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安静的教务处办公室内, 高挑消瘦的少年形容狼狈, 却神色淡定地站在墙角, 一脸的漫不经心。
馥碗还是个小孩, 又要读书, 户口本上必然要有监护人。他一直知道户口本上有个爹存在, 却从来没问过对方是谁。
大抵过惯了地牢孤独漫长的生活, 他已经失去了与生俱来对于亲情的依赖和向往。
因此,当只活在户口本里的爹走进门, 馥碗用和男人长得一模一样的桃花眼瞥了一眼对方,就微微抿起唇,不耐地挪开了视线。
瘦骨伶仃的手指又点到小猫脑袋上,少年坏脾气地把猫软软地戳倒,就像小朋友在和会叫的玩偶一块游戏一样。
他想打电话给罗域了, 可手机没有电。
这样想着,少年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
从离开地牢开始, 馥碗就一直表现得非常叛逆倨傲、不近人情,甚至攻击性极强。
他一直给人一种蔑视正常人际关系的观感, 对所有正常的交流不屑一顾。
可面对罗域的时候,他看起来会稍微放松一点, 面对没有心机的同学老师时, 他又似乎保持着礼貌。
这样游离于正常社交边缘的态度,到底让学校的老师感到非常头疼, 起码, 他们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和馥碗交流。
在自称家长的男人进门之前, 教导主任正在耐心地询问馥碗刚刚打架的原因。
可惜,少年从头到尾只冷淡地说:“看他不爽,就打了。”
这又是什么理由?教导主任扶额,心想这种话要是给被打学生家长听见了,还不得气得上天。
老师们束手无策,这会儿骤然见到了闻名南城的顾先生顾晏,简直仿佛看到了救星。
教导主任忙让秘书给男人搬了椅子,请人坐下。
“顾先生能亲自过来真是太好了。”教导主任语气中带着尊敬,那明显是面对有相当威望的人士才会有的态度。
顾晏闻言温和地点了点头,却没有过去,只说:“辛苦你们了。”
教导主任见这架势,只得说:“馥碗的这件事情,我们已经通过学校附近的监控录像看了经过,也问了这几个孩子,被打的那几位学生一口咬定是馥碗找茬,可录像显示又不全然是那样,您可以先看看。”
主任明显是想公平公正地解决这件事,便主动打开了监控视频。
顾晏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馥碗,转过身,走过去看着开始播放的视频。
在看到馥碗被扯住手和后面不小心被揍了一拳的时候,男人握着拐杖的手掌微微收紧,神色渐冷。
视频持续时间非常短,顾晏看完后第一时间却是问:“那几个孩子在哪?”
“他们伤得重一点,已经送往校医院包扎了。”主任说。
“很好。”顾晏手中的拐杖挪了个位置,低低咳嗽了一声,问:“那我儿子呢?碗碗脸上也有伤。”
这话其实语气非常轻,甚至都听不出来责备,却莫名让人有种透不过气的压迫感。
教导主任当即背上的冷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连忙解释:“其实老师是要送馥碗一块去包扎的,但这孩子一直拒绝,我们也没办法强迫学生去做什么。事情的经过您也看到了,错并不全在馥碗,但他不愿意改口解释,我们也没有办法。”
顾晏听了微微叹了口气,说:“抱歉,是我误会了。能让我先和儿子说几句话吗?”
“当然没问题。”主任早就对馥碗没辙,巴不得顾晏这当爹的自己来解决,忙将他们俩留在了里间办公室,自己带着其他老师去了外间。
办公室里一时安静下来。
馥碗瞅了一眼空荡荡的室内,解下书包立着放在地上,自己蹲了下来,手指轻轻戳着猫。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总爱蹲着发呆,脚麻了就自己起来,也不用安慰。
顾晏心疼地看了一会儿小孩,步伐有些虚浮地走过去,也勉强跟着蹲下来,和少年对视。
男人看着身体状况就极差,这样简单的动作都能让他额头一瞬间冒出冷汗。
他歇了几秒,等声音平稳一点,就柔声说:“碗碗脸受伤了,先去包扎好不好?”
馥碗抬起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说:“不用。”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打架,我帮你跟老师解释,怎么样?”顾晏好脾气地笑了一下,苍白的脸上带着一抹很明显的温柔。
可惜馥碗不买账,眉眼高傲又恶劣地说:“是我先打的人,解释什么?我故意走过去让他抓我的,揍的就是他。”
少年蛮横傲慢的话听起来实在猖狂,顾晏眼里却露出了疼惜的情绪,他看了馥碗一会儿,说:“爸爸不相信你会无缘无故打人,碗碗是个好孩子。”
馥碗不屑地垂下眼,不理人。
“爸爸知道你不愿意告诉我真正打人的原因,但你不能一直不处理伤口,也不能就住在这里。”顾晏收起了有些凝重的思绪,说:“待会儿我让老师进来,我来解释,碗碗别说话,可以不?”
“你觉得呢?”馥碗现在就是个小炮弹,让他不开火那是不可能的。
顾晏实在拿儿子没办法,可如果馥碗一直不改口,老师们需要对被打的学生家长作出交代,断然不可能让馥碗就这么离开,耽误下去馥碗脸上的淤青该怎么办?
男人面上为难的神情并不明显,但馥碗还是发现了。
他扫了一眼对方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和异常苍白的脸,平静地说:“你不用来这,回去把户口上的名字注销就行,这个对你又不难。”
能把他从黑户变成有合法身份的人,罗域出的力绝对不少,但明面上还是这个男人在办理手续,他不可能没办法。
顾晏的神色顿时冷了下来,说:“我只有碗碗一个儿子,或者说就你一个家人,你的事我不关心,还能关心谁?爸爸这辈子也没什么遗憾,就怕自己去得早,你又还没长大,怎么放心?户口本的事不准再提。”
对方虚弱的声音带着全然相反的坚定,馥碗半垂下眸,手也不戳猫了,薄薄的唇抿紧,一声不吭。
他突然想起刚刚路上那个妇人,也是一副虚弱苍白的样子,眼睛里却好像有光,一直没有熄灭,跟眼前这个糟老头一模一样,病得要死了,还蹲在这里跟他废话。
明明都是爹,周行像个混账,傅行知像个学生,这姓顾的糟老头怎么就差别那么大?
馥碗不肯答应,顾晏也实在舍不得勉强儿子,撑着拐杖站起身,去了外间。
虚浮的脚步声远去,少年才动了动,摸出书包里的手机,按下开机键。
手机屏幕亮了一瞬,又电量告急,熄灭了。
没一分钟,门又被打开,顾晏端了杯水进来。
从馥碗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见停在外间的轮椅。
男人走过来,蹲下把杯子递过去,说:“先喝杯水。”
馥碗没接,他就一直举着手,商量般问:“碗碗可不可以告诉爸爸,要怎么样你才会改口?什么样的事爸爸都能答应……除了解除父子关系这一条。”
馥碗盯着男人略带病容的脸,忽然说:“你把手机借我。”
顾晏有些诧异,问:“要手机做什么?”
尽管疑惑,他还是直接放下了杯子,取出手机递给馥碗。
然而,少年接过手机,迅速敲了一串电话号码后,却不动了。
他低着头,顾晏只能看见少年瓷白的脸,在室内微暗的光线里,像是莹莹地散发着奶白的微光,红润的嘴角印着一块淤青,却无损眉宇间锋锐嶙峋的美。
顾晏早就知道馥碗长得好,却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他认为漂亮美好需要保护的孩子,经过孤独的成长,已经不再是春天淤泥里生长而出的娇艳花朵,而是凛冽寒冬里一身傲骨的青竹。
傲气和不屈刻入骨髓,远远超过了肉眼可见的漂亮。
他微微叹了口气,温声问:“碗碗怎么了?”
馥碗抬起头,安静片刻,把手机递了过去,说:“你来打。”
儿子的态度忽然软化,顾晏喜上心头,微笑着接过去一看,却是一串熟悉的号码。
“你想让爸爸找罗域过来?”顾晏问。
馥碗没说话,只点了下头。
他不应该示弱,可是如果不让顾晏打电话,他又不知道怎么跟罗域说话,说他想要罗域过来。
馥碗的坦诚着实让顾晏沉默了好一会儿。儿子突然乖巧起来,原因却是为了罗域那小子,这不电话都不好意思自己打了。
可身为老父亲,顾晏和其他爹最显著的区别就是他足够理性成熟,且万事以儿子为先。
在确定馥碗只要罗域过来才愿意改口之后,老父亲顾先生终于眉眼舒展,说:“爸爸答应你。不过,电话就不用打了,罗域是和我一块来的,就等在外面。”
甚至还不是心甘情愿地等,如果不是他坚持想和儿子独处一会儿,罗域这部队出身作风铁血到令人发指的臭小子早他妈冲进来了。
顾先生难得抛弃绅士风度在心里骂了一句,正好和那天某臭小子在馥碗跟前调侃他是糟老头的行为隔空对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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