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忍冬闻言, 不由一惊。
他的嗅觉不甚灵敏,因此这一路上只是跟着连乔走。此时连乔说味道变重了, 他用力嗅嗅,仍旧没能察觉出空气当中有什么异样。
还有, 连乔说的是什么味道?泥沼臭味?还是血腥味?
徐忍冬无法出声询问,幸好绅士开口了:“确实。血腥气和泥臭味都变重了。”
如果单是血腥味变重,或许只是前方有伤患。但泥臭味也跟着变重, 恐怕杀人藤蔓也在附近了。
三人心中同时升起阴霾。他们原本将这一缕清风当做方向的指引,此时既然知道前方有藤蔓, 那还要不要往前走?
连乔也犹疑不定:“光靠气味把握不了距离。要避让藤蔓的话, 最好得绕上一大圈,彻底避开。但是这样就……”
徐忍冬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坚持不下去, 便握了握他的手, 示意自己没事。
绅士却道:“为什么要避?你我手中都有武器, 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便是。”
这话倒确实像他会说的。徐忍冬心想:难怪在蝴蝶副本里,绅士一上来就把鸟嘴医生杀了。他是真的不在乎能不能通关、有没有危险。
连乔显然不买他的帐,颇为不悦地道:“这里可是鬼怪世界。神佛能不能杀我不知道, 反正我杀不了鬼。”
绅士笑了:“这一路上我们都没遇到什么危险,难道你以为避开藤蔓我们就能轻轻松松通关?你也不是第一次进来了, 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好事?”
连乔:“有啊。”
绅士:“?”
连乔:“我对象带着我躺赢了好几次。”
绅士:“???”
连乔:“非但全员无伤而且火速通关了。最快的一次大概一个多小时吧……”
绅士:“……”
徐忍冬忍不住尴尬地咳嗽一声,示意连乔不要再吹逼了。其实绅士说的没错,副本确实不可能轻松通关。连乔的无伤通关那可都是建立在忍冬无数痛苦之上啊。
虽然连乔不认可绅士的说法,但最终三人还是朝着血腥泥臭味继续前进了。一来是徐忍冬觉得该来的躲不过, 二来是他想找机会阴死绅士。
管他身上藏了几个木偶,见一次弄死一次。
三人各怀心思,谨慎地前进着。
臭味越来越浓,已经到了令人不安的程度。风中隐隐传来藤蔓枝条互相摩擦的声音,听起来黏糊糊的,像蜗牛在耳朵里爬过,听得三人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不知走了多远,忽然间,三个人心中那根弦都同时狠狠地震颤了一下。
眼前——豁然开朗。
徐忍冬揉揉眼睛,不敢置信地望向周围。从湿润模糊的视野里,他看到连乔也睁大了眼睛,一副震惊错愕的模样。
一旁的绅士微眯着眼睛,看来也是突然恢复了视力,还没适应光线。
视力的失而复得,本该令人欣喜,然而三人齐齐脸色一变,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因为所有人都被面前的景象惊呆了。
血,死人,藤蔓。
到处是血,到处是死人,到处是藤蔓。
这些人死状奇惨。有手脚被砍断的,露出了森森的白骨;有脖子被割开的,只剩薄薄一层血肉和身体连着;还有被挖去眼睛、挖去内脏的。
更为可怖的是,无数藤蔓蜿蜒匍匐,像蛇一样在尸体上爬行,找到一个血洞就开始钻,很快地大半条藤蔓都硬塞进去,几乎要把尸体撑爆。
绿叶上沾满了血,鲜红刺目,枝条犹如疯了一般狂乱扭动着。每根枝条末端竟然还有一张小嘴,里面布满细密的利齿。有了这一张锋利的小嘴,难怪藤蔓能如此迅速地钻入血肉。
那简直不是钻,根本就是一路啃进去的。
地狱般的场景骤然出现在眼前,绕是徐忍冬身经百战也不由头皮发麻,两腿发软。连乔更是惊得说不出话,像被掐着脖子的鸡,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了又尖又细的气声:“忍——忍——”
徐忍冬一把拽住他往后退。然而刚退开一步,眼前立马又是一黑。
“噫!——”这下连乔已经连音节都发不出来了,整个人呆若木鸡。
徐忍冬同样大惊失色。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再度向前跨出一步。果然,视力在转瞬之间又恢复了。
他下意识地望向地面,这才发现原来他们所站的位置,正是森林与青石板地面的交界处。这青石板向前延伸开去,赫然是一座平台。杀人藤蔓们正是在青石板平台中央聚餐。
徐忍冬起伏的胸口渐渐平息。他眯起眼睛,视线越过一地尸首,发现平台的尽头突兀地伫立着一座青铜门。门是开着的,门后一片迷雾,什么也看不见。绅士正站在青铜门边,朝那迷雾伸出手。
片刻之后,他缩回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掌:“里面很热。”
徐忍冬和连乔小心翼翼地绕开藤蔓,来到青铜门前。绅士回头瞟了两人一眼,表情没什么变化,徐忍冬心头却是暗暗一跳,庆幸自己早作了准备。
他早在绅士加入队伍后的不久,就偷偷把泥浆抹了自己一头一身。此时泥浆已干透,脏兮兮地黏在头发衣服上,任谁看了都会以为他是不小心在泥潭里摔了一跤。
脸虽然遮住了,保险起见,还是不要开口的好。于是他扭头望向连乔,等着连乔开口。
连乔已从一会儿瞎一会儿不瞎的震惊中缓过劲儿来。他看到青铜门,立刻眼睛一亮,八爪鱼似的贴上去。
“卧槽这手感,沉甸甸凉飕飕的,绝逼是青铜!……这花纹这么精细,会不会是什么符咒阵法……说不定还有机关……噫!这上面还有血!”
说着一顿甩手。甩完了继续两眼放光地到处乱摸。
连乔兴奋得叽叽喳喳,显然是被唤醒了主播属性,唠叨个不停。绅士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忍冬则是摇了摇头,心想连乔好些天没上直播了,怕是憋坏了。
绅士听他叨逼叨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咳咳,朋友,你……”
“咦。”连乔根本不理他,眼睛紧盯着青铜门,皱起了眉,“这里有字。”
这青铜门是由两扇门拼成的。徐忍冬凑过来,仔细研究那门。只见青铜门上花纹繁复,令人眼花缭乱。连乔手指的地方位于那扇门的中间,刻饰似乎确与周围不同。
连乔又道:“这好像是半个字。”
绅士的声音从另一扇门后传来:“我这儿也有半个字。”
连乔噔噔噔跑过去看,不知看到什么,突然怪叫一声,无比嫌弃地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恶心!”
绅士耸耸肩。原来他用手指沾了地上鲜血,在自己手掌上把那右边半个字抄了下来。地上的血混合着藤蔓的汁液,又黏又脏,真不知道他怎么下的去手。
是个狠人。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徐忍冬在心中默默评价,不动声色地让出了位置。
绅士朝他礼貌一笑,随即便仰起头,一笔一划地抄写起了青铜门上那左边半个字。他仰头的神态无比认真,甚至可以说是虔诚的,让人错觉他是个考古学者。
徐忍冬在旁冷冷看着。趁此机会,他悄无声息地走到连乔身边,附耳低语道:“这人是个变态,小心。”
“我知道。”连乔眼睛瞟着绅士,嘴唇微翕道,“我认得他。指甲缝里有粉笔灰的人。”
徐忍冬一愣,心里突然有些困惑。
他记得蝴蝶副本里,他惨遭绅士开膛破腹,重生之后立马就把绅士弄死了。照理说连乔应该不记得绅士啊,因为他当时是把拉弥亚的眼球摘下之后才开始狂虐绅士的。
难道是他对连乔提过粉笔灰的事,而自己忘记了?
那字笔画不多,绅士很快抄完了。他“啧”了一声,把手掌摊开在两人面前。
在他手心里,是一个用鲜血写成的“夏”字。
“夏?”连乔皱起眉头,喃喃重复,“夏……”
绅士道:“刚才我朝迷雾里伸手,门里面确实热烘烘的,像夏天一样。”
徐忍冬眯起眼睛,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虽不知这“夏”是什么含义,但很显然,这个副本还没完。既然有“夏”,那起码还有“秋”、“冬”。而他们刚刚离开的这片森林,看来就是“春”了。
绅士道:“走吧,反正也没得选。”
青石板地面上,藤蔓仍蜿蜒扭动着,吞食死人血肉。尸骨被啃得发出令人作呕的声响,不知当死人被吃完,那些藤蔓会不会再对活人发起攻击。
三人都不想在这儿再待下去。绅士神情自若地踏入青铜大门,身影立刻被白雾吞没。
忍冬连乔对视一眼,也跟了进去。
白雾里湿漉漉的,水汽蒸腾着爬上皮肤,湿冷的感觉令人生理性地不适。好在这感觉没有持续太久,很快的,水汽消散,两人面前豁然开朗。
紧接着,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好烫!
眼前竟是一片火场。看样子是个大型商场,走廊非常宽敞,两边店铺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商品。然而此时整个商场笼罩在熊熊火焰之中,塑料货架冒出滚滚黑烟,玻璃护栏被烧得几乎融化。扶手电梯从中间断开,整条电梯摇摇欲坠,发出令人不安的嘎吱声。
连乔错不及防,吸入一大口灼热的空气,呛得拼命咳嗽起来。徐忍冬下意识地想说话,却忽觉口中僵硬,舌头怎么也动不了。
“啊、啊啊……”无论他怎么努力,发出来的始终是含糊不清的单音。
徐忍冬无比惊讶。难道前一关是把人变成瞎子,这一关是变成哑巴?
连乔努力压着咳嗽,喘息很快平息下来。他抬起头,大概想说自己没事,但张了张嘴,也只能“啊啊”叫唤两声。
连乔脸色一变。徐忍冬苦笑,两手一摊,示意自己也没辙。
“唔……”不远处,绅士抱着双臂,若有所思地望着火场。想来他也无法说话,因此只是努努嘴,示意他们跟上。
三人掩着口鼻,朝逃生楼梯走去。然而刚拉开防火门,一股浓烟冲了出来,呛得三人又是一阵咳嗽。逃生楼梯里面隐隐也有火光,看来这商场的消防措施很不到位,根本没做到防火门常闭。
无奈,三人只能另寻出路。
他们现在大概在商城三层的位置。这一层都是服装店,假人模特被燎着了头发衣裳,一个个都被烧得劈啪作响,如同在火光中跳舞。衣物都是易燃品,因而这一层火势极大,很快就从店铺里蔓延到走廊上。
浓烟滚滚,氧气被燃烧消耗,稀薄得令人窒息。忍冬虽有谋害绅士之意,但此时实在不是时机。别说杀人了,他光是呼吸都够费力的。何况绅士深不可测,谁知道他身上藏着什么道具,万一贸然动手被反杀可就得不偿失了。
如有可能,徐忍冬此生都不想再踏进黑暗森林一步。
三人弯着腰,尽量放低姿态,快速前行。来到一处十字路口,连乔忽然拉住忍冬,指着路牌“啊啊”叫唤。忍冬抬头一看,只见路牌上标着卫生间的方向,当即会意,果断转弯。
绅士也紧随其后。
三人来到卫生间里,第一件事就是拧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顿时回响起来,三人心里都是一安,赶紧用水把衣服打湿,再拿湿布掩住口鼻。
不知是不是卫生间水汽太重,大火还没有蔓延到这里。与外面的火场相比,卫生间里阴凉舒爽,让人简直舍不得离开。
三个人都被浓烟呛得狼狈,灰头土脸。在这种紧要关头,仪容仪表当然都是次要的。但徐忍冬还是不动声色地瞄了瞄镜子:很好,泥浆混上烟灰,把脸遮得更严实了。这下别说是绅士,就连连乔都要认不出他来了。
连乔注意到他这个略带得意的小表情,神乎其技地看透了他的想法,心想:不不不,你想多了。就你这寒星秋水的眸子,高耸入云的鼻梁,巴掌大的小脸,模特般的身材,你以为一点泥一点灰就能遮住你的俊俏你的美吗!
于是连乔一声不吭地走到他身旁,按了按他的头,拍了拍他的胸,捏了捏他的肚子,示意他低头含胸挺肚子。
徐忍冬:“……”你在搞什么东西。
连乔咧嘴一笑,眉眼弯弯,调皮得像个顽童。忽然间,他的视线穿过徐忍冬的肩膀,落到不远处的隔间里。脸色陡然变了。
徐忍冬回头,只见最深处的隔间里,竟缓缓流出一滩鲜血。
那血仍在流动,如同有生命一般,缓慢地爬过一块又一块地砖,渐渐汇聚成了一个血泊。
忍冬连乔对视一眼,从水池旁边捡了把拖把当武器。绅士早已走到了隔间前面。
他小心地站在血泊边上,不让鲜血弄脏他的皮鞋。随后,抬起一脚踹开了门。
只听哐当一声。那薄薄的木质隔断险些整个倒下来。门缓缓地打开了,三人朝里往去,同时皱起了眉。
一具男性尸体,正靠坐在马桶上,惨白的脸正对着三人。他的胸口肚子都被人破开,伤口从脖子一直划到肚脐,里面的肠子脏器全都流了出来,散发出内脏特有的臭味。
仔细看去,他的胸腔竟然空空如也,像被野兽掏了个空。两大块粉红色的肺,和一整个肝脏全都在垃圾桶里,如同杀鸡摊旁的下水篓子。只是那形状明显属于人类,因而格外令人作呕。
先前三人被浓烟呛了鼻子,没闻着血腥味。此时猛地开门,血腥气混着内脏臭气扑面而来,熏得三人同时掩鼻,眉头紧皱。
而当连乔与绅士齐齐蹲下去研究那堆内脏时,徐忍冬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小小的隔间里容不下这么多人。徐忍冬被熏得头晕脑胀,咳嗽着退了出去。他转而去推其他隔间的门,很快就确定,死人只有这一个,其他隔间都干净得很。
这人到底是怎么死的?难道火场里还有什么冤魂厉鬼?
没过多久,连乔和绅士验尸完毕。两人站起身来,表情却大不一样。
连乔若有所思,似乎想到了什么。绅士则是神情自若,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暗藏波涛汹涌。徐忍冬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里的一丝兴奋,以及剧烈起伏的胸膛。
徐忍冬:“啊、啊?”你们发现了什么?
连乔也张嘴“啊”了一声,但他想表达的内容显然是单音节不可承受之重。于是他打开水龙头,沾了水在镜子上写字:
“心、脏……”
镜子太过光滑,水珠很快就从镜面上滑落,因此连乔写得有些艰难。绅士就没那个耐心,直接沾了血往镜子上写:
“刚死不久,我先去追。”
写完,他连手也顾不上洗,扭头就跑出去,头也不回地冲进火场。
连乔忍冬都愣住了。
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徐忍冬清楚地看到他嘴角勾起的一抹笑意。那笑容糅杂着兴奋与狂喜,显然不是一个正常人看到尸体之后的反应。
反正他本来就是个变态,走了倒好。徐忍冬紧绷的心情终于稍稍放松,扭头去看镜子,发现连乔已经把水字写完了。
“心脏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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