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亦觉在桌上趴了会儿,又喝了解酒茶, 神志清醒许多。
泠渊正陪他说着话, 忽然眼神一扫,狭长的眼眸危险地眯了起来。
“美人儿师叔你还记得我吗”
顾朗乐颠颠朝着孟亦觉这边走来, 后面还跟着白霄真人。
狼崽一上来就凑近前嗅了嗅, “师叔还是那么香哇啊啊”
话音未落, 脑壳上早被他师尊敲了一记。
白霄真人怒道“没大没小, 怎么和师叔说话的”
顾朗吐了吐舌头, “师尊,我错了。”
水泠渊一言不发, 只虎视眈眈看那狼妖。这边孟亦觉已起身,端起茶杯,赔上笑意,“白霄师兄,在下不胜酒力, 就以茶代酒, 敬师兄。”
“客气了。”白霄真人随性笑笑,又揪着乱动的狼崽子过来给师叔敬茶。
寒暄过后, 白霄真人说道“亦觉师弟,我看你在魔域的战斗中多次使用了自创的符阵, 可攻可守,对付魔物很有效果。不知师兄可有机会向你讨教一番”
“师兄客气。”孟亦觉右手一翻, 爽快地把符书拿了出来。符书是符修的“收纳册”, 里面画着他自创的符咒。他翻开符书, 把符咒的笔画术式展示给白霄真人看。
“这是我在水方阵的基础上自行改良的新符阵,我给它命名为水镜阵法,进可攻退可守,是绝佳的辅助型符阵。”
白霄真人专精阵法,只看一眼便知其中门道。他惊讶道“亦觉师弟,这符咒的构造异常精妙,看笔法完全不像是初学者啊敢问师弟是何时开始学习符道的”
“我学符道一年有余。”
“一年就能达到这种境界”白霄真人叹道,“亦觉师弟不但在剑道上造诣颇高,就连符术也得心应手,果真是我辈难见的天才。师兄佩服”
孟亦觉谦逊地笑笑。但就在此时,一个低沉的嗓音从后方传来“是符书,可否让老夫看看”
他们齐齐回头,正看到身穿淡金色道袍的老者站在他们身后,手上拿了个坛子,笑吟吟看着在场的年轻人。
众人连忙起身施礼“月清尊”
老人笑笑“都随意些,快坐下吧。”
孟亦觉点了头,把符书捧给月清尊。尊者看了看那套水镜阵的符咒,眉毛一挑,又往前后翻了几页,看到上面画的各式符咒,惯来严峻的脸上露出赞赏之色。
“画得不错,很有创意。”月清尊合上符书,“看笔法不像是才学了一年。你很有天赋。”
孟亦觉微笑,“谢谢尊者。”他启用了银镯内的倍速空间来学符咒,所以严来说也不算是只有一年学龄。
月清尊淡淡道“老夫听说你以后改学符道,得空的话,可以来清风苑,与老夫还有众师兄弟探讨一下修炼心得。老夫夏日举办的符学论坛,你也可以来。”
孟亦觉谢道“一定去。”
老人走后,顾朗兴奋地扒住孟亦觉的胳膊“小师叔真厉害,月清尊要收你为徒呀”
他一激动,头顶蓦然冒出两只毛茸茸的狼耳朵,还随着说话的语气而一抖一抖。
“话不能这么说,尊者是邀你师叔去清风苑讨论,不是正式收徒。”面对这不省心的徒弟,白霄真人赶忙纠正他。
但孟亦觉全部的注意力都被顾朗的狼耳朵吸引,忍不住问“狼崽,我能摸摸你的耳朵吗”
“啊,耳朵”
顾朗迷惑地歪着脑袋,手往上一探,这才觉察出自己高兴之时冒出了狼耳朵。
他嘻嘻笑了一声,抖了抖耳尖,拉着孟亦觉的手腕往自己头顶上放“可以呀,师叔你摸呗。”
孟亦觉触碰到那软绵绵的狼耳,真是出乎意料的好摸,他轻轻揪了揪上面灰色的茸茸毛,又往那竖起的耳朵后面挠了挠。
调皮的狼崽立刻浑身一激灵,感受到孟亦觉修长的手指接连不断地轻轻挠着,他舒服得眯起眼,露出极其享受的姿态“哇啊师叔弄得我好舒服”
说着他就顺势钻进孟亦觉温软的怀里,让师叔给他挠耳朵,舒服得哼哼唧唧。
这狼崽是舒服了,旁边有人不淡定了。
水泠渊紧紧盯住像乖狗狗一样赖在师尊怀里不走的狼妖,手指骨攥得咯咯直响,周身散发出刺骨寒意,把周围人都冷得打起了哆嗦。
直到白霄真人把狼崽从孟亦觉怀里强行拎出来,他神色才有所缓和。
临走了,顾朗还不忘在这师叔身上亲昵地蹭蹭。水泠渊一掌拍飞他的狼爪,视线如刀,在对方身上横一道竖一道地切割。
“讨厌的团子,这么小气”
顾朗做了个鬼脸,终于被拖走了。
孟亦觉转过身,安抚他的徒弟“泠渊,顾朗闹着玩的,你别跟他置气嘛。”
水泠渊冷哼一声,“大尾巴狼,真讨厌”
看着他气鼓鼓的模样,孟亦觉好笑不已。
自家团子总和那小狼不对付,他把这当成是崽子们之间的打闹,便从旁边拿了个小点心往他手里塞,哄道“乖,师尊最喜欢你。”
泠渊仍憋着气,“可师尊刚才挠他耳朵挠得很开心”又扁了嘴,用可怜兮兮的语气说道“师尊,我可以变成团子,你随便怎么揉都行。但是别理那狼崽,他心思不单纯”
“不单纯”孟亦觉不解地眨巴眼,“顾朗他能有什么心思呢”
师尊的迟钝让水泠渊差点翻起白眼。他闷闷地喝了口茶,一语双关地嘟哝道“师尊再这么呆,早晚会被狼吃掉的。”
在晚宴上又吃又喝,孟亦觉最终还是累了,醉了,没出大殿就睡了过去。
水泠渊将师尊打横抱起,径自出了玄月殿,在绰绰的灯影下沿着山道行走。
喧嚣的人声逐渐远去,殿外静谧的山林里,只听得见泠渊的脚步,还有师尊轻轻的呼吸声。
清凉的晚风徐徐吹拂,水泠渊小心地为师尊扣上礼袍最顶上的两颗纽扣。其间不小心碰到他肩颈处绕着的一圈薄纱,肌肤透过纱衣传来细腻的触感,让少年暗暗红了脸颊。
孟亦觉从睡梦里睁开眼,迷蒙间看到自己躺在泠渊怀里,而上方的天空中缀着千万明星。
他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要握住一颗。
“好美”
“嗯”
“好美的夜空,好多星星。”
闻言,少年仰起头望着夜空,唇角勾了勾。
“是啊,好多星星。还有月亮。”
孟亦觉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不自觉搂住他的脖子,“泠渊,我们看会儿星星吧。”
少年抱着他到路边的大石头上坐下,托起他长长的礼袍下摆,让师尊软绵绵地靠着自己。
酒的后劲太大,孟亦觉彻底醉了。他执着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天上的一颗星星,但怎么也够不到。朱红的唇嘟了起来,他软糯糯地呢喃“泠渊,我要星星。”
泠渊笑了笑,“师尊乖,我就给你摘星星。”
孟亦觉鼓了鼓脸蛋,说着醉话,“我我还想要月亮”
“师尊,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泠渊搂紧了他,“不过师尊得听我的,不准搭理那狼崽子,还有钟恒、赵若林、李威、裂风谷的两个男修”
长长的名单还没念完,师尊已在他怀里蜷成一团,静静睡了过去。
庆功宴过后,上一场战事的收尾工作也即将结束。
孟亦觉荣升主事,不但获得了大批物资,紫韵真人还专门找人来修缮了他的竹林苑,置办了新家具,将整座破旧庭园翻修得焕然一新。
而由于紫峰山人事变动,各主事的管事职权也发生细微变化。
紫韵真人原本欲将南边的两所小苑也划到孟亦觉下辖范围,但那两座小院的修士常年和他不对付,他便推说自己身子尚虚着,无暇分心管理别苑的人。
紫韵真人权衡过后,便改为把后山交由他打理。
如此一来,孟亦觉便有了紫峰山三百多亩山林的处置权。他可以在里面尽情地发展各种业务,包括种植、采药、驯兽、开矿等等。
而安锦华被关入千年冰洞后,原本由他管辖的云锦殿被转交给钟恒,其座下的弟子们则成了遗留问题。
紫韵真人自然希望安锦华同辈的师兄弟们能接收他的徒弟,为此还专门把修士们召集起来开会。
但任他说得语重心长,也无济于事安锦华的那些徒弟,以前仗着师尊是云锦殿主事,经常欺负其他修士的弟子。
现在报应到了,全紫峰山没有一个人愿意接收他的弟子。
眼看着一个两个推三阻四,紫韵真人只好转向在座的与安锦华平辈的主事“我把孩子们都带来了,你们几个主事带个头,看着挑吧”
说着,屋门打开,安锦华座下的十余个弟子陆续走进来。
钟恒黑着张脸,气压低沉。
安锦华的弟子们这会儿都怂了,不敢靠近他,踟蹰站在原地。
孟亦觉也不想接手,坐在原地静静喝茶。但忽然眼前有人影靠近。
他抬头一看竟是孟昭。
在孟亦觉疑惑的目光中,孟昭绷着脸走到他面前,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师尊请,请您收留我吧”
这一下不但孟亦觉,在座的其他修士也都惊了。
众人皆知,这孟昭原先就是孟亦觉的弟子,而且还和他是本家,有着亲缘关系。
但孟亦觉功体被废后,这小子就忙不迭跑去了安锦华那里。
没想到如今风水轮流转,这孟昭竟然又厚着脸皮回来找孟亦觉,求他重新收自己为徒。
“师尊我错了,当初我误信了安锦华,抛下了师尊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让我回家吧”
孟昭说着一叩首,眼泪哗地流下来了,“师尊,徒儿这两年在云锦殿也备受煎熬,始终觉得对师尊有愧。请师尊给我机会,让我好好弥补我的过错,当牛做马我也愿意”
说着眼珠一转,泪光闪闪地看着孟亦觉,“师尊,家父临终前将我托付于您,希望您能够关照我,我以前不争气,如今愿意痛改前非,跟着师尊好好修炼,也是为了告慰家父的在天之灵,呜呜”
孟亦觉定定地看着他,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
这个孟昭,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卖惨,长篇大论地哭诉安锦华对自己多么不好,而自己又对孟亦觉多么愧疚,甚至连死去的父亲都搬出来了。却对当初带着一帮弟子跑出师门、还经常欺负青阳他们的事情,只字不提。
孟亦觉心里冷笑。他看得透彻,孟昭在众修士面前痛哭流涕,避重就轻地悔过,表演一番“痛改前非”“想要回家”的戏码,目的就是想引得众人同情,然后让孟亦觉屈于众人舆论的压力重新接纳他。
此时孟亦觉若提及此前孟昭的跑路和欺负青阳青夕等事,反而显得“不大度”,会被人说成是以大欺小、斤斤计较。
孟昭这么一闹,周围一圈人皆是看好戏的状态,更有甚者还催促孟亦觉“孟主事,孩子既然诚心诚意认错了,还想要当你的徒弟,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再给他个机会吧。”
“是啊孟主事,让孩子一直跪在地上哭也不是个事啊,你快些拿主意呗。”
慷他人之慨
孟亦觉抿了口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孟昭。
孟昭眼神游移了一阵,又大着胆子望过来,哆哆嗦嗦抹着眼泪“师尊,我以前在云锦殿修行的时候存下了不少物资,包括师尊养病需要的凝灵丹。只要师尊愿意收我为徒,我愿意拿出所有身家,全心全意侍奉师尊”
说着他从衣兜里拿出了一个瓷瓶,打开来,里头竟足足有二十余颗凝灵丹
要知道这药极其珍贵,老仙医一年就炼得出那么四五颗,没想到孟昭从安锦华那里就拿到了二十几颗。
如此大量的珍贵灵药一出现,旁边的修者看得个个直了眼。
“我的天,我在宗门呆了几十年,一共也没见到这么多凝灵丹”
“整个紫峰山一年都不一定能拿到一颗的东西,安锦华手里居然有这么多”
孟亦觉看着那装得满满当当的药瓶。不消说,安锦华在当云锦殿主事的这些时日里,定是以权谋私,捞了不少油水。
而这些丰厚的物资,如今被孟昭拿来“借花献佛”,作为重回孟亦觉门下的筹码。
屋里惊叹声此起彼伏,孟亦觉看得出,在座的有些修者几乎都禁不起诱惑,想把孟昭纳入自己门下了。
他抬眼望向孟昭,发现跪在面前的男孩虽然哆嗦哭着,眼底的神色却是胜券在握。
威逼,利诱,卖惨。好一套组合拳。
孟昭此人精打细算、自私自利,他的上一任师尊是主事,所以自然不会想要找个非主事级别的师尊作下家。
而在现有的三位主事里,钟恒一看到和安锦华相关的东西就炸,赵若林又跟安锦华不熟,孟昭便再次把主意打到孟亦觉头上,巴望着这个看起来温柔好说话的前任师尊能念及旧情和亲缘,重新收留自己,以后也能过上逍遥富足的日子。
只可惜,孟昭还是打错了算盘。
孟亦觉连最艰苦的日子都过过来了,如今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
只是眼下,他若是摆出脸色强硬拒绝,只怕会受到众人指指点点,白扣上一顶“小肚鸡肠”的帽子,贻人口实。
脑筋一转,主意就冒了出来。
孟亦觉神色缓和,露出温润笑意,冲孟昭摆了摆手,“行了,别哭了,起来吧。”
孟昭听这语气觉得有戏,心里一喜,连忙站起来。
但孟亦觉只是勾了勾唇角,温言道“孟昭,我收徒弟,不论出身天赋,只看两样标准。一是忠诚,二是实力。你看看你符合哪一条,只要你达到我的标准,我或许可以考虑让你回来。”
孟昭闻言一愣。
忠诚自不必说,他这墙头草自然是没有的。而实力
孟昭战战兢兢看着孟亦觉,只听对方悠悠道“忠诚之说见仁见智,而至于实力嘛我要求不高,只要你能在我的小徒弟水泠渊手下撑过三十招,我就算你合。你要是愿意的话,待会儿散会了,你跟我回竹林苑,我让泠渊和你比划比划,嗯”
孟昭张大了嘴巴“不是吧,水、水泠渊”就是那个连幽冥王都能打爆的怪物
他可是亲眼见识过的,那水魔不但强悍凶残,而且,还是个护师狂魔
孟亦觉一摊手,“收徒看实力,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么敢问在座有哪位修士不是以此作为收徒的标准”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四周,而先前那些起哄让他收下孟昭的人,也都闭上了嘴。
他们无言以对毕竟,孟亦觉提出的收徒考核,的确是每个修士收徒前都会进行的,而非他有意刁难。
“呃,这个,”孟昭咽了口唾沫,“孟、孟主事,我不过是拜个师,就不麻烦泠、泠渊师弟了。”
“麻烦不麻烦不麻烦,我看得出来,孟昭你拜师心切,我又怎么会嫌麻烦呢”
孟亦觉望着孟昭,善解人意地笑了笑,“你若是担心考核不公,咱们也可以在紫藤苑进行,让你的师伯师叔都旁观作证,只要你跟小师弟比过三十招不输,我孟亦觉二话不说,绝对把你这样的好苗子收入门下”
望着孟亦觉和善的笑颜,孟昭背上冷汗阵阵。
孟亦觉居然要他和水泠渊比武,别说撑过三十招了,孟昭简直怀疑自己会在十招之内被那水魔直接打死当众比武,和当众受辱又有什么区别
他一时语塞,话语和眼泪都生生吞了回去。
没想到孟亦觉看着温柔好说话,面上还盈盈笑着,心却这么狠、这么冷,还这么狡猾。不明着将他拒之门外,而是提出这送命的鬼条件,让他自己知难而退。
真是十足的笑面虎
想起当初在考场被团子暴揍时的画面,孟昭腿一软,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寒颤。
“那个,我、我”
“嗯孟昭,你往后退干什么别走呀,我现在就去叫你师弟下山来。”
“不不不”孟昭神色惊恐,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我,不拜师了”
“不拜师了都说好了,怎么又不拜了呢孟昭,我还要替你父亲好好照顾你呢。”
孟亦觉自顾自站起身,往窗外扔出一小片传信的纸符。
不多时,水泠渊出现在屋子门口,“师尊,你叫我”
孟亦觉道“泠渊,你孟昭师兄要重新拜入师门。你跟他比一场,三十招就行。”
泠渊蹙了蹙眉,“三十招”他正疑惑,忽然瞥见师尊眼底的笑意,立刻会过来,“明白了师尊,哪怕一百招,也是可以的。”
说着,他面无表情地转向孟昭,“师兄,请。”
“不不,啊,我不拜师了救,救命啊”
孟昭拼命往后缩,但水泠渊一个箭步踏上前来,拉住他的胳膊毫不留情地往外拖。
目前这可是“正经比试”,师出有名,旁边的修士们也不好开口阻扰。
就见孟昭鬼哭狼嚎地被水泠渊拖出了屋去,还没过两招,就直挺挺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这么快就败了”孟亦觉走到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孟昭跟前,挠挠下巴,“唉,不是我不收你,实在是你技不如人,也没什么潜质啊。”
孟昭好一会儿才喘过了气,在地上哭着拱手道“谢谢孟主事不收之恩”
最终,还是赵若林收留了孟昭,其他的弟子也陆续被别的修士收下。
集会散场,孟亦觉优哉游哉地晃出门,正看到赵若林带着弟子先一步走出紫藤苑,孟昭歪歪倒倒地跟在最后。
在孟亦觉的注视下,孟昭忽然回过头,一双眼狠狠瞪着他,流露出怨恨目光。
在孟昭幽怨的眼神中,孟亦觉轻松一笑,从兜里掏出几块青阳早上塞进来的山楂片,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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