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想看她幸福

    她搂着蒋轻棠,看着天花板,一个人想了很多。

    把整个津岭的利益纠葛在脑海里盘剥一遍,抽丝剥茧,从中替蒋轻棠找一条出路。

    蒋轻棠对蒋家来说,无非一个很好的筹码,蒋家想用她来攀炎附势,顺便从中大赚一笔。

    相对于钱财,目前蒋家更想找一个靠山,所以才看中了罗家,至于罗秒是不是瘫痪,他们不会在乎。

    津岭城里目前能把罗家压得抬不起头来的,自然只有一个徐家。

    关绪暗暗盘算了一下局势,关家从她爷爷到她,两代人的积累,也算有点底子,津岭城里虽然现在还说是徐罗郑卫,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除了一个徐家,其他都不行了,罗家背靠徐家勉强维持着面子不掉,剩余两家已经被很多新贵超过,日薄西山。

    而关家……

    关家比徐家是比不过,要说和罗家分庭抗礼,不过轻松小事。

    关绪把津岭城里的这一团乱絮似的关系网来来回回地想了一个下午,有了些眉目,也下定了决心。

    拨得云开见月明,想通其中关节,关绪长舒一口气,胸中郁结一扫而空,眉宇间带了淡淡喜色。

    恰好这时,蒋轻棠在关绪怀里拱了拱,醒了过来。

    刚睡醒的人,眼神还有点呆滞,不过那双乌黑的眼珠子很亮,璨若星辰。

    “醒了?”关绪温声询问,“睡得好么?”

    这声音有些喑哑,就像吸力极强的磁铁,让蒋轻棠不由自主地就与她贴得更紧了一些。

    蒋轻棠面热,微微点头。

    “那就起床吧。”关绪笑着说,“你都睡了一个多钟头了,再睡晚上非失眠不可。”

    她自己先下了床,草草穿上外套,连扣子都没扣,就去替蒋轻棠拿衣裳。

    这一觉睡到了下午三点多,两人起床后先去浴室里漱口洗脸,把剩余的一点倦意洗去,开始了下午的计划。

    蒋轻棠拿了本书,翻开夹着书签的那一页,继续给关绪念小说,这本书已经断断续续念了大半,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就可以读完。

    是关绪之前偶然有一天想出来的法子,让蒋轻棠念书给自己听,听书是次要,主要是想让她多说说话,锻炼她的说话能力,不知道有用没有,多让蒋轻棠说点话总没坏处。

    蒋轻棠的声音细细的,带着一点稚嫩,手指比着书页上的小字,小学生似的一板一眼地朗读,糯糯地在房间里回荡,钻入关绪的耳中,就像对耳朵内部轻柔地按摩,她舒服得闭起眼睛。

    蒋轻棠念书的音调很平,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关绪却听得极享受。

    蒋轻棠每念一刻钟,关绪就打断她,让她停一停,喝点水润润嗓子,顺便休息眼睛。

    关绪在人前从来都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甭管面对的是谁都能和他对谈甚欢,只有蒋轻棠不行。

    蒋轻棠太腼腆了,又有天生的语言障碍,关绪问一句她就答一句,关绪没问的她绝不会主动说,这样的对话多进行几次,不像聊天,反而像审讯,慢慢地关绪也不故意逗她说话,顺着她的心意,她想说就说,不想说也不勉强。

    一个下午就在蒋轻棠时断时续的读书声里悄悄溜走。

    夕阳西下,窗外的天空一片霞光,把整个房间都笼上了一层橙金色的余晖,蒋轻棠手中捧的那本小说,也被她念到了最后一句。

    “我们还能在一起多少年?很多很多年。”

    这本小说的结尾,这样写道。

    由蒋轻棠的嗓音柔柔地念出来,她合上书,放松肩膀,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有情人终成眷属,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结局。

    蒋轻棠在小说美妙的结局里沉浸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惊觉太阳已经落下来了,她的手指突然一紧,把最后一页书捏出了皱巴巴的印子,指腹也被锋利的书边划伤,肉眼可见地氤出一道鲜红色的血痕,她想把渗出来的血迹擦干。

    关绪却大喊:“别碰!”熟门熟路地找到了药箱,翻出一张创可贴,给蒋轻棠贴上。

    “伤口是能随便用手摸的么?感染了怎么办?”关绪一边给蒋轻棠贴创可贴,一边对她嘱咐,有点不符合她身份的絮叨,藏着连她也没察觉的,对蒋轻棠已经过了界的关切与忧心。

    蒋轻棠没有动,她出神地看着关绪的发顶,看关绪低着头,细心地为她包扎,心想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多好的日子啊,关姐姐陪了她一整天,和她一起午睡,蒋轻棠今天是真真正正地在她怀中入梦的,哪怕是这么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伤口,都有关姐姐无微不至的关心。

    其实一点都不疼的。

    好吧,有一点疼。

    但也只是一点点,最多是被蚂蚁咬了一口的程度,很快就会好的。

    这么点疼,很快就会好的,伤口明天就能愈合,不出三天,就会连伤疤也不留下,就好像根本没有受过伤一样。

    蒋轻棠想,很快就会好的,可她却不知不觉地疼得直不起腰来。

    明明只是食指上一个非常小的伤口,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大威力,伤口由指尖一路蔓延,经由血管传遍四肢,最后好像她全身的每一个关节都在疼,尤其是心脏,竟然连心缝里也传来隐隐约约的刺痛。

    慢慢地,蒋轻棠的全身都开始发冷,像被人丢进了冰窖里一样。

    她唇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不住地颤抖。

    好疼。

    被关姐姐照顾得太好,蒋轻棠的忍耐力下降了。

    一个小伤口,就疼得她死去活来。

    “小棠?小棠……”关绪半蹲在蒋轻棠面前,素白修长的手捧起了她的脸,用拇指指腹在蒋轻棠眼角轻拭。

    “别哭,小棠,别害怕,别哭……”

    蒋轻棠听到关绪在耳边这样说。

    我哭了么?她呆呆地想,抬手去摸自己的脸。

    凉的,湿的,果然哭了。

    别哭,这是你的命,你怎么有脸哭。

    不能哭,一哭,关姐姐就会心软,她就走不了了。

    可是蒋轻棠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对……对不……起……”蒋轻棠背对着关绪,又手掌狠狠地堵住自己的眼睛,“我不想……哭……对不……起。”

    她一边流泪一边道歉,关绪只能看到她的肩膀不停地抖动,那么单薄,抖得就像风中的落叶。

    关绪再也忍不住,她一个跨步上前,从背后,把蒋轻棠紧紧地、坚定地揽入怀中,让蒋轻棠的后背贴在她的胸口,一丝缝隙都不留。

    她的唇贴在蒋轻棠的鬓间,不断地、细密地浅吻,终于下定决心,在蒋轻棠耳边问:“小棠,我和你结婚,你愿不愿意?”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那一刹那,蒋轻棠的哭声停滞了。

    不仅哭声,包括她喉咙里的呜咽、肩膀的单薄发抖,甚至她眼角那颗欲坠不坠的眼泪,都在这一刻被定格了。

    她们俩的周围,只有空气在咆哮。

    关绪以为蒋轻棠没听清,又问:“小棠,你愿意和我结婚么?”

    蒋轻棠背靠着她的胸膛,在她的臂弯里一个激灵。

    接着蒋轻棠摇头,将关绪一把推开。

    “不……不……”蒋轻棠脸上两道泪痕,一边摇头一边后退,眼神里全是恐惧。

    “你走……你走……”她像神经质似的,开始把关绪往外推,往窗边推,好像在关绪嘴里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走!走!\"她把关绪推到窗边,然后眼睛红红地对关绪发火。

    她的火气都是细小的,并不能震慑谁,除了关绪以外。

    “小棠?”关绪不明就里。

    蒋轻棠与关绪对视了几分钟,一滴泪从她眼眶中直直地滚落了下来,她才抖着嘴唇说:“我……不……愿意。”

    那么坚定,不容反转。

    “我不……愿意。”

    “我不愿意。”

    她怕自己的决心不够坚定,一遍遍地重复,直到这句话说得无比流利为止。

    每说一次,就在心上猛扎一刀。

    她的腰又佝偻起来,像个小老太太。

    多想……

    多想答应她啊。

    这是蒋轻棠等了十五年的话。

    蒋轻棠想搂着关绪的脖子,耍赖皮的,像树袋熊一样把自己挂在她的身上,让自己的颈与她的颈亲昵地勾在一起,然后在她耳边,轻轻咬着她的耳朵,对着她的耳朵眼儿说我愿意。

    我愿意我愿意。

    说一千次、一万次,只对着她的耳朵眼儿说,只说给她听,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再听不见这样羞人的话。

    可是不能。

    蒋轻棠已经害死了父母了。

    她这辈子注定孤独终老,谁和她在一起,谁就要遭受灾殃。

    就像爸爸妈妈,蒋轻棠亲眼看着他们死了。

    蒋轻棠用自己的体温感受他们的身体逐渐凉透了。

    蒋轻棠用自己的皮肤触碰到了他们僵硬的身体。

    现在还忘不掉。

    死……

    死太可怕。

    不想让关姐姐死。

    想让她好好地活着。

    想看她……

    想看她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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