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在稚元殿守了快有十日。
这十日里,除了上朝,他几乎就在殿里,未曾踏出过半步。
小宫女们私下说起,都在惊叹,说里头躺着的皇后娘娘,长得可真好看。
宫里人都知道,他们皇上刚登基不过三日,便带了亲卫和段大夫,火急火燎出宫,去了江南。
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个美人。
这美人便是下旨册封过的皇后娘娘。
他抱着美人歇在自己殿里,事事亲力亲为,段大夫每日三回,雷打不动的进殿诊治。
药汤也是一碗碗往殿里送,时间一长,整个寝殿都弥漫着一股散不去的药味。
可这都十日了,人依旧昏迷着,没有醒过来。
今儿段大夫出来时,神色不错,还特意去了膳房,要了一大袋的蜜饯枣子。
段大夫沉迷医术,到已经痴狂的地步,每每手下有难解的病情得到攻破,他便喜欢吃许多甜的,来表达心中的喜悦。
看现在这个情况,怕是皇后娘娘要醒了。
稚元殿侍奉的下人们诚惶诚恐。
也不知道皇后娘娘是怎样的性情,好不好相处。
但这段时间之后,他们干活伺候,就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了。
千万不要触了主子的逆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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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瑜醒来的时候,头疼的正厉害。
喉咙一片火辣辣的,干涩不已,浑身酸疼,动一下都难受。
眼睛半睁间,便看见红色的锦帐。
眼珠缓慢的转了一圈。
她的记忆还停在那个雷雨天,她晕过去的时候,感觉浑身都被抽干了力气,意识最后消失的时候,她知道自己不行了。
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但现在这又是在哪里?
右手边上似乎有东西压得沉沉的,傅瑜手指动了下,没能动得了。
她目光往下,看见一张熟悉的侧脸。
傅瑜眉头微皱,渐渐又舒展开来,唇角弯起笑意,低低的出声:“忘忧啊,好久没见。”
她想自己应当是死了。
只有死了,才能看见自己想见的人。
元睿是握着她的手趴在床边睡着了,一有动静,他立即转醒了过来。
手心的手指在动,元睿瞬间怔了一下,抬头往榻上看去,便看见傅瑜已经睁开了眼睛。
元睿一喜,当即挺直了身子,张了张口,竟是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说话?”傅瑜笑着看他,声音是记忆里一向的温柔。
是他好久都没有听到的声音了。
“阿瑜——”元睿握着她的手,往床头凑了凑,开口间,声音哽咽的模糊。
顿了下,他马上改口,笑了笑,唤道:“阿姐。”
元睿一双眸子依旧如往昔清澈,定定看着她,格外乖巧的模样,满心满眼里,怕她又睡过去,就不醒了。
“阿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肚子饿不饿?”
元睿格外急切的询问。
从回宫这一路到现在,她躺了有十多天,这么长的时间里,她睡着,就只能喂她喝药。
治病的药,补身子的药。
虽然他已经让段殊把药尽量少些苦味,可毕竟是药三分苦,没法子的。
“有点饿了。”
傅瑜话音才落,元睿便转头,给了门外侯着的下人一个眼神。
门外人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我们忘忧又长高了。”傅瑜斜倚在塌上,虽是躺了这么久,身上力气却比之前强上不少。
刚见他的时候又瘦又小,后面有一年,突然就开始长,个头显而易见的超过了她。
“阿姐之前还估摸着给你做了件衣裳,现在看应当是小了,你穿不下。”
“现在阿姐见到我了,可以再重新改改,就算小了,我也穿的。”
元睿笑着点头,和她说话心里便欣喜。
可以说狂喜。
只他又不敢太表露出来,怕吓到她。
只能小心翼翼的看着她,收着自己的心绪。
“不好。”傅瑜摇摇头,慢慢答道:“长这么高了,穿身量小的衣服,不好看。”
“阿姐可以给你再做的,你挑你自己喜欢的织布。”
“好。”元睿乖乖的点头:“都听阿姐的。”
这时候膳食也都呈了进来。
之前便备好的,就想着等傅瑜醒了能让她吃到。
段殊说,她昏迷了太久,还不能一下子就吃正常的饭菜,得从汤水之类开始,待身体满满习惯了,才能进些米粥。
元睿都记着的,于是端了最前面的一碗药汤,拿起调羹,勺了汤水,微微吹凉,往她嘴边送。
傅瑜现在连拿起碗的力气都没有,也只能让人喂。
元睿极其认真,没有一丝懈怠模样,小心翼翼送到她唇边,稍微沾到一点油渍了,又拿帕子给她擦嘴。
一碗汤也只喝了小半,就已经吃不下了。
接着几名宫人进来收拾碗筷。
最前头的那位穿着黛色宫装,同后面一律穿青色的宫人显然不同。
她唤作采苓,是稚元殿的大宫女。
采苓朝着元睿和傅瑜都行了礼,便开口道:“方才已经去请过段大夫了,只是他吃坏了肚子,还得过会儿才能到。”
“去告诉他,半刻钟。”元睿瞬间神色就冷了不少。
“是。”采苓应下,正要转身,却又想起什么,转头看向榻上的傅瑜。
“皇后——”第二个字才说了半截,元睿回头,冷眼看向她。
她是个机灵的,马上改口,唤道:“傅姑娘。”
“好了,你下去吧。”元睿声音冷然,同刚才和傅瑜说话的语气截然不同。
“是。”采苓脸色显然白了白,那瞬间被元睿的眼神吓到,心尖都惊的颤了颤。
也不敢久做停留,马上就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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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殊火急火燎赶来的。
他午间多吃了点蜜饯,后面吃了辣菜,结果吃完没多久就肚子疼。
正准备自己配点药吃,结果稚元殿这边就传人了,他提起裤子,一刻也不敢耽搁,马上跑了过来。
肚子疼都顾不得了。
新皇性情变化无端,又向来说一不二,一点点不合心意,便多半是完了。
他搭上傅瑜的手腕为她诊脉。
“傅姑娘手指可能握紧?”段殊握了握自己手指,给傅瑜做示范。
傅瑜摇了摇头。
“尚有胸闷气短之感?”
傅瑜点头。
段殊问过几个问题之后,收了手回来,低头,说道:“姑娘伤咳之症,起于肺,日益积重,便成大伤。”
“这病得调理,需半年之久,慢慢来,不必忧心。”
“现下姑娘浑身酸软,乃卧床过久,身体虚耗之故,待身子好些后多吃果类,甘蕉最好。”
傅瑜听他说着这些,眉头越发皱起,看了段殊几眼,又转头看向旁边的元睿。
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
“这是在哪?”傅瑜才注意打量周围的环境,想不通发生了什么。
她是死了还是没死?
现在是做梦……还是什么?
“皇城。”段殊下意识就回答了。
他刚答完,就察觉到元睿的目光不对,马上站了起来,后退两步。
“皇上,傅姑娘的药方得换,我现在便去唤人重新熬药。”
段殊出门的时候,松了口气。
幸好进来的时候采苓姑娘提醒了他,让他唤皇后娘娘为“傅姑娘”。
他虽不知为何,却照做了。
傅瑜动了动自己的手指。
手指确实软的没有力气,她顿了顿,故意咬了下自己的舌头。
有明显的痛感从舌尖传来。
没有死,也没有做梦,她应当是活着的。
一想到这里,傅瑜眼睛瞬间就红了。
不是因为她自己还活着,而是……
忘忧。
这是忘忧,实实在在的忘忧。
当初在水潭里找到他的尸体,衣裳一样,身形一样,连身上带的东西都一样,可她就是不相信。
他们忘忧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就这么死了呢?
直到后面,他真的没有再回来,她才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阿爹死后,这是她唯一的亲人。
可他也走了,她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那段时间里,她不知道自己都是怎么过的,连先前的房子都待不下去,换到了相隔天差之远 。
她始终觉得是自己的错。
若不是她生了病,忘忧便不会冒着那么大风险去给她采药,不采药的话,自然不会发生之后那些事了。
傅瑜一想到这,眼泪就止不住,眨了下眼,泪水一滴,“啪嗒”落在了被子上。
一双眸子盈盈似水,柔弱动人。
元睿瞬间慌了。
他手抬了抬,下意识要去给她揩眼泪,可他顿了顿,动作停住,又犹豫着不敢去碰她。
元睿着急又慌乱,手紧紧握着她的手,直直看着她,唇角不断的在抿。
他小心翼翼的出声。
“阿姐,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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