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华高中的军训时间只有七天, 训练内容却安排得满满当当。
学生们一开始都对军训不以为意,只当随便跑跑操唱唱军歌, 七天混过去就算了, 最多晒黑点。直到他们见到了罗域……
九月的天气, 日光毒辣, 明晃晃投射下来, 人的影子被当头的阳光压缩, 印在草地上,黑得就像泅湿的墨点。
身姿笔挺的男人背着手站在队列正前方, 帽沿下狭长的眸子盯着交头接耳的学生, 锐利如鹰。
他并没有做什么,目光也和平时面对下属时一样冷静, 却无端使燥热的空气生出了逼仄的压迫感, 被那道目光扫过的学生齐齐打了个激灵, 迅速噤声。
馥碗看着他,很快注意到被男人取下来塞在兜里的耳麦, 那根白色的耳机线, 早上还挂在男人脖子上。
因为操场面积大, 学生数量多, 为了方便下达命令,每个教官都配备了一副小巧的耳麦。这会儿其他教官都还戴着, 罗域却取下来了。
“你们这支队伍的学生, 是我从全年级里选出来的、身体素质最高的一批人, 相应的, 你们的训练内容也和其他队伍有些不同。
但此次军训,教官对你们的要求只有三点,令行禁止,姿态端正,军容严整,相信每一位同学只要听从指挥、坚持到底,都能达标。”
果不其然,没有了耳麦,罗域声音真的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馥碗对此感到有些迷惑,面上却不显,只安静地看着对方。
其他学生就没那么淡定了,一听要求这么简单,大家都松了口气,脸上多多少少露出了喜色。
他们虽然是自愿进入罗域这支队伍,但也没想太为难自己。
然而下一瞬,男人就平静地说:“训练项目分为队列训练、宿舍卫生训练、越野跑训练和紧急逃生训练。鉴于三天后的越野跑训练需要徒步跑到校外的山上扎营,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完成队列训练和宿舍卫生训练。”
“那么,从今天开始,我们队上午站两个小时军.姿。晚上结束训练之前,抽6位学生,分为3组轮流守夜站岗,一直持续到越野跑训练结束回校。”
这话一出,在场的学生都懵了。
站两小时?守夜?站岗?这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陈一言只觉得末日要到了,挣扎着举起手,说:“教官,大家白天训练,晚上都要睡觉,哪能准时起来守夜啊?”
“野外扎营,太阳一下山,随时随地都可能出现危险,你们觉得没有守夜的必要?”罗域问。
陈一言默默把手放了下去。
“教官们当然可以替你们守夜保障安全,但你们能一辈子让教官带着吗?”
罗域扫了陈一言一眼,平静地说:
“守夜站岗不过是需要你们定点起床,集中精神守两个小时,在这个时候,你的同学就是你的战.友,你是为他们而守夜。何况,这是轮班制,按七天时间算,每个人只需要守一次,这很难?”
男人低低的疑问声传了过来,所有人瞬间整齐划一地摇头,大声说:“不难!”
罗域点了下头,说:“现在开始检查着装是否合乎规定,站军姿,站完报数。立正!”
话音刚落,馥碗便放下了抬帽沿的手,双手垂落贴着身侧,脊背挺直,抬起头目视前方。其他人也慌忙跟着站好。
罗域从最右边缓缓走过来,三步一停,手依旧背着,凌厉的目光却一个一个扫过站立的学生。
学生们只觉得那有些慑人的眼神仿佛探照灯扫过自己,没等他们松口气,低哑的声音就紧接着响起。
“两脚跟,靠拢并齐,你分开了2.8厘米。”
“双手自然垂直,你手腕弯了起码30度。”
“小腹往内收,藏好你们的小肚子。”
“肩平,向后张,记住你们之中没一个驼背。”
“眼睛看前面,向上15度,你确定你看的不是45度?”
……
被一针见血点出问题的新生崽子们瑟瑟发抖:“……”
确认过眼神,是眼睛堪比尺子精确到厘米还会隔空量角度的罗教官。
罗域一直走到了队伍中后排,路过馥碗的时候没有停留,径直往后走。
一直到纠正完所有学生的不标准站姿,他才走了回去,低头看着馥碗。
其他学生对他的举动多多少少有点好奇,他们身体素质好大都是因为平时就注重锻炼,其中很多人都崇拜罗域,有些甚至学习生涯目标就是日后能像罗域一样进入军.校学习,闯出一番功绩,要不然也不会愿意进罗域这个一看就会很严格的队伍军训。
这会儿罗域靠近馥碗,他们忍不住就想偷看,却听罗域开口说:“保持这个姿势,站满两小时,谁动一下,全队增加5分钟站军姿时间。”
这下所有人都不敢动了,只觉得心中的眼泪流了下来。
不公平!隔壁教官只让站45分钟的!
但他们也不会真的抗议,因为罗域之前挑出来的学生基本全是男生,仅有的10个女生看起来都比同龄女孩子要健康有力很多,这意味着他们的训练量也会跟着增加,一开始没拒绝进队,这会儿怎么也不可能临阵脱逃。
其他体力较差的同学都安排给别的教官训练,相对任务也轻。
不能看八卦,两小时军姿就显得枯燥难熬了起来,尤其是顶着毒辣的太阳一直保持一个姿势不能动……
罗域没等到学生站出来说要退出,略微满意地点了下头,继续打量着馥碗。
馥碗的军姿,说实话挑不出一丝一毫的毛病,他原本受的训练就严格,军训对他而言简直小意思。
可罗域看着少年遮住眼睛的帽沿,曲起手指替他抬高,露出那双漆黑漂亮的桃花眼,同少年对视,低声说:“馥碗同学,拇指尖要和食指第二节相贴,你的手指放在哪里?”
馥碗闻言抿了下嘴角,把微微张开的手指贴回去,明亮的双眼里隐隐带了几分警告和冷淡。
他的手太瘦,本来自然垂落,指骨就合不拢的,除非微微用力伸直,那时候才能紧紧靠拢。
罗域这纯属找茬,故意逗他。但馥碗这会儿不能骂人,还得照做。
馥碗这么配合,男人浅淡的眸子里瞬间掠过一丝笑意,说:“很好。记得帽子不要遮住眼睛。现在,馥碗出列。”
馥碗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疑惑地看了对方一眼,便目视前方,齐步走出去,立定,转身,稍息后立正。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明明是标准固定的军.操动作,却硬生生让他走出了帅气的感觉。
罗域定定地看了少年一眼,说:“馥碗同学的动作是最为标准的站姿,现在给你们一分钟时间比对他的动作,一分钟后,还有谁站姿不过关,增加半小时训练时间。”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馥碗的身上。
馥碗顿时微微皱起了眉。
罗域的队伍有42个学生,此时此刻41双眼睛直勾勾地盯在自己身上,几乎是瞬间就让馥碗暴躁了起来。
他不喜欢太多来自陌生人的打量和注视,之前走在路上被偷拍,都会烦得用兜帽盖住头,这会儿面对那么多热切的目光,更不爽了。
垂落的细瘦指尖抽.动了一下,馥碗下意识就想抬手压低帽沿,然而男人的手在这时候搭上了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地按了按。
对方就站在他的正前方,馥碗抬起眼,冷漠地和罗域对视,薄薄的唇抿紧。
罗域背对着众人,低头看着他,眉眼柔和下来,缓缓说:“没事的,别怕。”
这句话很轻,轻得只有他们俩能听见。
昙花一现的温柔仅仅持续了不到五秒钟,男人就松开了手,退到一边,神色恢复沉静和肃穆。
但五秒钟已经够了,馥碗抽动的指尖慢慢停了下来,升起的暴躁也不知不觉消失无踪,虽然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目光镇定,安静地目视前方,看不出一丝一毫躁动的迹象。
学生们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姿势,继续挺胸抬头地站着。
罗域一一看过之后,没发现问题,便让他们继续,却没有让馥碗归队,反而一直让他面对着队伍站着,自己则抱臂站在旁边。
两个小时,从始至终他都没离开过馥碗身边。
军姿站完就是报数,馥碗是36号。
结束的时候,罗域看了眼手表,说:“休息十分钟。听到哨声立刻集合。”
学生们整齐地应了一声“是”,等罗域转过身,就跟漏了气的皮球一样瞬间蔫了,一个个或站或坐,捶腿的捶腿,躺平的躺平。
馥碗没觉得累,却也不想继续顶着大太阳,他的帽子被晒得滚烫,戴着实在不舒服。
操场面积大,四处都很空旷,很难找到遮阳的地方,馥碗四处看了一圈,索性走远了一些,往休息室旁边的大树下走去。
地上并不干净,他没坐下,只背靠着树,伸手摘下帽子,顶在指尖随意地转了转。
别人都在忙着擦汗,可他不流汗,晒了半天脸都不带红一下,也不觉得渴,不觉得累,实在没什么事好做。
本来他想找罗域问问题的,但陈一言说过教官休息时间不在操场,馥碗就不想去打扰。
正发着呆,前方就传来靴子踩上落叶的细碎声响,馥碗回过神,撩起眼皮看了一眼,一边脸颊却骤然贴上了一瓶冰凉的饮料。
他有些惊讶地眨了下眼,对上来人幽深带笑的双眸,说:“你刚刚离我起码五米远。”
对方闻声低低地笑了一下,说:“猫跑得比较快。走路也轻。”
馥碗不以为然地侧过头,避开饮料瓶,问:“你过来干嘛?”
罗域这才收回那瓶饮料,却没有打开,反而把另一只手上的保温杯拧开了,一边递过去一边说:“来陪小朋友喝东西。先喝点凉茶。”
馥碗对罗域泡的茶还是挺喜欢的,伸手接了,凑近嗅了一下,只闻到浅淡的花香味,便仰头直接灌了起来。
罗域这才放心地拧开那瓶冰水,喝了一口。
他比馥碗高一截,这样面对面站着说话,从远处看,别人就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却看不到被严严实实挡住的少年。
馥碗一口气喝完,抬头发现自己站在男人投下来的阴影里,也没多在意,继续靠着树玩帽子。
可他手里的帽子才转了两圈,一只修长的大手就伸了过来,小心地撩起他额前散落的黑发。
下一秒,一张折起来的湿纸巾轻轻地贴到了额头上,动作很轻却不容拒绝地擦了起来。
馥碗皱起眉推开男人的手,问:“搞什么?”
罗域弯下腰看着他,耐心地说:“天气热,脸部多清洁才不会长东西。”
见馥碗还是倨傲地盯着他,罗域又补充了一句,“早上擦脖子忘了?”
馥碗这才记起来之前的事,干脆接过那包纸巾,自己认真地擦了一遍脸。
树荫之下,本就白腻的肤色被从树叶间隙洒落的细碎阳光照亮,有种奇异通透的美感,干净得不可思议。
罗域直起腰,低头专注地凝视了一会儿,将少年手里擦完的纸巾抽走,攥在掌心,忽而耳尖一动,回头瞥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拐角,那里拐个弯就是休息室大门了。
罗域敛起眉,锐利的目光在地上那两道影子上停留了片刻,见影子迟迟不动,想了想,还是没打算去看个究竟,只回过头,脚下步子微微一错,挺拔颀长的身影就把馥碗牢牢地挡住了,彻底隔绝了窥视。
馥碗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垂着头没说话,指尖一圈一圈地转着帽子。
罗域却知道这是少年放松的表现,有些好笑地问:“今天怎么这么听话?”
馥碗一听这个词却抬起了头,一字一句地反问:“不是你搞的鬼?”
罗域喉结滑动了一下,忍住笑意,说:“我只在军训的时候指导过小朋友,现在可没有。”
馥碗终于站直了身体,问:“那你想打架?”
罗域扬了扬眉,下一刻就眼疾手快地挡住袭来的拳头,握在手里,哑声说:“没有的事,我怎么会欺负你?”
馥碗顿了顿,收回手,垂下眼说:“你刚让我做示范,不是?”
这话听起来竟像是有点委屈,罗域一愣,回过神又一琢磨,眼底的笑意就满溢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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