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齐春锦这会儿心跳还咚咚的。
她别过脸, 小声道“摔了一跤。”
云安郡主从竹床上跳了起来“怎么摔了摔水里了齐王叔下水救你了”
小皇帝也惊着了“你受伤了”
齐春锦没想到随口编的一句话,引来了这样大的反应。
她胡乱点了两下头“唔,唔。”
这会儿撒谎倒是有胆子了。
宋珩瞧了瞧她的后脑勺,淡淡道“摔水里还踩了我一脚。”给她穿鞋袜, 还撒腿就跑。
云安郡主听罢, 当下瞪大了眼。
她走到了齐春锦身旁, 压低了声音, 同她咬耳朵道“锦儿你好厉害连齐王叔也敢踩”
齐春锦含含糊糊地道“他胡说八道。”
云安郡主悄悄觑了觑宋珩的神色,将声音压得更低道“锦儿你莫怕, 我瞧齐王叔好像、好像没有生气的”说着, 云安郡主自己也愣住了。
是啊。
齐王叔为何不生气呢
为何呢
“我在屋子里架点火。”顾先礼道“烤一烤衣裳,免得着了凉。”
“何须劳动顾先生。”宋珩点了个护卫“你去点火。”
“是”
随后护卫们拎着鱼来了。
“那我去杀鱼。”顾先礼又道。
“我来便是。”宋珩说罢, 从护卫腰间抽出了刀, 接过鱼剁了头。
顾先礼“”
云安郡主惊得一哆嗦。
齐王叔还是可怕的。
齐春锦自己找了个竹凳坐下了。
她小心翼翼盯着宋珩瞧了瞧, 瞧了一会儿, 慢慢也觉出味儿来了。
他生气了么
可他生什么气呀
她都没生气
他还抓她脚了
这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云安郡主陪着齐春锦在屋内烤衣服, 宋珩和顾先礼动手做吃的, 小皇帝便在一旁瞧着。
“真香啊”小皇帝喃喃道,从未觉得食物这样吸引人过。
等食物做好了,大家一块儿慢吞吞地享用了,两个小姑娘便被打发去竹屋里休息了。
小皇帝再金贵, 这会儿也不得不睡外头。
一旁的小太监担心不已,小皇帝却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我还不曾体会过外宿是个什么滋味儿”
在宫中时, 众人都将他当瓷做的, 这里怕磕了, 那里怕碰了。
这会儿小皇帝随地而躺, 方才觉得自己像个人了。
这会儿周围都是人, 宋珩睡下后,自然也不再想着做梦了。
齐春锦也不大睡得着。
她翻来覆去,还惦记着顾先礼说的那句,烤一烤衣裳,莫要着凉了
齐春锦想着想着,还是忍不住爬了起来,悄悄钻出了竹屋。
风拂动着竹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四下影影绰绰,黑得厉害,只有不远处火堆之上的火光跳跃。
齐春锦有些害怕。
她缩了缩脖子,又拽了拽袖子。
回去吧
可她实在是睡不着。
齐春锦吸了一口气,壮着胆,悄悄走到了宋珩身旁。
宋珩早年行军打仗,自然对周围的动静分外敏锐。他“唰”地睁开双眼,正好与齐春锦滴溜溜转着眼的模样撞了个正着。
齐春锦紧张了一瞬,道“我、我起来瞧一瞧”
“瞧什么”宋珩压低了声音。
阴影罩在他的面容上,使得人看不清喜怒。
“你衣裳干了么”齐春锦小声问。
宋珩喉头紧了紧,恨不能将人锁在怀中。
原来她还惦记着这桩事
“你自己瞧。”宋珩压低了声音,道。
齐春锦有些气恼“看不清。”
四下光线黯淡,她怎么看得清呢
“那你摸摸便知晓了。”
齐春锦一下便紧张了。
这样的法子,是骗不得她的。
她在画册里都瞧过许多回了,摸着摸着,便要做那事了。
齐春锦起身就要走。
宋珩心下叹气。
这会儿真是聪明极了。
宋珩道“你莫动。”
齐春锦不理睬他。
胆子真是越发大了。
宋珩磨了磨牙龈。
“齐春锦。”他唤了声她的名字,然后腾地坐了起来。他的动静不大,但不远处的护卫却都是敏锐之人,纷纷动了动胳膊腿儿。吓得齐春锦一下就不敢动了。
若是将云安、小皇帝、顾先生都吵醒了。
那可就说不清了。
齐春锦这才回转身,偷摸摸地又走了回去,蹲下身,敷衍地摸了一把他的衣摆。
“干了。”齐春锦小声道。
宋珩自然不会提醒她,他先前去烤鱼的时候,就顺势将衣服烤干了。
她心中惦记他,他高兴还来不及。
齐春锦说罢就又要走。
宋珩却勾了下她的衣摆。
齐春锦提了提裙子,有点羞恼,只好压低了声音,道“殿下做什么”
声音听着倒是分外的软。
宋珩沉声问她“你今日跑什么”
齐春锦这才从喉中挤出了一句话“殿下抓我。”
宋珩想说,你在梦中连我衣裳都扒了
但话到了嘴边,到底没说出来。
他怕小姑娘一时羞恼,扭头跑了,当真将自个儿裹起来,再也不理睬他了。
宋珩低声道“我吓着你了”
齐春锦犹犹豫豫地点了下头。
“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宋珩昧着良心道。
齐春锦叹了口气,挨着地面坐下来,低声道“可是会有人想要吃了我呀。”
宋珩面色一沉“谁”
那个周旭
还是谁
小皇帝断然没有这样大的胆子。
齐春锦茫然道“我也不知,但会有的。就像是齐语柳她们一样”
怎么又与她们扯上关系了
宋珩实在琢磨不清小姑娘的心思,但却暗暗记在了心底。回去仔细让人查一查便是了。
“而且你不吃我,你也可怕的。”齐春锦小声嘀咕。
“我瞧着可怕”
齐春锦点了下头,但想了想,又摇头道“是摄政王可怕。”
宋珩立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怕的是他的身份地位。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姑娘
宋珩心下觉得苦笑不得,但一面又忍不住变得愈加柔软了。
他生来得荣宠,又身负战功,手握大权。
总不能叫他不做摄政王了吧
宋珩道“摄政王不可怕。”
齐春锦才不信他。
齐春锦对大伯齐正的记忆还是有些深刻的。
齐正会读书,也很会用娘的话来说,是很会钻营。
在齐春锦面前,常常是威风八面的。
他们从京城启程去定州那日,齐正就站在台阶上,冷淡地看着他们看得齐春锦有些怕。
总之,在齐春锦看来,大伯齐正是很厉害的一个人。
可就是这样的人,在被摄政王训斥一顿过后,就害怕死了。
真的生生怕死了。
齐春锦心下叹了口气。
她又怎么能不怕呢
如果不是那些奇奇怪怪的梦支撑着她,她见了他,一定早早吓得腿软,爬都爬不起来了。
宋珩见她叹着气,十分为难的模样,心下更是不甘,便又问“你且仔细说说,你怕我什么”
齐春锦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她连背后说人坏话都不敢,又哪里敢当面说呢
摄政王一气之下,便如同剁鱼那样,将她剁了可怎么是好
宋珩知晓她胆子小,又在定州养了几年,养得天真烂漫,眼界却也窄了些,风吹草动都能惊着她。
他耐心道“你若是告诉我了,我下回改。”
齐春锦动作一顿。
当真
“像你这样盯着我,一动不动,就有些可怕。”
宋珩喉头哽了哽。
他的目光都掩藏不住热意了
宋珩道“那是因为想要待你好,才会这样盯着你。”
“是么”齐春锦只好接着往下数“你皱眉也可怕。”
“那我便不皱眉了。”
“还有,下次剁鱼殿下先告诉我一声。”
宋珩哭笑不得,道“下回我捂住你的眼睛好不好”
齐春锦“不行,你不许碰我。”
“为何”
“殿下总碰我,就会有人说我喜欢殿下。”
“我总碰你,便该是我喜欢你。”宋珩嗓音低沉地缓缓道。
齐春锦怔住了。
半晌,她才捡回了自己的思绪,喃喃道“殿下喜欢我”
“我若不喜欢你,怎会抱你怎会弯腰低头为你穿鞋袜”
齐春锦又怔住了。
“可是”齐春锦皱紧了眉“可是你不能喜欢我。”
“为何”
“因为你是齐王,我是,我是齐家姑娘。”
宋珩失笑道“那不正是巧了都是齐,本该是一家。”
“歪理。”齐春锦咬了咬唇,不乐意同他说话了。
宋珩心下叹息。
望见齐春锦的模样,他便知道小姑娘对他,是没有一点男女情意的。
或许当真只如她所说,她只是喜欢他的身体,觉得他长得好罢了。
宋珩只好暂且按下表明心意,他道“还有什么可怕的你接着说。”
齐春锦转了转眼珠,嘀嘀咕咕数了一大堆出来。
中间还夹带了私货。
“殿下下回能不能好好放风筝”
但凡这等小事,宋珩一律应好。
眼见夜越发深了,外头露水气重,宋珩怕她受凉,便催促她回去歇息。
齐春锦方才鼓着勇气走了出来,这会儿哪里还有勇气可用
那月影绰绰,看着像是无数人影在竹林中舞动。
多可怕啊。
宋珩瞧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方才还急急地要走,这会儿又翻到不急了。
总之不会是因着舍不得他。
她那小脑瓜哪里懂得这些
多半是怕。
宋珩起身道“走罢,等你进了竹屋我再回去歇下。”
齐春锦不大好意思地抓了抓发髻。
她方才像是拒绝了摄政王吧
啊,我真厉害。
我方才拒绝了他
可眼下我又要他送我回竹屋去
唉。
真真是太胆小了。
齐春锦咬了下唇,这才与宋珩一并往竹屋的方向回去。
等进了竹屋,齐春锦便躺下了。
她掀了掀眼皮,看着宋珩站在竹屋外,身形高大他那样厉害,鬼怪一定都怕他。
齐春锦吁了口气,这才沉沉睡去了,倒也没别的事惦记了。
齐春锦是睡好了,宋珩却睡不着了。
他仔细琢磨了一番齐春锦今日说过的每一句话
这小姑娘也并不傻。
应当说,她其实是聪明的。
换做常人,得知他心悦于她,恐怕一早按捺不住要嫁入齐王府了。
可小姑娘却晓得家世门第之别。
她怕,怕的是齐王府煊赫权势,带给她的是更可怕的遭遇
宋珩揉了揉额角,且不说她何时能对他心生情意。
他且得先解决了她的“怕”才行。
不然她一日也不敢去喜欢他。
他要她懂得,齐王府会带给她无限的好处,他恨不能将她捧在掌心
齐春锦一行人只在河间谷玩了一日,第二日下午便归去了。
小皇帝不好在外久留,弄得云安直叹气,说是下回再也不带小皇帝了,小皇帝倒是好生失落,怎么也舍不得离去。
而岳王府这厢。
已有两日了。
少年怔怔想道。
岳王夫妇便在院门外,一墙之隔,忍了又忍。
“不能同郗儿说话,再忍忍,再忍一忍。”岳王妃道。
岳王急道“派去齐家问的人,如何了”
一旁的老妈妈道“说是齐三姑娘随朋友去城郊玩了,今日该要回来了。”
岳王妃松了口气。
岳王急切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将马车备着,去齐家门口等着啊”
岳王妃气得拍了下他的头“人家小姑娘才从外头回来,想必舟车劳顿,累得厉害。你就将人接过来成什么道理”
“那、那再等一日”
岳王妃点头道“自然”
岳王稍作思量,道“再等一日是成的,再等两日可就不成了。眼下就是太后的寿辰了咱们还得进宫呢。今年不同往年,齐王殿下待我这般倚重,无论如何也不能像往年一样躲在府中不出了。”
岳王妃点了点头。
齐春锦回了府,没与任何人说起齐王说喜欢她的事。
她只与母亲王氏说了河间谷如何美丽,吃的食物如何好,便去歇息了。
第二日,岳王府的马车就接了她走。
其实齐春锦已经玩儿累了,只是岳王妃待她极好,去瞧瞧岳王妃耍鞭子也是好的。
今个儿云安郡主也早早到了。
岳王妃先请她们吃了点心,然后才请她们去后院儿里玩。
“今日玩什么”云安郡主问。
岳王妃笑着道“皮影戏瞧过么”
云安郡主摇摇头。
齐春锦却是兴奋道“瞧过的,我瞧过的”
“咱们今个儿就看皮影戏。”
齐春锦忙不迭点头。
她还没恢复好力气呢,哪有劲儿去做别的呀,看皮影最最好了。
岳王妃又命人取了些瓜果茶水点心一类的玩意儿,在齐春锦和云安手边摆了个满满当当。
不多时,便有人进来了,摆好了家伙,开始演皮影戏。
岳王府里很快便又有了声音。
云安郡主从未看过这些,当下看得津津有味。
听齐春锦道一声“好”
她便也学着道一声“好”
小姑娘们的声音飘过了围墙,流入了隔壁院儿中。
少年耷拉的眼皮这才轻轻动了下。
又有人了
那头越发热闹,像是有许多人的声音交杂。
若是过去听见这样的人声,少年只觉得心烦压抑,甚至是恐惧。
但如今却不一样了
少年又认认真真地听了好一会儿,实在听不出他们玩的是什么。
此时那丫鬟大胆敲开了门,问“世子,奴婢推您到门边去瞧一瞧”
少年没应声。
丫鬟又道“您可以戴帷帽。”
那物是女子所戴。
他若能戴,一早便抛下自尊去戴了。
少年垂下了眼眸。
隔壁热闹声渐渐低了下去。
少年攥紧了身下把手。
此时只听得一点点少女的呜咽声响了起来,那呜咽声渐渐响了,似是哭得极为伤心。
少年怔了怔。
为何哭了
正因为前些日子听了太多的欢声笑语,乍然听见哭声,与方才的热闹声也形成了鲜明对比,少年才更觉得不适。
少年用力抿了下唇“推我出去。”
这出皮影戏讲的是个负心汉的故事,那被负心汉抛弃的姑娘最后自个儿上吊了,连她的爹娘也嫌弃她。
齐春锦与云安郡主眼眶浅,没一会儿泪珠就跟金豆豆似的往下掉了。
岳王妃看得哭笑不得,道“小姑娘也看得懂这些故事”
齐春锦点点头“看得懂的。”
真是可怕呀。
情情爱爱的,真是可怕呀。
幸而她爹娘是极爱她的。
齐春锦抬手揉了揉眼睛。
岳王妃忙道“拿帕子去,手揉一会儿眼睛都揉红了”
齐春锦接了帕子,擦了擦眼泪,一抬眸,却见院门外有一个木轮椅。
木轮椅上坐了个少年。
少年身量修长,有些许羸弱。
他头戴帷帽
齐春锦问“他是谁”
岳王妃顺势望去,手都在抖。
但她强制忍下,笑道“那便是我儿岳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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