐杖上,冷淡的视线缓缓扫过他。
他恍然明白,也许他和睨睨这对少年少女的彼此吸引都是出于对方的容貌。
睨睨是极美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是,贺朝羽,他似乎从来没仔细看过他的模样,这么一看,他的眉眼竟然与年少的自己有几分相似。
唯一不同的是,他骨子里继承了来自于陆芝芝的那份艳丽,与自身阴郁的气质奇妙的融合在一起。
他甚至可以用漂亮来形容。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薛定山终于收回了目光,攥紧了手,语气寒凉,“刚刚睨睨是从你的房间出来的吧”
贺朝羽点了点头,薛定山脸色铁青,“你对她做了什么”手中的拐杖随着他的动作颤抖起来。
“我能对她做什么”他忽然笑了,反问道。
薛定山望着他,略带乌青的唇角发抖,“我知道睨睨最近对你很在意,但是,你应该知道,我绝对不会允许你们在一起。”
贺朝羽垂下了睫毛,语气平静,“嗯,我知道。”
薛定山有些措手不及,呼出口气来,继续道“所以,你最好还是搬出薛公馆吧,我会另外给你安排去处,每个月给你基本的生活费,让你可以生存下去。”
贺朝羽抬起了头,用一贯漆黑的眼直直盯住他,直盯得薛定山毛骨悚然,他才一字一句道“我会离开薛公馆,至于新的去处,不劳费心。”
薛定山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就同意了,皱了皱眉,还是问道“你要去哪里”
贺朝羽没回答,依旧望着他。
他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可以很平静地面对薛定山了,尽管曾经无法避免地憎恨过他。
可现在,因为娇小姐的缘故,他似乎理解了他为什么这样对待自己,他挚爱之人被他的生母陆芝芝被陷害,怀上了别人的孩子,这个男人当时一定是濒临崩溃的吧。
这样想来,他的恨好像并没有道理。
况且,他想,起码他对娇小姐是真的很好,这一点就够了。
很久以前,他就试想过自己和娇小姐人生错位会是什么样子。可现在想起来,就像现在这样或许是最好的。
陆芝芝她发起疯来下手极重,他倒是可以一声不吭受了,可若是娇小姐呢,那么柔弱的小姑娘,她肯定会哭吧。
那怎么可以,她生来就该是被捧在掌心。而他,运气不好罢了,天生父母缘薄,其实也没什么,只要能让他拥有娇小姐,他都认了。
想到这,他忽然道“再让我待一晚,我就会离开。”他想要听到娇小姐的承诺,哪怕要靠算计。
半晌,薛定山终于点头,“好。”说完,他就自己起身离开了。贺朝羽坐在原地,抬头望着小洋楼的方向,久久不动。
宴会厅上,薛慕淮端着香槟,目光一直在四处默默逡巡,很快就看到薛慕仪神色恹恹地朝着自己走来,四周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陈开文神色一滞,嘴边的香槟顿了顿,心想,糟了
若无其事地放下手中的酒杯,他努力平复自己的思绪,抻了抻自己的衣袖,他想,薛慕仪肯定是朝着她哥哥告状去了,凭薛慕淮的性子,他只怕是有苦头吃。
他忽然呸了一声,晦气,应该先溜了的。可那个狗屁生哥,偏偏要逼他找出那个半途把薛慕仪截胡的少年。
现在好了,鬼知道薛慕仪居然回了这里。
他挪动着脚步,尽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宴会厅。
薛慕淮忽然将她带到了身边,“睨睨,你没事了吧”
“没事了,谢谢哥哥。”薛慕仪仰着头望着他,又望了周围一圈,然后对着陈开文离开的方向,神色冰冷道“哥哥,当时就是他想把我带走的。”
薛慕淮神色微凝,“睨睨,来,你和我仔细说说怎么回事。”
待来到僻静处,薛慕仪小声和他解释了她是怎么中药的,听完后,薛慕淮蹙了蹙锋利的眉,立即大步跨了出门,一脸冰冷,很好,居然敢对他的妹妹下手。
压抑着怒气,他朝着阿力吩咐“你去把陈开文请过来,不要让别人发现。”
杜弈怜,他倒要看看,有了陈开文在手上,他能不能拿她怎么办。
他请字咬得极重,阿力瞬间明白过他的意思来,开着小轿车驶出了薛公馆。
见状,薛慕仪便回了小洋楼,众人见到,薛家幺小姐背影窈窕,如惊鸿掠过。
夏季天气变幻得极快,刚才还是晴朗的好天气,这会儿居然乌云蔽日,下起了暴雨,露天草坪上,怒放的鲜花被打得坠落下来。
名流太太们狼狈地躲进了宴会厅,俏声抱怨,“怎么搞的,突然下了这么大的雨”
这场大雨让喧闹的宴会戛然而止。
陆续有意兴阑珊的人离去,汽车鸣笛声此起彼伏,车流滚滚,速度却明显比刚才慢了不少。
陈开文烦躁地拉了拉自己脖子处的领结,妈的,这会真是见鬼了。
正要吩咐司机开快点,一辆黑车小轿车忽然朝着他们的方向驶了过来,挡住了去路,司机被迫停了下来,正要说什么,车上,忽然下来一个年轻人。
对陈开文客气有礼道“陈少爷,我们少爷想请您过去说说话。”
贺朝羽还坐在小花亭内,檐外的雨像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滚落一地,他隔着雨帘看向了远处早已安静下来的名利场。
缓缓起身,他的背影在雨幕中消失,雨水很快打湿了他的白色褂衫和黑色长裤,他背上的肩胛骨贴在褂衫上,像是戳破皮囊的利刃。
顶着一身水渍,他终于来到了小洋楼,下意识望了望薛慕仪的房间,他缓缓踩着阶梯要上去。
踩到第四个阶梯的时候,像是心有灵犀,薛慕仪忽然打开了房门,见到贺朝羽的背影,她吓了一跳,“你怎么淋着雨回来啊”
贺朝羽回过头来,雨水从发梢滴落,他的眉眼像是被晕开的水墨画,模糊不清,唯有白皙的肌肤像是留白。
见他不答话,薛慕仪赶紧上前去,“你愣着干嘛快去换衣服啊。”
他却忽然攥住了她的手,将满脸错愕的她带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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