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层层树林,别院隐于深处, 背靠大山。
焰火蹿起, 远远就看见黑烟袅袅,越往深处, 热潮自丛林中翻滚而来, 几乎将整个别院都吞噬待尽。
元睿带人赶到时, 常颢正好从大门出来。
“地牢没人。”常颢刚从大火中出来, 衣裳未乱, 脸上被烟熏得一块块的黑。
元睿目光缓缓自周围扫过。
元洵此番,定是趁火势逃走, 前后不到两刻钟,他跑不远。
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北是皇城,往南重重大山,东边大路直通沂州, 西边多小路, 村庄众多。
“南边。”元睿和常颢对视一眼,两人点头, 达成共识。
若是一般来说,走西边最好, 往西小路多,不好追踪, 村庄多也人口众多, 再加之关隘少, 方便通行藏匿。
只要逃过这一日,进了西荒之地,就彻底能隐了踪迹了。
南边重重大山,根本不方便逃跑,而且一旦追上,元洵便毫无生机。
可元睿断定他会从南边走。
因为元洵现在求的,只是活着。
无论在哪里,怎样活着,只要能安全护住一条命。
大山能为他获得更多的周旋时间。
“追。”元睿一声令下。
果断坚决。
“皇上。”崔琅骑马驰骋而来,到元睿面前,勒马停下,道:“臣与您同去。”
元睿目光一冷,问道:“你知道什么”
“过后臣会请罪。”崔琅脸色坚毅,眸色鸦黑里,能看出他的决心。
元睿冷冷收回目光,没再问。
天已经黑了。
周围草丛沙沙作响,似乎有黑影自林中窜过。
黑衣男子握紧剑柄,意识紧紧的绷成一根弦,目光所及之处,空旷安静,似乎没有任何活着的生物。
“王爷,是我。”男子浑厚低沉的声音传来,黑衣男子目光微顿,一直紧绷的弦才稍微松缓一点。
这黑衣男子二十来岁,长相端正俊朗,只是身板瘦弱,似乎在此之前,遭受过许多磨难。
此人正是静王元洵。
“暂时没发现有人追上来。”身后的男子小声说道。
元洵目光泛空,那是北面皇城之处。
许久,他低头,张开手掌,盯着自己掌心,一个玉红莲花琉璃耳坠。
“小姐联系接应的人就在前面,他常年生活在这山中,知晓各种山洞密处,藏匿个十天半月,不成问题。”
“绕过南边向西走,只要半月内不让人追到,便有生机。”
“她想让我自由的活着。”元洵握住耳坠,手微微的颤,黑暗中,他眼底却默默泛了红。
宫变前一日,她来见过他,说她可以不要荣华富贵,不要身份地位,只要他好好活着,哪怕身为平民。
可元洵怎么甘心。
唾手可得的皇位落入他人之手,他怎可不拿命一搏。
那日她离开时,告诉他,若他败了,她会退婚。
那很好,他若是败了,她退婚才能明哲保身,徐家小姐的身份,依旧能活得很好,以后也能嫁给一个很好的人。
元洵当时是那样想。
但他直到今日才明白,她说退婚,是为了给他铺足后路。
她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他。
“王爷,走吧。”身后人在唤他。
元洵越发握紧了耳坠,银钩刺入血肉,尖锐的疼痛,鲜血从指缝溢出。
离皇城越来越远,此生往后,可能再也见不到面。
他元洵争权一生,何曾想过有这么一个人,竭尽所能全只为他,到最后,只能东躲西藏的活着。
林中杂草茂盛,几人尽量寻着边缘的地方走,爬过几块山石,绕到开阔处又是另一番天地。
“就在这里。”
男子看向旁边的树干,看到上面刻的标记。
就是这里没错。
一脚刚踏出,当空一道剑光,黑影闪过,元洵反应极快,当即便往后躲。
元洵一剑出鞘,丝毫不惧。
来人出招十分凶猛,一刀劈下,大力如山倒,生生让人握着剑柄都手心发麻。
几招之下,元洵不敌。
他被逼的连连后退几步,再抬眼看,黑暗之中,高大强壮的男人,一身狠厉,眸光是野兽般的死狠,元洵看了一眼,觉得眼熟。
他好像见过这个男人。
“你是谁”元洵心里疑惑,却想不起来。
“崔琅。”他沉声答。
崔琅。
元洵想起来了,初入别院时,曾见过他一面。
他看他的样子,始终像不共戴天的仇人。
元洵想到什么,皱眉:“是你找到我的”
“你怎么找来的”
他这条路,设计的精密巧妙,纵使元睿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追上来。
除非有事先知情者。
崔琅微低着头,往后退了一步。
声音微哑:“你死,她才死心。”
元洵并没听清楚他说什么,只是心里咯噔一下,一时想到许多,却没有一样能清晰起来。
就在此时,周围无数人围了上来。
元睿自人群中走出,面容沉在暗色里,阴晦不明,冷冷看向元洵,问:“你跑什么”
“朕已饶你一命,你不死心自己闯黄泉路。”
他话里是强势掷地的帝王气势,冷漠薄凉,令人生怵:“朕在你眼里,是有多心慈手软”
元睿自腰间缓缓拔出剑来,抬手,示意众人退下。
“朕即位,你心有不甘,今日朕再与你一战”
“单独一战。”
元洵宫变之时,父皇才死,一纸圣谕,钦定五皇子元睿,为下任帝王。
元洵自有不甘,他有太多的不甘。
白清如得宠那七年,他们母子,分掉了父皇所有的关心和宠爱,后来白清如进冷宫,元睿失踪,他奋起直追,才终于博得了父皇喜爱。
可这个时候,元睿又回来了。
父皇面上看似并不在意,可临终之时,还是将皇位传给了他。
谁能想到是他。
这个半路冒出来的人。
他兵败,常颢说,应不留后患。
元睿念及血缘之亲,专门寻了一地,终身囚禁。
常颢曾多次说,身为帝王,不能心慈手软。
可他元睿这辈子最大的软肋,就在“亲缘”二字上。
他得亲缘失亲缘,渴求亲缘。
宫中最凶残争斗的那几年,他不在。
一念之差,未对元洵置于死地。
刀光剑影,划破夜空,元洵逃了这一路,体力早已不支。
元洵大喘了两口气,一剑支着地,不过半年没见,元睿武功都长进这么多,招招把人往死里送,刀刃之间,盛满怒意。
常颢在旁边静静的看着。
从他冷淡的表情上,看不出他心里作何想法。
元洵一剑划在元睿左手手背上。
元睿低头,看见手上血痕,血珠子滚滚的往外冒,凉飕飕的,带着疼意。
眼底怒火,瞬间冒了起来。
他这只手,当年就是元洵纵容,姓易的才会敢下此狠手。
他已经把报应还报到那人身上,可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再动上他这只手半分。
元睿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抬手,手背触及鼻尖,血腥的味道充斥住整个鼻腔。
鲜血顺着手背往下滑落。
滚热后,又微凉。
“元洵,你认不认败”元睿往前走了一步,沉沉问道。
元洵不回答。
“朕想杀你,败不败又如何。”元睿咬着牙,低低出声。
“朕是帝王”
他径直扔了剑。
一闪到元洵身前,两人相隔,不过咫尺,未等他反应过来,元睿从腰间掏出匕首,朝着心口,狠狠刺了下去。
鲜血溅在他的手上。
滚烫无比。
傅瑜半夜惊醒。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只感觉自己睡了没多久,头正晕沉沉的。
早晨元睿就出去了,一整天没有回来。
傅瑜做了合欢糕,晚上还想着等他回来,可一直等到很晚也不见人。
采苓说,若真是别院的事,皇上或许回不来。
于是傅瑜就没继续等。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入睡了。
再醒来就是现在。
她突然想起白天做的糕,好像还在桌子上摆着。
应该收一收。
也不知道采苓收了没有。
傅瑜想着,还是要起来看一眼。
刚到桌边,她正要点灯,身后窗户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傅瑜一惊,身后一只手圈过她的腰,声音冷冽。
“这么晚了,还不睡”
“还剩下一刻钟七夕就过去了。”
“对不起,没有陪你。”
元睿声音怠懒,轻佻的冷意,不像他一贯说话的语气。
他身上还有若隐若现的血腥味传来,闻到那一瞬间,翻滚起令人难受。
傅瑜依旧要去点灯。
元睿制止了她,低声道:“别点,我身上看着脏。”
“你干嘛爬窗进来。”傅瑜小声问了句,心里觉得怪异。
元睿没回她的话,反而顾自答道:“我亲手杀了他。”
“他比我大六岁,小时候与他一起玩,打木头剑,他还让着我。”
“今天我很生气,所以刺了他一刀。”
关了他这么久了,若是一直这样下去,未必不会关一辈子。
关一辈子不好吗,至少他活着。
可他觉得不好,他非要送死。
连一座山都没逃出,就这样死了。
此时的元睿,身上带着浓厚的戾气,这样的戾气,好像要将周围每一个人都吞噬。
“好了,你先睡吧。”静静待了会儿,元睿放开她,转身准备再从窗户出去。
“阿睿,你不睡吗”傅瑜转身,拉住他的手,小声问了一句。
怕什么话说的不对,傅瑜小心翼翼的,声音都不敢太大。
“血腥味重,怕熏到你。”赶着在七夕最后时间回来,身上都来不及收拾。
点了灯,他现在这模样,估计看得渗人。
很久没有这样动过怒了,特别是杀了人之后,心里迷一样的平静,另一场暴风雨,在心底隐隐酝酿翻滚。
“那我抱抱你。”傅瑜又轻轻拉了拉他的手,见他没反应,于是她小小往前走了一步。
黑暗之中,她伸手,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昨天晚上给他讲故事,今天晚上没讲,他一直在等你。”
傅瑜声音细细弱弱,说:“你生气了,吓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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