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沉重的爱。

    梁宵心情复杂, 摸摸脖子, 掐灭了找根红绳的念头。

    这要是拿红绳穿起来, 恐怕不是吊坠。

    是铠甲。

    参考钥匙的规模,他在想霍总的时候,把这些拿出来数一数,大概就想不起霍总了。

    段明看他怔怔出神, 伸手晃了下“想什么呢”

    梁宵不敢往脖子上挂, 喃喃“霍总可太信任我了。”

    他再是个oga, 也毕竟是曾经拿当代医学知识大辞典砸在霍总脑袋上的oga。

    霍总现在给他这三百把钥匙,不论装塑料袋里, 还是栓根绳串起来,一旦抡圆了砸出去

    墙都能砸个碗大的窟窿。

    梁宵怕吓到经纪人,晃了下头,压下胡思乱想“卧室”

    梁宵咳了一声“主卧是哪把”

    钥匙上都贴了标签, 段明翻找一通,递给他一把。

    梁宵相对谨慎, 仔细考虑了下“次卧呢”

    段明翻出来递过去。

    梁宵深吸口气,心跳有点快,扇了扇风“小卧室有吗”

    段明翻了递过去。

    梁宵咳嗽一声,咽了下唾沫“书房”

    段明递过去。

    梁宵小声“办公室”

    段明愕然“你还想在办公室”

    梁宵没好意思说出口, 心思被经纪人一句戳破, 咂了下嘴,从耳根一路急速红进领口。

    “想”梁宵豁出去了,“不行吗”

    “行。”段明点点头, “理想总要有。”

    段明拍拍他的肩膀“说不定有一天,你们两个从主卧摸到次卧、亲到小卧室、滚到书房,然后霍总就端着你进了办公室。”

    梁宵“”

    段明过了嘴瘾,没再难为他,拿过剧本“说正事。”

    云旗背景架空,主角出身镇远侯府,当今皇后本家长子嫡孙,金尊玉贵的小侯爷。

    “他出生时正好赶上白虎星动,镇远侯嫌他不祥,放在偏院不管。”

    段明“皇后看不惯,索性从小给抱进宫里,按皇子份例娇惯着养大了。”

    梁宵尽力压了压心神,应了一声,按下车窗吹了吹风。

    “没有皇子的拘束,他天赋又好,从皇上皇后到先生师傅,没人不惯着他。”段明说“惯过头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整个皇宫没有他没踩过的房顶。”

    段明特意翻了几页剧本“皇上会见使臣,场上礼乐齐鸣,他在昭明殿房顶上偷栗子吃。”

    梁宵轻叹口气。

    “怎么了”段明问,“不想上房顶还是不想吃栗子”

    梁宵想被端进办公室,轻咳一声回神“不是。”

    梁宵已经跟导演聊了一天剧本,对剧情都熟得差不多“他不光偷栗子,还摸了一大把烟花,半夜放着玩。”

    和云敛不同,这是个前期底色彻底明亮的角色,少年意气鲜衣怒马,在宫里惯得无法无天,又惊才绝艳得没人真能冲他发出脾气。

    段明拿到的人物小传就只到这一层,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后来呢,怎么样了”

    梁宵“死了。”

    段明“”

    梁宵当初演那场受刑戏,其实就已经有了预感,叹了口气“他们喜欢看我衣服全是窟窿,胸口一道伤,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在雪里爬。”

    段明不知道该不该夸他对自己定位清晰“是。”

    段明这几天替他盯着微博,对数据印象格外深。云敛受刑那一段转评赞都是最高的,现在剧组官博下面还有不少请愿,希望剧组能就这一主题再多拍几场。

    段明咳了一声“越虐越有风骨。”

    梁宵“真的”

    段明心说怎么可能,他们就是馋你的身子“真的。”

    梁宵稍觉安慰,放心点点头,重新翻开剧本。

    云旗这个名字取自屈原的九歌,载云旗兮委蛇,将云当作出征的烈烈旌旗,藏着凛冽征伐的战意。

    “他十六岁领兵,但凡打的都是胜仗。”梁宵“还没成年,皇上已经想要给他单独封侯赐爵,偏偏这个时候,他们家卷进了夺嫡之争。”

    皇后自己没有子嗣,镇远侯投诚了六皇子,干净不干净的都做了,手上沾了太多的血,终于犯了天威。

    皇后这时原本已经带了病,骤闻惊变急怒攻心,撒手人寰。

    镇远侯府一朝倾覆,抄家灭族,唯独跑了一个还没及冠的小侯爷。

    段明本能猜测“多年后他回来复仇,洗雪沉冤,叫当初的人都血债血偿”

    “没有,镇远侯府倒得不冤。”梁宵摇摇头,“他们家钻营抓挠,排除异己,他长在宫里,从不知道。”

    梁宵翻了下剧本“他逃到第五年,边境告急。”

    这时候皇上已经变成了先帝,新帝继位,就是当年镇远侯投诚的六皇子。

    新帝根基不稳,要名正言顺,凡是当年跟着做事的都被斩草除根抹干净了,当然也不会放过镇远侯府的余孽。

    “朝中混乱,没一个能领兵出征的。”

    梁宵“他抢了匹马,被朝廷一路追杀着,和着血滚了两千里路。”

    边境荒乱,兵溃如山倒。当年无往不胜的少年将军一身伤病血痕,匹马单枪以云为旗,硬生生纠起了支几百人的残兵。

    这支几百人的残兵,一路横贯沙场,将戎狄拦在了西北边陲。

    “追他的人没杀他,替他守着后背。”梁宵“他连夜策马,追了三十里路,一枪挑死戎狄头领,被乱箭穿成了筛子。”

    段明忍不住跟着疼了下“就没了吗”

    “还有一点。”梁宵看了看剧本,“负责抓他的人赶到,他躺在浸透了血的雪地上,靠着石头,给自己放烟花玩儿。”

    “”梁宵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为什么一定要有雪地”

    “好看。”段明催他“然后呢”

    “那些人要带他去治伤。”

    梁宵“他不让动,嫌疼。”

    段明急死了“然后”

    梁宵摇头“没有了。”

    段明愣住。

    梁宵又看了一遍,合上剧本。

    镜头就收束在这一幕。

    雪色殷红,烟花余烬里,单人独骑力挽狂澜的少年将军终于力竭,阖上眼睛。

    当年被惯得无法无天的小侯爷,低低抱怨了句疼。

    “梁先生谈完剧本,就回来了。”

    管家看看时间“要去门口迎迎他吗”

    霍阑翻开本书“不用。”

    管家看了看他手里那本书,咳了一声,不着痕迹往门口移动“梁先生不认路,我还是”

    霍阑“1645年。”

    管家“”

    霍阑翻了两页,蹙了蹙眉“英国北爱尔兰阿马郡圣公会”

    “霍总。”管家及时开口,“梁先生可能不喜欢时间简史。”

    霍阑沉默了下,合上书。

    管家陪着他挑了一下午书,眼睁睁看着他们霍总从人类诞生挑到宇宙起源,实在很想出去透透气,迎接即将回来的梁先生。

    管家看着他,有些迟疑“您为什么要在这里挑”

    这间书房并不是霍阑的,是当初先生夫人留下的书。夫人对很多领域都感兴趣,先生就叫人打了面书墙,经济学类的怕夫人看不懂,都特意挑了货币战争这一类易懂通俗些的演绎作品。

    霍阑自己也有书房,管家不很清楚他为什么不去“您的书,您不是更了解些吗”

    霍阑“他不喜欢。”

    管家愣了下“为什么”

    霍阑摇摇头,把那本书放回书架,转身出了书房。

    管家合上门,快步追上去,正要说话,别墅大门外忽然掀起阵隐约骚乱。

    管家皱眉,拽住了个匆匆跑过的保镖“出什么事了”

    保镖欲言又止,讷讷看了眼霍阑,指指窗外。

    管家朝外面看了一眼,心下沉了沉。

    保镖队长赶过来,看见霍阑,要说的话堪堪刹回去,行了个礼,飞快把管家扯走。

    “是当年主要负责照顾霍总的分家。”

    保镖队长扯着他一路走到楼梯口,忧心忡忡压低声音“怎么回事,是因为霍总把自己的钥匙给了梁先生吗”

    管家沉着脸色摇头“关他们什么事。”

    管家憋了两秒,还是有些心酸“霍总也没把自己的钥匙给梁先生,霍总给的是我的钥匙。”

    保镖队长“”

    最近别墅里莫名流行安慰的抱抱,保镖队长硬汉铁血,犹豫半天,闭紧眼睛朝他张开胳膊。

    管家还要重新再配一套,叹了口气,挪开他的胳膊“应该是龙涛捣的鬼。”

    管家辅助办公久了,对这些套路很熟“今天闹了,明天就会上热搜。豪门纠纷,霍氏欺压分家,逼得子公司堵门求生路。”

    真在商界打交道,像霍阑这样严格只用商业手段,只用阳谋不使阴招,绝不殃及无辜、绝不涉及家人的,反而是极少数。

    龙涛一天比一天式微,正大光明的交锋占不到半点优势,自然把力气都使到了这些见不得光的地方。

    “龙涛撺掇咱们的分家来闹”

    保镖队长匪夷所思睁开眼睛“然后这些人就真来了”

    保镖队长想不通“都是一家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去问过,有什么情况会导致aha出现特殊变异型。”

    管家沉默半晌“医院那边说,大部分是因为少年分化时过于凶险,有过危及性命的情况。”

    保镖队长从来没想过这一层,闻言愕然“那他们家”

    “霍总当年寄养在分家的时候,年纪还小,自己不清楚怎么回事。”

    管家“他们家拿着霍总的体检报告,也不知道吗”

    保镖队长背后冒出一层冷汗。

    管家低声“太太当时的身体,原本也不适合再有孩子了。”

    对当初的分家来说,先生太太有意隐退,主家没人继承,本家的的产业早晚要向下层分散转移。

    唯一的阻碍,就是那个沉默孤僻又天资出众的本家少爷。

    保镖队长嗓子有些哑“那他们也不至于这么”

    “他们不会主动下手。”管家说,“但霍总如果有什么意外,他们也不会管。”

    管家“甚至会设法隐瞒。”

    小霍阑身体有隐患,自己未必察觉得到,医院体检却不可能没有表现。

    患者年纪还小,医院会选择通知的,只有当时的监护人家属。

    “他们不告诉霍总,也不告诉先生跟太太,把这件事瞒下来。”

    保镖队长心底发冷“这样,万一霍总当年在江南出了什么意外”

    如果出了什么意外,这些资产就能稳稳当当过度给分家继承。

    龙涛自身也常做这样见不得光的阴损事,未必不能查到当年的底。

    即便没被查出来,霍阑平平安安回了帝都,接手霍家,当初这件事就成了永远悬在分家头顶的一把刀。

    保镖队长忽然醒过神“霍总知道吗”

    管家没回答“把人轰走。”

    保镖队长有些急“霍总”

    管家没再说,转身快步上了楼。

    霍阑依然站在窗前。

    天色已经暗得看不清,模糊光影里,他的肩背依然显得锋利冷硬。

    管家走过去,轻声“霍总。”

    霍阑看着窗外,神色淡漠。

    管家跟着沉默下来。

    霍阑很可能知道。

    或许当年的小霍阑还不知道,但回了霍家,霍阑雷霆手段掌控局面,要万无一失,就必须先把所有事都弄清楚。

    弄清楚当初不光父母对他冷淡,连照顾他的分家,也想要他的命。

    没有任何一份温情和善意是真的。

    管家看看时间,低声提醒他“霍总,梁先生快回来了。”

    霍阑抬眸。

    “他们会尽快把人轰走。”管家见他有反应,飞快接上,“不会让梁先生看见。”

    霍阑颔了下首“去接梁先生。”

    “现在”管家怔了怔,有点犹豫,“那您”

    霍阑转身,走到楼梯尽头,进了间毫不起眼的房间,合上门。

    管家站了良久,轻叹口气,转身快步下了楼。

    保镖队长下手向来不留情。

    梁宵到别墅的时候,门口已经被清理的干干净净,看不出半点有人闹过的痕迹。

    管家站在门口,朝他迎上来“梁先生。”

    “”梁宵扛着钥匙,被阵仗吓了一跳“倒也不必”

    他又不是不认识路。

    就算全款租下了别墅,也用不着每天回家的时候,还要管家一把年纪特意来迎。

    管家扯了下嘴角“您就当霍总等急了。”

    梁宵愣了愣,轻皱起眉。

    “您辛苦了。”管家帮他把钥匙接过来,“谈得还顺利吗听说这部戏导演也挺严格的,要求特别多”

    梁宵微哑“霍总怎么了”

    管家松了口气“出了点事。”

    必要的钥匙梁宵都揣着了,剩下的实在拿不动。梁宵让管家给了保镖,帮忙送到了给他放行李的房间。

    梁宵托段明去帮忙,跟着管家往回走“什么事”

    管家不知道该怎么说“算是家事。”

    管家能编出小霍阑在大雨里一个人捡信,真遇上这种赤裸残忍的恶意,反而不大能说得出口。

    霍阑看着冷漠凌厉,实则对身边人很宽容,但再宽容,也不会允许他们把那些不堪过往扒开来给人看。

    管家有些犹豫,不知道该编个什么样的故事,尽力稳住梁先生。

    梁宵看他一阵“霍总呢”

    “在”管家迟疑了下,没说清“一间房里。”

    梁宵“”

    管家为难“梁先生。”

    “您这句话。”梁宵说,“有三百二十七个可能的选项。”

    管家愕然“您还真数了”

    梁宵张了张嘴,咳嗽一声。

    回来的路上有点堵车,耽搁了时间。

    剧本看完了,他又有点想霍总。

    管家确实不能告诉他,嘴格外严实,沉默半晌谨慎透露“霍总状态不很好。”

    梁宵想不通“所以我现在过去啊。”

    管家“”

    管家仔细想了想,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是,但是”

    霍阑进的是小书房。

    霍阑向来对自身要求严格,轻易不会进那间房间,进去了就不准人跟着,也不准任何人进。

    上次冒冒失失进去的保镖已经化到腿了。

    管家吞吞吐吐“霍总不方便。”

    管家“您能在卧室等霍总吗”

    梁宵对这个倒没意见,点点头。

    管家松了口气“您放心,不会太长时间。”

    “霍总今天心情不好。”管家怕他多心,低声解释,“实在忍不住了才会这样。”

    “真不能告诉您霍总在哪。”管家低声,“您也千万别去找他。”

    梁宵听得皱眉“霍总会砸东西吗”

    “会。”管家横了横心,“还会把人从窗户扔出去。”

    梁宵“”

    管家是真怕他不明就里推门被霍总冻上,尽力往严重里说“还会”

    梁宵咳了一声“会把人按在沙发上打屁股吗。”

    管家自己都忘了自己什么时候编的这段“啊”

    梁宵脸有点烫,压了压念头“没事。”

    管家“总之您在卧室里等一等。”

    管家保证“要不了多久就好了。”

    梁宵点点头,没再多问,一路被他送回了卧室。

    别墅今天格外安静,平时手脚就利落的工作人员今天恨不得隐形,闷着头各做各的事,同他打招呼声音都格外轻。

    梁宵终归没问出来霍总在哪间房,把自己洗干净,擦着头发,换上睡衣出了浴室。

    最后一点日光也彻底坠出了窗角。

    今晚天气不算好,无月无光,路灯光线都暗淡得有气无力,光线只隐约爬到窗沿。

    梁宵在窗边站了一阵,看着管家带人出了别墅。

    梁宵带上剧本,抱着霍总那套睡衣出门,绕到行李间,悄悄扛出了那三百来把钥匙。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家里是不能放太多钥匙的。

    不然想找一个人,要试整整三百二十六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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