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提出的小问题占据了姑娘们的心,越是得不到缘由,就越是好奇,越要寻根究底。陶丽丝学院对新入学的小姐们管教十分严格,除了写信,姑娘们并没有更好的消息来源途径。
幸好此事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已经在伦敦传的沸沸扬扬,引起轩然大波:
“……那位可是名动那不勒斯的交际花,整个那不勒斯都为她着迷,甚至有人传说这位‘爵士夫人’是整个欧洲的梦中情.人!”
“是那位有名的汉密尔顿夫人?”
“看吧,亲爱的萝拉,我就知道你猜得出!”
萝拉作为学院里少有的贵族家的女儿,十分有威望,她在外面也总是端着男爵小姐的派头,是个冷淡精致的美人。这会儿面对旁的小姐的吹捧,脸上也依旧淡淡的。
“我也听说过这位夫人的艳名,可这跟女爵有什么关系?”回到两人的卧室,伊丽莎白问。女爵可不像无所事事的贵夫人们那样热衷于争奇斗艳。汉密尔顿夫人早年虽以美貌风.流闻名整个欧罗巴,但看上去和安妮女伯爵怎么也搭不上边儿。何况伦敦的交际花多的是,汉密尔顿夫人不过是其中之一,据方才那位小姐的话,这还是位过了盛花期,比自家班纳特夫人年纪还大的妇人。
伊丽莎白绞尽脑汁,只记得这位汉密尔顿夫人艳名留史书,其他的细节像缺少一块的拼图不能回忆。
一关上房门,萝拉高昂的下巴就收了回来,捂着嘴无声尖叫:“亲爱的莉齐,你知道汉密尔顿夫人有多美吗!虽然人们提起她总是诋毁谩骂,可扪心自问,哪位小姐没梦想过有爱玛·哈特·汉密尔顿的美貌?你只要想想,一个铁匠和女佣的女儿,完全凭借美貌就跻身上流社会,从英格兰到那不勒斯,叫整个王国为她疯狂……在法兰西大革命的时候她还曾对我们强大的皇家海军有功,使得那不勒斯王室与不列颠结盟,意大利的港口因此没有向法国倒戈……”
“亲爱的萝拉,我想你过于激动了。”伊丽莎白无奈的按住萝拉,“我们讨论的不是这位夫人的美貌和情史。”
萝拉怔忪一下,忽然长叹,老气横秋的说:“先生们追逐美人,美人们却倾心寂寞的英雄。”
“所以?”
萝拉摊开掌心,“没有所以,是我们伟大的独眼将军纳尔逊惹出的篓子。”
伊丽莎白瞪大眼睛,纳尔逊将军,那位英国历史上最著名的三大英雄之一?丢失的碎片瞬间补齐,伊丽莎白忽然想起来,她曾经看过讲述海军上将纳尔逊和汉密尔顿夫人爱情故事的电影,因为那个同样风华绝代的费雯·丽。电影自然缠.绵悱恻,以最后一战上将的牺牲为这场如同“英格兰上空的火焰”那样炽热的爱情永远的划上了一个悲伤的句号,徒留臆想和叹息。
“纳尔逊将军与女爵有什么关系?据我说知,将军平民出身,完全是积累战功才能获得如今的地位,而女爵生来显赫——一个常年在海外驻军,一个久居伦敦,如何扯得上关系?”
“将军确实是平民出身,可前几年已获封爵士,去年大胜阿布基尔港法国舰队再次被国王加封子爵。伦敦的社交圈只有这样大,同是社交场目光汇集之处,怎么可能不相识呢。”萝拉说。
“众所周知,纳尔逊将军和妻子结婚多年没有孩子,纳尔逊夫人是位医生的遗孀,与将军相识后很快传出婚讯。除了老纳尔逊,外界包括将军的亲属都不大能看得上法兰西斯夫人,期望他们能够离婚,将军能迎娶一位真正出身蓝血的小姐为妻。而斯托克家族也正为安妮女爵的婚事着急。纳尔逊将军的挚友特罗布里奇爵士有意撮合他们,因两人都无意才作罢。虽如此,但听说女爵十分敬重纳尔逊将军,两人私交甚笃。”
萝拉越说越意兴阑珊,这事情说到底是有人要针对纳尔逊这位海军战将,不管女爵还是汉密尔顿夫人,不过政敌们攻击将军的手段或者借口罢了。如今的国王不同于他的祖亲和继承人,是汉诺威王朝少见的重视婚姻和家庭的君主,和王后感情深厚,共同孕育了十五个子女,从来不曾传出情.妇和私生子的丑闻。因此国王本人对传出婚外情,甚至牵连大贵族斯托克家的纳尔逊将军必定心生不满。
伊丽莎白立刻就明白:“纳尔逊将军出身平凡,没有家族支撑,越是立下战功,军中的贵族在战场上无法超越他,就越嫉恨他。”
“但斯托克家族却是根基雄厚的大贵族,若是将军和女爵能从其亲友所愿结合,估计就不会有这次风波了。”伊丽莎白把茶匙放在碟子里,淡淡的道:“偏偏两位并无这种意愿,想必纳尔逊将军的政敌高兴极了,不仅要用婚外情的丑闻拉低将军的声望,也要籍这机会彻底破坏纳尔逊和斯托克家未来结盟的可能。”
安妮女伯爵敬佩纳尔逊将军的才干,与他交好,见他被丑闻缠身,必然对引诱他的汉密尔顿夫人不满。伊丽莎白淡淡的想,历史中的这位海军上将就因为海军部为了分开他和汉密尔顿夫人、密集安排他出海任务,而与赏识他的圣文生伯爵和好友特罗布里奇爵士决裂。那么在他与那位夫人爱火正炽的当下,与安妮女爵闹翻也就毫不奇怪了。更不必提周围还有那么些不怀好意的敌对势力环绕。只怕女爵也成为这桩桃色丑闻中的一个不能说明白的配角,连斯托克家的声誉都因此受损。
萝拉提起长裙,围着伊丽莎白转了几圈,上下打量好一会,才认真说:“莉齐,说真的,我有时觉得你真不像生养在乡绅家的姑娘。”
她并无贬低的意思。实际上,萝拉以往见过的那些乡绅家的女儿,里面固然有些聪明人,但伊丽莎白的见解和通透却是独一份儿。萝拉拿自己比对,更觉伊丽莎白比自己也不差什么——可萝拉从小受的是什么样的教育,在进入陶丽丝学院之前,她就曾遵循传统,跟随在上级贵族身边侍奉学习。她的教母,一位可敬的子爵夫人,不仅曾是索菲亚公主的礼仪老师,也充满生活的智慧。正是因为在教母身边的经历,才使萝拉宁肯反抗母亲的决意,也要来陶丽丝学院求学。
“也许,你该选择莉莉或者黛西。你很适合。”萝拉想了一下怎么表达,“很适合成为一个家族的女主人。”
伊丽莎白耸耸肩:“我更愿意成为自己的主人,如果我能的话。”
关于纳尔逊将军和他那位艳名远扬的情.妇,两位小姐唏嘘一阵子就抛诸脑后,毕竟离她们的生活太远了。
可谁也没想到,就在耶和华诞辰这天,此事的余波导致意外突然降临到这些小姑娘们的头上。
转眼就到了圣诞,从陶丽丝学院鱼贯而出的四轮翠轼马车点缀了伦敦的街道。尤其到了圣保罗大教堂附近,盛装打扮的小姐们依次从马车上优雅地走下来,更是吸引了无数前来参加耶稣之光仪式的伦敦家庭的目光。少女们在教堂门口点燃白蜡烛,庄重的将蜡烛捧在手心,静听主教诵读圣经,而后在神父们的引导下,参加仪式的所有人在额上、口唇上以及胸前画十字,齐声赞颂庆祝耶稣将光芒带到人间。
走出巴洛克风格的圣保罗大教堂,尚且还沉浸在静谧安享气氛中的伊丽莎白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不止她,朋友之中年纪最小的黛西已经拉着莉莉凑过来:“两位修女正拉着普兰夫人讲道,我觉得怪怪的,今天神父们可忙的很。”只是普兰夫人是虔诚的国教徒,旁人也不敢打扰她聆听主的神音。
“护送的斯托克家的男仆们呢,我数着好像少了十几个?”伊丽莎白皱眉问马车夫。
陶丽丝学院勉强算得上是安妮·斯托克的一份产业,平日里护卫学院安全的是女爵的私人随扈,偶然特殊情况人手不够的时候,都是斯托克家训练有素的男仆们顶上。
学院的马车夫有些尴尬,见面前四位小姐执意要究根问底,只得告诉她们:“有人趁着大家都来教堂刻意捣乱,护卫们恐怕惊扰了小姐与教员们,已分头去拿人了。小姐们请放心,捣乱的只有两三个人,苏格兰场马上也会赶到。”
莉莉打量一番,声音很柔和:“请问我们能看看吗?”
她指着一张被马车夫藏在身后露出一角的纸。
马车夫忙摆手,黑黢黢的脸上窘迫极了。伊丽莎白等人越发疑惑,黛西看看周围,飞快伸手把纸抽出来,车夫护不及,又不敢跟小姐们争夺,只好站在她们身前挡住别人的视线。
那是半张泰晤士报,正巧写的是纳尔逊、艾玛、汉密尔顿爵士之间的复杂关系,还隐约带出安妮女爵的信息,配图则画的是讽刺汉密尔顿爵士对好友纳尔逊将军与他的妻子发展出婚外情视而不见的讽刺漫画。
这张报纸是一周以前的旧报纸,姑娘们在学院里就能看到泰晤士报,女爵没有对此事遮遮掩掩,这期报纸也是如往常一样由女仆们熨过后送到姑娘们手上。不同寻常的地方在于报纸上的空白处被人写了许多关于女爵的污言秽语,甚至直接辱骂斯托克家族。
四位小姐面面相窥,一位眼生的女教员已经拎起长裙小跑到近前,严厉的说:“淑女们不该看这种东西!快上车,马车立刻出发了,小姐们!”
这时,一个胸.前有斯托克家徽的男仆扭着个小个子男人回来,那个男人看到陶丽丝学院马车上的徽记,立刻扭动的大声喝骂:“纳尔逊只顾和那个汉密尔顿的小玩意厮混,置军务不顾,国会应该召回他,我们伟大的国王陛下会狠狠惩罚这个被女人胭脂引诱的坏东西!但是安妮·斯托克爱慕纳尔逊,斯托克家族包庇这个坏东西,国王的海军被一个女人左右……耶和华的诞日……崇高的主不会饶过你们这些Bitch!”
女教员脸涨的通红,似乎良好的教养阻止她恶语相向,只好一再催促小姐们上车启程。
原本疑惑的姑娘们见到这种混乱的情形,便都着急了起来,关上玻璃门,低头摆弄披肩上的装饰掩饰不快。
伊丽莎白问她:“其他的人呢,我是说别的护卫?”
女教员着急极了,急忙道:“我亲爱的小姐,他们当然是去追另外的恶徒了,相信我,他们很快就会赶回来。”所以,十多个男仆去追三个人,偏偏是这个单独的将人逮到了?
莉莉眼睛一直在看那个矮小的男人,即便旁的姑娘都刻意把脸扭开。
“莉齐,你看那男人的手,还有他的衣服。”莉莉小声说。
伊丽莎白凝神望过去,那男人的手十分粗糙,指甲缝里干裂出一道道口子,就连虎口处也是,显见的不是一双拿笔和报纸的手,就连陶丽丝最低等的帮厨女佣的手都比他要体面。这人的袖子短了一截,袖口一圈的布料颜色稍微深一些,这是接过的原因——袖口的布洗的次数少些,才显得新一点儿。
“这是个孩子,至少比我们还要小些,或许与黛西差不多。”莉莉说,她手指轻轻一动,比划了下身高。
伊丽莎白点点头,所以这个人虽然不停的说话,却一直把头垂着。
“他已经词穷了,不是吗?”萝拉冷哼一声“他已经在重复第二遍了。”
“那么,找这样一个人来,是为了做什么呢?”伊丽莎白拉着另外三个慢慢退到马车夫身后,马车夫是陶丽丝学院的,毋庸置疑。况且,他身材高大,至少暂时算个庇护。
“幸好离教堂很近。”黛西说,“小姐们,丢掉披肩,拎起你们的裙角,我们往教堂跑!”
伊丽莎白看见那位教员小姐把其余姑娘都劝到各自马车上,正在往这边走,飞快对马车夫说:“先生,请您把马车堵住路,千万别让后面的马车通过好吗!我想女爵和普兰夫人都会感激您!”
马车夫手足无措,却下意识的一抖缰绳,两匹老马“咴”的一声,华丽的四轮大马车就横在了街口。
“你在做什么!”
“几位美丽的小姐,似乎遇到了麻烦?请问需要我们帮忙吗?”
女教员的声音和一个低沉悦耳的男声同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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