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中午, 孟亦觉和掌门、尊者相谈甚欢。
云掌门表达了对他和徒弟的肯定, 双方达成了长期合作的意向。
商谈的结果令孟亦觉非常满意。皓月宗虽然只是人界五大宗门的其中之一,但各种物产资源算得上齐全。有了宗门的帮助,魔域初期的发展将会轻松很多。
更重要的是, 云望峰代表皓月宗,对他和泠渊在魔域的地位表明了认可。在他的支持下,孟亦觉无需顾虑身份的烦恼,能够自由地往来于魔域和宗门之间,充分妥善地处理魔域和宗门两边的事务。
向掌门辞别后, 孟亦觉离开了月圆苑,转而去了宗门的医馆。
老仙医从弥漫着药熏味儿的木屋里摇摇晃晃地走出, 领着他进了煎药的房子里。屋里的瓦罐中正在熬制气味浓郁的草药,将正在熬制的药方子絮絮叨叨地说给他听。
闻着满屋子浓郁的药香, 孟亦觉感到一种由衷的心安。他向老仙医郑重地道了谢“有了这些药, 来年魔域的兽瘟或许有保障了。”
老仙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末了, 发出轻轻的笑声。
“老夫在宗门修行数百年, 也算是见过各种各样的事情。不过, 给魔域送药,还是头一次。”他说着停顿了一下, “人界宗门能养出纯种的魔来,而且还是魔域里的魔王,也是头一次见。三百年了人界和魔域, 从来没有停止过战争, 而这竟然被你和你的团子徒弟做到了。”
“往昔魔域挑起的战争, 大多是为了生存。”孟亦觉道,“现在,我和泠渊也是在尝试中,希望带领魔域走上一条新的道路。”
“嗯”老人若有所思,“试试吧。打了几百上千年的仗,人们都会厌烦的。现在这样,倒是挺好”
他们一齐走出烟雾缭绕的煎药屋。医馆的大院里,老仙医手下的徒弟们正在匆匆忙忙地奔走。老人的目光缓慢环视四周,又转向孟亦觉,“在你回来之前,顾青阳曾来看过老夫,还带了个水魔族的女子回来。”
孟亦觉点头。一个月前,青阳曾向他传信,说自己和盈盈从北荒出发,回了宗门一趟。
老仙医眯起眼,悠悠地摇着扇子,“孟亦觉,你还真是不简单呐你竹林苑的三个孩子,一个在魔域做王,一个在北荒做王,呵呵我还听青阳说,他打算来年在北荒开医馆,方便给那里的荒兽治病呐。”
青阳跟盈盈去了北荒大半年,其间陆陆续续在给孟亦觉写信,与师尊交流这段时日来在北荒生活的感受。相比于发展出了类似于人族初期文明的魔域而言,北荒作为天底下最为古老的大陆,至今仍保留着最原始的生存习惯和恶劣的生活条件。
盈盈继承了她母亲的旌旗,回到北荒兽族做兽族的统领。她和青阳在做与孟亦觉、泠渊一样的事情,希望把自己出生的故乡改造得更加美好。
“孩子们努力改良的新世界,或许真的会和我们这些无聊老人家创造的过去有所不同吧。”老仙医凝望着远方的斜阳,温和地笑着,“几百年了老夫也早已厌倦了打打杀杀,勾心斗角的日子。真想早点归隐山林,安安心心做我的修行。”
孟亦觉微笑着赞同。
世间的大多数修者,修行的初衷都是修心性,兼具获得力量。
可到了后来,由于战争的不断发生,修者们似乎转变了初衷,以追求强大的力量为主,将争斗作为修行生涯的主题。
而今,一切皆已有了很好的开始。在帮助打理魔域和宗门事务的同时,孟亦觉也有了新的计划。
他希望在事情走上正轨之后,能够与泠渊、还有几个亲朋好友徒弟一起,去到宁静的山林子里过一段美妙的归隐生活,每天种菜做饭、画符练剑,应该会很悠闲快乐。
下午,青夕带孟亦觉去了后山的园子,内里果林、鱼汤、各种蔬菜一应俱全。
孟亦觉在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果园里采摘各种瓜果,又拿了捕网去鱼塘边,捞上来两条玲珑彩球鱼。
这种鱼是泠渊最喜欢吃的,但它们只生长在人界的溪流中。
过去的两年多里,孟亦觉走遍了魔域的山山水水,从未在那片土地上看到过彩球鱼的身影。而现在,后山的鱼塘里就有好多这种鱼。
泠渊会喜欢的。
他弯下腰,把两只圆鼓鼓的彩球鱼装进了鱼桶。又在石头下面捉了些虾蟹,一并扔进去。
到了傍晚,落日西沉,宁静的小院里弥漫着浓郁的美食香气。孟亦觉站在灶屋里专心致志地煮着鱼汤,忽然间感到一双有力的手紧紧搂上了自己的腰。
他一怔,在回头之前便脱口叫出对方的名字“泠渊”
“师尊。”
泠渊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背后。他从后面拥住他,在他转过脸来的时候给了他一个甜蜜的吻。
好几秒钟,孟亦觉才从那个吻中回过神来,睁眼看到泠渊穿着一件光滑的狐皮裘披风,一身风尘仆仆。
“你回来了正好,锅里的鱼汤快好了,是你最爱吃的玲珑彩球鱼喔。”
泠渊勾了勾唇角,“很香,我很远就闻到了。谢谢师尊。”
他们又吻了一次,之后孟亦觉转过身继续做饭,水泠渊则出了灶屋。
他刚一走进院子,就看到青夕拎着一只大白鹅,从外面兴高采烈地走进来。那大鹅很不老实,在她的手里不停地扑腾着翅膀,嘎嘎叫个不停。
“闭嘴,你这大白傻子,再嚷我就把你做成烧鹅饭咦,团子,你回来了”
泠渊站住脚步,礼貌唤了声,“师姐。”
“嘎嘎嘎”
趁着青夕分神看向泠渊的工夫,大白鹅突然发出一串粗哑的叫声,从她手里挣脱着跳出来,摇摇摆摆地朝外面跑去。
泠渊右手一扬,那往前狂奔的大白鹅顿时被无形的引力从地上拔起,精准地落入他的手中。他把鹅递给青夕。
“多谢了。”青夕笑着接过,又往大白鹅的脑门上弹了一下,“这傻鹅,有够不老实的”
“这是后山的鹅么”
“不,这是今天云师姐让我从她的院子里拿来的。”青夕眨眨眼,拎着那呱呱叫的大鹅往后面走去,“我把它养在后面的院子里,那样咱们以后就有鹅蛋吃了,也正好给师尊补补身子。”
也对,魔域没有这样子的大白鹅,也没有好吃的鹅蛋。许多人界好吃的东西,魔域都没有,包括他最喜欢吃的彩球鱼。泠渊默默注视着师姐的身影远去,又看向灶屋里的那个背影。
虽然拥有木魅的血统,师尊到底还是人族,皓月宗才是他生活得最舒适的家乡。这些年他在魔域生活总有诸多不适应,譬如很多东西吃不到,譬如生活条件简陋,但师尊依然选择陪伴他,在那里留了那么长的时间。
少年紧紧地抿着唇。
等到魔域的一切都尘埃落定,他愿意陪师尊回来皓月宗长住,或者陪去这个世上一切他想去的地方。
晚上,师徒三个在大院的梨花树下热热闹闹地吃饭。
青夕从地下的酒窖里搬来了一坛子好酒,将盖子打开来。醇厚的酒香立刻溢出,沁人心脾。
孟亦觉看那坛子上写的酒名“杯中月”,知道是皓月宗有名的美酒,露出惊讶神色“青夕,这么名贵的酒是什么时候存下的”
“之前宗门的酒窖发酒,紫韵真人特意给了咱们竹林苑一坛。”女孩嘻嘻笑道,“我一直舍不得喝,何况一个人喝也没什么意思,专门留着等你们回来了再喝呢。”
说着,她拿过孟亦觉的酒杯,“师尊,我给你满上。”
“谢谢。”
满满一杯酒倒上,孟亦觉举起酒杯,正看到天空一轮圆月清晰地映照在杯底。整个杯中都是碎碎皎洁的月色。
不愧为“杯中月”。
青夕给师尊斟上酒,又看了眼泠渊,似是想起什么,笑了一下。转而把坛子收回去,给自己倒了一杯。
对着自家人,泠渊也不见外,开口道“师姐,我可以喝的。”
青夕还未说话,孟亦觉先出声制止“可以什么你一杯倒的酒量,就先别逞能了。”一边说着,一边给他重新添上了一大碗彩球鱼汤,“乖,你喝这个。”
泠渊见师尊一脸坚决,乖乖地埋进了汤碗里。
作为魔域一界之主外加整个世间最顶级的强者,水泠渊平日里对其他人总是强势冷淡的作风,唯有在师尊面前,他几乎百依百顺。
师尊说不喝,那就不喝吧。
面前师尊亲手做的彩球鱼汤,也很美味。
孟亦觉和青夕不疾不徐地喝着坛子里的酒。这酒味道不烈,反而香醇可口,喝得神清气爽。不过,喝得多了,醉意就慢慢上来了。
酒过三巡,青夕也变得话多了起来,唠唠叨叨地说着他们不在的时候宗门里发生的事情。大多是些琐事八卦,例如宗门里的哪个升了职衔、谁得了件奇宝,谁又和谁结成了道侣云云,她如数家珍,向他们一一道来。
“对了,还有件事情忘了说”青夕打了个酒嗝,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三年前的那届仙盟联考,虽然考到第二轮被魔头打断了,但在动乱过后,延云宗还是坚持举行了最后的考试。有五名在终试中取得好成绩的门派弟子被选入了仙盟。咱们皓月宗的赖旭师兄和江柔师姐被选上了。”
她有些遗憾地看向泠渊,“若不是那个魔头搅局,进入仙盟的肯定有师弟一个位置啦。但话又说回来”她笑了笑,“如今师弟可是整个魔域的老大,跟仙盟之首仙君平起平坐,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孟亦觉浅笑道“青夕,再过一阵子又是新一届的仙盟联考了,你考不考虑去参加一下试试你目前还是内门弟子的身份,拥有参加筛选考的资,而且这些年不见,你的实力大有长进,要是能够进入仙盟,也不失为一条好的出路。”
青夕闻言,认真地点了点头,“师尊,实不相瞒,我正有这个想法”
“那正好。”孟亦觉算着日子,“按照每届惯例,来年春天就要筛选考了吧你只管认真准备,竹林苑这边的事情就由我来打理。”
青夕绽开笑颜,“谢谢师尊”
“不必客气。”孟亦觉道,“看到你们几个都有好前程,师尊发自内心为你们感到高兴。”
他们又砰地碰了下杯子。青夕咕咚咕咚地喝着酒,碎碎念着“我记得师弟和哥哥参加的那一届联考,除了我们门派的赖旭和江柔,还有沧阳宗的陆炽,延云宗的上官芹和百花的那个谁名字记不清了,也进了仙盟。我要是能通过下届的考试,就要和别的门派的人一起干活儿了”
“放宽心,若是真的能进仙盟,正好可以趁此机会与别的门派的修者多多交流。”
孟亦觉回想起在延云宗陪泠渊他们参加联考的那段日子,想起云绮对他的友好和林子里钻出来的胖墩小龙崽,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
说起来,延云宗还是他和泠渊的定情之地呢。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瞥了泠渊一眼。
泠渊懒洋洋地在汤碗后面支着下巴,一双水色的眼眸越过半个彩球鱼,直勾勾地看着他。
那样露骨而不加遮掩的炽热目光看得孟亦觉当即脸颊一热,下意识扫了青夕一眼。
好在姑娘此时正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己的酒杯,不知在自言自语些什么,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眉来眼去。
他方松了口气,赶紧埋下头去吃鸡腿,等待着脸上的红晕褪下。
泠渊的低语自耳边传来,带着不恭的调笑之意,“师姐早都知道,师尊还害羞什么”
孟亦觉横了他一眼。但不等他反驳,泠渊又自顾自地吃了一口鱼,神色正经地说道“我懂。”
孟亦觉蹙眉,“你懂什么”
泠渊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勺汤,脑袋微微偏过来,“师尊在外面还是继续维持师长的形象。不正经的事,关起门来做。”
“”
孟亦觉决定不理他。他看着趴在桌边懒洋洋发呆的青夕,给她倒了杯茶,“青夕你酒喝得太多了,来喝点茶吧。”
“我、我要喝酒”青夕双颊通红,呆滞地看着他,说话都结巴了起来,“平、平日里老是我一个人,没人和我喝酒,云、云师姐她又滴酒不沾,是个木头”
“得亏她管得住你。”孟亦觉说道,语气略有些严厉,“今天就别再喝了,来吃点菜,喝点茶润润嗓子。”
青夕苦哈哈地看着他,见师尊眼神严肃,她便也老老实实听了话。吃过饭之后,孟亦觉见她走路都摇摇晃晃的,便强令她离开灶屋,回去早早洗漱睡觉。
泠渊自觉走进灶屋里,承担下了洗碗善后的任务。他在水盆里哗啦啦洗碗的时候,看到师尊在外面庭院里扫地,擦桌子,行走间发出沙沙的轻响。
这画面异常温馨祥和。
他们本可以用术法来完成这些小事的。但他却仍然亲力亲为,亲手去做,只为体验平凡生活的小乐子。
经历了一切大风大浪,遂知生活里平平淡淡的烟火气儿才是心中最向往的美好。
将竹制的椅子归还到原处,孟亦觉抬起头,看到高大英俊的少年挺直地站定在自己眼前,眼底柔情似水。
“时候不早了,我去烧点热水来洗澡。”
孟亦觉走向屋子,“泠渊,你看了院子里全新的浴房了吗,比旧的那间要大好多。”
“嗯,是很大。”少年跟在他后面,“里面的浴桶也很大,可以容纳两个人。”
“喂你”
“我和师尊一起,完全容得下。”
泠渊的语气不容置疑,似乎早就打算好了这么做。
孟亦觉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却很诚实地扬起来。
“好吧,你过来吧。”
第二天上午,他们跟着青夕前往后山。
青夕带领师弟一一参观了自己精心打理的果林、鱼塘和药园子等等。此时已临近冬日,山坡上的草木大多凋零,只有零星的小花还顽强地开放着。
泠渊一眼瞧见一丛盛开的小花,像绳结一样缠绕着地面的石头,模样奇异而瑰丽,不由得问道“师姐,这是什么花”
青夕望了他一眼,眼神别有深意“这叫作同心灵。它们往往成双成对生长,两支相辅相生,缠绕为结,无论春夏秋冬永不凋零,历经雨雪风霜也不分开,是爱情与忠贞的象征。我们宗门里的修者结为道侣,便会用这种草结编成戒指或手镯,一式两份佩戴,立誓至死不渝。”
泠渊眼底出现一丝波动,好似平静的湖面泛起了一丝涟漪。
“谢谢师姐。”
“不用谢。”青夕狡黠地看看他,又看看在不远处采摘树果的师尊的背影,捂着嘴偷偷溜到了一边。
孟亦觉拎着一只小篮子,一边采摘着秋莓,一边在草叶间轻快地行走。走着走着,前方的去路被某人拦住了。
泠渊在小道上站得笔直。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孟亦觉,双手捧在胸口之前,手心里不知偷偷摸摸地藏着什么好东西。
孟亦觉一笑,“你在做什么呢”
在他的注视下,少年温润一笑,从手中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两支缠绕在一起的漂亮小花。
他把其中一支折弯成小小的圆圈形状,戴在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又将另一支如法炮制,仔细卷成精巧的圆圈,小心翼翼地捧到孟亦觉眼前。
孟亦觉讶然,“你这是”
泠渊牵起了他的一只手。少年指腹上因常年使剑而生出的薄茧轻轻摩挲他的指尖。
孟亦觉望见他的模样,心里有所预感,顿时怔在原地。
就见泠渊的身影慢慢矮下去。他单膝跪在地上,热切地仰望着面前一生的挚爱。
“师尊,请和我结为道侣,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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