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里德先生即将来访就足够让伊丽莎白高兴了。可她没想到,等班纳特夫妇从梅里顿回来,班纳特夫人更叫她惊讶极了。
这天晚上,伊丽莎白都睡下了,房门又轻轻被敲响。伊丽莎白本以为是简,披上披肩打开房门,才发现擎着烛台的竟然是班纳特夫人。
“妈妈”
班纳特太太忙小声说“嘘亲爱的,小点声,我有话想跟你说,莉齐。”
伊丽莎白忙把烛台接过来,“妈妈,你的手冰凉,快到被子里去。”她从高柜上的陶瓷水瓶里倒出一杯水,这水是莉亚按照伊丽莎白的吩咐每晚准备的热水,这会儿还温着。
班纳特太太本想坐进沙发里,听到女儿这样说便也没再推脱,莉齐的鹅毛被可比扶手椅舒服多了。
在多年之后,奇妙的,女儿再一次和妈妈一起睡。不管作为伊莉莎还是伊丽莎白,这都是久违的事情了。
“妈妈,你怎么了”伊丽莎白猜测“和爸爸争执了,班纳特先生惹你生气了”
班纳特太太捧着瓷杯,从舒服的被窝里坐直了,生气的说“不是你爸爸,亲爱的,可怜的班纳特先生,他也是受伤害的人。是金夫人和她的朋友,啊,我太生气了,我敢说她是诚心的一定要戳我的痛处,得要我伤心难受才行”
“她和那群人在舞会上大声说笑,议论可恶的亚特伍德从他亲戚那里继承了财产,嘲笑那位失去财富和孙女的不幸人家,炫耀自己给丈夫和家庭生下男继承人。亚特伍德也是个没良心的恶棍,在得到亲戚的财产之后,他们没收留那位失去田庄和房子的老夫人,把她撵到别的亲戚那里去。”
说着说着班纳特太太就哭起来“一个年老体弱的老寡妇,她家的财产叫这位亲戚继承,她本人却被驱赶去另一户亲戚家寄人篱下,这太可怕了。莉齐,我生怕将来也会落到这样的境地真不如死了的好”
班纳特太太放下水杯,双手交握,哭着道“请上帝原谅我竟然生出了这样违背您圣意的想法。求主原谅我。”
“妈妈,你想的太多啦,我们可不会不管你。我肯定你不会沦落到那样,相反,等你的女儿们或出嫁或拥有自己的大房子了,妈妈尽可以在女儿们的家里随意居住,只要您高兴。”
班纳特太太没注意到伊丽莎白将出嫁和拥有房子分开来说,她沉浸在自己可怕的想象里,“一想起来我就头疼,这可恶的限定继承,我们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财产交给别人。尤其根本不能保证那人有良心”
听她说这话,伊丽莎白心里一动,她起意要给妈妈打个预防针鉴于柯林斯表兄绝算不上个良配。于是,做女儿的便说“妈妈你说的对极了。外人继承财产,谁能保证他是个感恩回报的好人呢。就像那个亚特伍德,不光继承了亲戚的财产,还娶了他们唯一的孙女,可结果呢这样薄情寡义,致使那位老夫人无家可归,那也别指望那家人会善待她孙女,这才是最叫人气愤齿冷的地方呐。可怜的老夫人因为疼爱孙女才愿意把她嫁给亚特伍德,谁知却害了她。”
班纳特太太捂着额头叫着“我可怜的神经”哭起来。
伊丽莎白便说“好妈妈,听爸爸说将来要继承我们家房产和农庄的那位表兄,他的父亲和我们家班纳特先生极其不和睦,这十几年几乎都断绝往来。而那位表兄长大之后也从未写信问候过爸爸,爸爸甚至从未见过他。明明他不可能不知道他将来也许会继承我们家的田产。这样的人,能跟班纳特家有多少情分呢,或者能指望他对我们讲良心吗”
“我们都难过要把财产给外人这件事。可亲爱的妈妈,想想亚特伍德,您千万别动叫他成为你女婿的心思”这种回收止损的想法还是尽早打住,伊丽莎白直说道“不然的话,您不仅失去财产,可能还会赔进去一个宝贝女儿。没有比这更悲惨的事了”
班纳特太太气的用手拍她手臂“你这个坏姑娘,坏姑娘你为什么要提醒妈妈这是件多么冷酷的事。”
显然在班纳特太太的心里,那位柯林斯表侄已经十恶不赦,她简单的脑子里已经认定他是个卑鄙无耻的伪君子,和亚特伍德一样的人。经过亚特伍德一事,就算这会儿柯林斯百般恳切求娶她的任何一个女儿,班纳特太太都不会同意。
她哀哀的哭泣“我有五个女儿,却连继承财产的表侄都不能成为女婿上帝啊,我太命苦啦”
伊丽莎白本正安慰她,却险些被她这句话引的笑出来。
不过班纳特太太藏着别的心事。她只哭了一会,骂了柯林斯几句就收住了,倒让伊丽莎白有点惊讶。
“妈妈,你肯定有别的事情”伊丽莎白说。
班纳特太太脸上的泪痕还没擦干,红晕就爬了上来。她有些难以开口,这种事情,跟未婚的女儿,尤其连社交界都还没踏入的女儿商量,纵然是从不慎重做事的班纳特太太都难为情。
但莉齐是唯一能帮忙的人了。
“好啦,妈妈的小莉齐。”班纳特太太红着脸说“的确有件事,连班纳特先生都帮不上忙,妈妈只能告诉你啦。”
伊丽莎白忙看向她,作认真倾听状。
班纳特太太扭捏了一会,才吞吞吐吐的把她的事情说出来。
原来金夫人记恨前次上门邀请时班纳特太太得罪她的事,于是特意在舞会上给班纳特太太找不自在。她们都是老邻居啦,班纳特太太再带上面具也瞒不过她,金夫人故意装作认不出太太的样子,先和她的朋友感叹了一会儿亚特伍德家的意外之财,又顺势说起朗博恩庄园的闲话。班纳特太太气的不行,还拿她没办法。
谁知这个话题引起旁的女宾的注意,她们这些一看体型就知道是结了婚的太太,在这种假面舞会上可不受欢迎。就算是年纪大的绅士们仗着面具也喜欢邀请窈窕、美丽的小姐们共舞。
闲着无事的太太们就聚在一起说起那些奇闻怪事、花边闲话来。限定继承在英格兰可不少见,况且财产继承是每个体面人家都关注的大事,夫人太太们便吹嘘起自己的见闻来。光近两年“老蚌生珠”的传闻就说了好几起,还有人信誓旦旦的说那几位夫人都是喝了丝国的一种黑乎乎的药汤后才给家族生下继承人,她们丈夫的私生子这才没能侵占女主人的权威
伊丽莎白听她这样说,就明白了比起现今尚未真正发展起来的西医内科学,中医在不孕不育的治疗上的确非同一般。欧洲尤其是英国医学现在比东方领先的地方大都集中在解剖学和生理实验上,这属于科学研究范畴,而真正治病的疗效还远远逊色于中医。这里的内科疾病理论仍停留在四论上,比中世纪的进展不大。而本世纪医学上最大的进展,是从明国传来治疗天花的“牛痘接种法”,这种方法自明国永乐皇帝之时就已在明朝推行,东方人早就摆脱天花的阴影了。
伊丽莎白试图解释给班纳特太太听,想使她明白不孕不育与单生儿子根本是两码事。但太太丝毫听不进去,她央求莉齐想想办法,能不能通过那些贵族朋友弄来这样的汤药。
伊丽莎白前段日子也动过想法,她粗略懂点诊脉的方法,因而知道班纳特太太的确有些失于调养的毛病。如今还算的上年轻力壮的时候不太能体会出来,等再过几年症状就会显现出来,尤其她失眠头痛的毛病必将更剧烈拜上辈子尹家独特的教育所赐,伊姓养女都得学会怎么调养,以便未来其中脱颖而出的那位尹夫人既可称职地照顾丈夫的身体,又能为尹家生下健康的继承人。
班纳特太太固执起来比驴子还倔,就连她的先生,也很难轻易改变她的念头,只能越过她一锤定音。正因深知这点,伊丽莎白那时想把“为朗博恩生下男继承人”当做掉在驴子前头的胡萝卜,好使太太愿意调养身体若直接告诉这位母亲她有病,伊丽莎白担保她不会相信,也绝不会喝女儿弄来的黑漆漆的中药。伊丽莎白几次隐晦提起还引起过父亲的注意。
可随即,伊丽莎白在深思过后就放弃了这种方法,她认识到班纳特太太对没能生个儿子、以至于得叫外人继承财产这件事实在耿耿于怀,连平常提起来她都反应很大。若她给了希望又没结果,可就实在太伤妈妈的心了。
伊丽莎白便决心换个法子,可没等她想出来新办法来,班纳特太太自己就来了。但这件事的核心在于
“妈妈你知道,就连上帝也没办法决定胎儿的性别,不可能有一种药能叫人只生男孩,这太荒谬了”
“胡说胎儿的性别就是上帝赐予的”班纳特太太立刻反驳道。
“好吧,妈妈。”她的女儿服软道“既然上帝决定男女,那喝那种药完全没有意义,不是吗”
这本就是谬论。既然您深信上帝赐予性别,那么一种药能使妇女只生儿子就是假的。
班纳特太太噎住了。她脑子里全乱了,讷讷的说不出更有理的反驳话来。
门外偷听的班纳特先生不厚道地偷笑起来。这位年长的绅士在小门隔壁的妻子偷偷摸摸出门时就觉察了,当女儿的房间里隐隐传来太太的哭声后,先生就再也躺不住啦,他有违风度的站在门口偷听起来值得一提的是,此间班纳特先生用眼睛瞪走了同样听到动静出来的长女简和三女儿玛丽。幸好最小的两女儿的房间其实是阁楼改造成的,离得有点远,才没叫老父亲再尴尬第三回、第四回。
莉齐完全能制得住她妈妈。班纳特先生放下心,愉快地决定回房休息。若再待上一会,万一引来楼下的管家太太和女仆,叫她们瞧见男主人偷听,那绅士先生可就真承受不住啦。
只是班纳特先生忘了,他的太太从来不是讲理就能降住的人。克拉丽莎加德纳班纳特最擅长的就是胡搅蛮缠,而除了个别情况,她只要使出这种蛮不讲理的劲头,总能叫自己得偿所愿。
自知不擅长思考的妈妈没等两分钟,就抛开那点纠结,开始抹泪道“莉齐,你也认为你爸爸的那个侄子八成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家的财产落到那样人的手里我敢肯定舞会上那几位夫人没说谎,可是只有城里的上等人才能接触到丝国的药水,要不是家里只你有贵族朋友,妈妈也不会来央求你了”
“结婚后你爸爸也没动过我带来的钱,妈妈本来打算把这四千磅留给嫁不出去的女儿可如果你们有兄弟依靠,就用不到这些了”班纳特太太兴致高昂,好像已经生下来儿子一样,“我偷偷拿出两百、不,五百磅来好莉齐,只要你帮妈妈,班纳特家就有指望啦”
伊丽莎白本想告诉母亲因为除明国之外,英国的海贸是最繁盛的,可以算的上整个欧洲货物的集散地,所以伦敦有许多外国人,当然也包括一些明国人伊丽莎白在陶丽丝学院认识的那位章夫人告诉她,这些明国人大都住在伦敦肯辛顿,那儿有明国人专门为方便自己人开的小铺面,中药铺当然包含在内。
章夫人说过药铺里的大夫也接待本地人,只是少有人知肯辛顿区明国人聚居地的事情。伊丽莎白疑心班纳特太太说的几位夫人也是从那儿的中药铺治疗的。
可做女儿的转念一想,若是仍劝她,只怕妈妈不会死心,她完全相信了宴会上夸大其词的传闻,反而去求别人帮忙,说不得人家觊觎她的嫁妆,做局蒙骗她。被骗了钱还不要紧,若因此喝些乱七八糟的药水弄坏了身体就后悔也嫌晚了。
伊丽莎白便说“我知道伦敦有这样一间明国人的药铺,我们可以先去那里看看。东方人和我们不同,他们是一人一方,同一个人,还要经常调整药方。若是没看到求医者,明国的医生是不肯开方治病的。”
班纳特夫人太高兴了,她虽然不太明白,但知道莉齐能帮她找到丝国的医生就足够了。班纳特太太一心想要买那几位成功生下继承人的夫人喝的药水,她这会儿对丝国的医术迷信极了。
伊丽莎白觉得妈妈一定没仔细打听,治好的夫人们生了孩子,可不一定都是男孩。不过这是件好事,不必想别的理由哄她去,就可以请大夫为班纳特太太调养一下身体。
“那我们明天就去”班纳特太太说,“我一定要你爸爸腾出拉车的马,农场的活可以晚一点再做。”
“可是妈妈,因为舞会,今天已经耽误一天了。”
“乖孩子,你别担心。他们可以先弄别的,班纳特先生总不至于要看太太和女儿搭公共马车进城吧。”
太太说完,就打了个哈欠,她的要求得到满足,心情终于松快了,于是困乏劲儿马上涌上来。
伊丽莎白想起什么,就披衣下床,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自制的香包,放在班纳特太太枕边。
“这也是丝国的香料”太太嘟囔道,随即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里面是陶丽丝学院里的薰衣草,伊丽莎白和萝拉在闲暇时缝制了几个坠在四柱床上的香包,用它来填充,清香又好看。
这会儿正适合帮妈妈助眠。
母女两个倒一夜好眠,只可怜班纳特先生,不知怎的,一晚上没睡好。他更想不到,明天清早还有一个小惊喜正等着这位失眠的绅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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