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海风微咸,白色鸥鸟时不时掠过碧蓝天际,肖以蓦生无可恋,手指无意识抠弄铁栏杆上的锈斑,眼睛直勾勾望着茫茫大海。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浩荡水色,绵延至海天一线——由于鲸鱼只能在深海区活动,是由另一艘悬浮车搭载乘客,先到达深水区,再登鲸鱼背。
在港口至码头的这一段路,身着红色军服的皇帝直属军团前后护送,一路长驱直入,毫无阻碍到达目的地。而理所当然,皇帝出行,克里曼已安排了所有行程。
此地没有行宫,于是下榻最好酒店;其它相应用具和物品也都临时征用。淡海星最高长官诚惶诚恐跑来见驾,却被拦在岸上,克里曼总管客客气气请他止步,并告诉他,皇帝只是来散心的,无需惊慌。
然而,对方更害怕了——吓人,暴君的娱乐活动等于杀人,散心搞不好也会引起腥风血雨。他两股战战,额头淌下大滴冷汗,情不自禁用希冀的小眼神看着总管大人,希望他能给予更多提示。
克里曼唇角抽了抽,眼皮一掀:“陛下确实是来散心的。”
不过与此同时,他微微侧目,看向另一个方向。
顺着克里曼的目光,总督眼睁睁看着……陛下与一位漂亮青年同行入海,一起上了鲸背。
总督:……原、原来如此!!!
一下子领先帝都星那群贵族,得到了大八卦!不,也有可能他们已经知道了?
怎么回事,偏远地区就活该吃不到热瓜吗!
总督大人一时忘却陛下莅临的惶恐,如同发现了天大秘密,战战兢兢表示自己一定严把口风。只不过他思来想去终究不安,还是拨通贵族表哥的通讯。
鲸背之上,肖以蓦恹恹的提不起劲儿来。
淡海星正如其名,是一颗海洋占据了地表一大半面积的淡蓝色星球。因为特殊的地理环境,这里的鲸鱼都长得颇为巨大,并且经过人工干预进化,驯养为乘骑工具。
此时此刻,他们就在宽阔柔软的鲸背之上,鲸鱼缓缓前进,雪白浪花不断翻涌,自两边荡漾散开,再逶迤拖后,形成漂亮尾翼。
为了皇帝的一句话,这片海域今天干脆关闭,谢绝任何打扰。于是海岛、海鸟、海风、海浪……各种海洋美景一览无余,当真是极致享受。
更有最新鲜的海鲜大餐,尚且带着腥咸海水的味道,被就地剖开,送上餐桌。柠檬酒杯晃动,香槟色泽澄亮,也是数得上的珍品。
然而,这一切的中心,肖以蓦却无心吃喝或是欣赏美景。
他扫视周围。
看左右,有亲卫十二人,牢牢把守所有边界;
看前后,蓝色大海无边无际,愈发深入深海区域,上天无路、下海纯属作死;
看对面,星际最强Alpha正坐在那里,银发、金眸,指尖微微一动,掰开以坚固著称的某种牡蛎,内里鲜嫩白肉依依不舍滑落碗碟,死得其所。
……肖以蓦觉得自己就是这碗碟上的小牡蛎。
贴身放着的鸢尾花徽章变得沉重、冰凉,但还是很有价值。
肖以蓦喉结上下起伏,咽了口口水,假装乖巧,露出小酒窝:“陛下,我们不是先去看候鸟吗?”
“当然。”皇帝当真颔首,示意侍从去通知前面的驱鲸人,不紧不慢又道:“你早餐只吃了三片饼干,现在多吃点。”
“Omega需要多补充营养。”
肖以蓦:……你全家都Omega!天天打营养针!
他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憋红脸颊道:“陛下,多谢您的体贴。”
Omega垂眸拿起刀叉,姿势笨拙开始切割一块烤熟的章鱼腿。只是这东西很难切割,他用刀叉不太顺手,也似乎力道太重,锋利的叉子尖端直接落在瓷盘上,发出刺耳声响。
“刺啦……”
Omega的脸更红了,喏喏垂眸:“对、对不起,我没学过怎么用这东西……”
肖家私生子流落黑星多年,别说正确使用礼仪,能活着长大就是幸运之事。
他说完这句话,玻璃房内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另一个男侍从微微打颤——克里曼还在岸上,君王另有吩咐。
红衣卫兵们恍若未觉,目视前方,尽忠职守。男侍从心中猜测,这个难得被暴君看上的Omega,只怕不会破开坚硬厚冰,成为那个特殊存在。他偷偷心中祈祷,小Omega酒窝醉人,但愿落个全尸。
只是……
他等了许久,并未等到皇帝下旨杀人的指令。红衣卫兵们也仍旧守在四周,没有要动的意思。下一秒主位上的陛下忽然缓缓起身,看不清他面上表情,只觉他气势蓄势待发,仿佛遇到心爱猎物。
肖以蓦也同时心中狂跳:他还没交任务,还没减“刑期”,还没回黑星看到健健康康的老头子——
高大的Alpha走到Omega面前,玻璃房内四处都是灿烂阳光,他却生生在身前造出一片阴影,笼罩住略显瘦弱的肖以蓦,后者只觉眼前一黑,紧接着右手就被握住,微凉体温不断感染传导,离奇令他镇定。
谢临聿握住他的手,几缕银发顺着垂下,越过他的肩膀,落在肖以蓦的胸前。他在他耳畔低语:“我教你。”
肖以蓦一愣。
皇帝的呼吸并不像他表现得那么冰冷。
他没用什么力气,捏紧他的餐刀,肖以蓦无意识配合摆出动作,轻松固定住那个不断滑动的触须,利落分割成大小相差无几的小份,然后叉起、蘸酱,放入口中。
原生态鲜美滋味与人工酱料的完美结合。
肖以蓦瞪大眼睛,口舌生津,皇帝却还没有离开——这么近的距离,仿佛他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他犹如冰雪的肌肤。黄金眼瞳会凝视着他,映出他的倒影……
他忽然干笑一声:“陛下,我已经学会了。”
皇帝这才直起身,冷淡的烽火气息久久不散,像临时标记一样萦绕在他身边。可肖以蓦不是Omega,不会真的被标记。他无意中握紧刀具,小酒窝凝固在脸上:“谢谢您。”
谢临聿淡淡道:“你在走神。”
“我说过,”金眸锁定着他的眼睛,“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要专心。”
肖以蓦瞬间汗毛倒竖,回忆起宴会上的一幕。他眨眨眼,投机取巧卖了个乖:“可是陛下,您在身边的时候,没有任何Omega会不走神。”
他状似羞涩低下头:“陛下,请原谅。我只是一个普通的Omega。”
特别普通,所以赶紧放他走,放他走!!!
肖以蓦心底声嘶力竭,面上只是微笑。谢临聿微微眯眸,打量他片刻。半响,他似乎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暂时放过他,回到座位上。
用餐继续。
男侍从悄无声息长舒一口气。同时他也很惊讶,竟然真的有人,会被暴君如此郑重对待、甚至违背原则?
可是,他怎么听说,这位Omega……居然还心中另有他人?
想来也是,Omega天性胆小、怕事,喜欢安定平静的生活。不会有人能愿意每日与杀机、与硝烟、与战火为伍。
这么一想,这位肖先生好可怜。男侍从情不自禁开始脑补:被迫面对不爱的人,脆弱Omega怕不是白天强颜欢笑,晚上泪眼朦胧!
肖以蓦咽下另一块章鱼腿儿,两颊鼓起来像只储粮过冬的小仓鼠。
他越发想知道皇帝的目的。
谢临聿着实难搞,或者他根本就是故意折腾他,要他露出破绽、要他忍无可忍……肖以蓦只觉得自己在走一条长得看不到尽头的钢丝,钢丝下面是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那头站着一个暴君。
再这么下去,他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难以想象的事。
他得赶紧跑,立马跑,马不停蹄的跑。
肖以蓦借口去洗手间,再度查看守卫分布。
只有鲸尾没有守卫。但这个地方相当于船尾,浪急涛快,跳下去的话,即使水性非常好,肖以蓦也不确定自己能在海中潜伏多久。何况附近空空荡荡,没有其它船只,也无过往岛礁。
肖以蓦可以借助一些小道具在海中躲藏,但维持不了太久。他思考极限时长,一边在边缘跃跃欲试,然而越是靠近鲸尾,地面就没有铺垫,又湿又滑的鲸鱼皮肤袒露在外,时不时会浸入海水,肖以蓦想得有点入神,没注意脚下一滑——
旁边等候的男侍从惊叫起来:“不好啦!!!肖先生跳海了!!!”
肖以蓦:???
旁边就是护栏,肖以蓦紧急抓住栏杆,爬上去重新站稳。Omega身形重新出现,可叫喊声已经引来几个亲卫,其中一个,快步进去汇报。
肖以蓦差点真的落水,身上衣服被大浪打湿一半,男侍从露出十分复杂的目光,一面惊慌失措道:“肖先生!坚强些!我帮你擦脸!”
……擦脸有什么用!
黑色军靴出现在视野中,谢临聿自上而下俯视他,似笑非笑看他变成落汤鸡,金眸闪过一抹兴味:“跳海?”
他悠然问道:“为什么?”
肖以蓦生无可恋,刚要说话,砰地一声,鸢尾花徽章从湿透的衬衫中滑落,掉在地上。
肖以蓦:“……”
他头皮发麻,猛地下腰捡起来,声音颤抖道:“这……这是他送我的定情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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