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罗域守了他三年。

    因为想和罗域住在一起?

    馥碗的话一出,顾晏温和的眸色有一瞬间透出一股危险的凌厉, 锐利得令人不敢逼视。

    然而下一刻, 在馥碗看过来的时候, 那样的危险又不着痕迹地隐没了。

    这中间的变化快得无法察觉, 连馥碗这样直觉敏锐的人都没能发现, 在少年的目光所及,顾晏依旧是温柔好说话、没有原则溺爱儿子的傻爸爸。

    此时正是午后, 一天最炎热的时候,但客厅里开了冷气,并不热,窗外的蝉鸣声隐隐传了过来,打破了客厅里的沉默。

    顾晏没有贸然对馥碗的回答做出反对,只是垂眸缓缓转着右手拇指上的扳指, 说:“爸爸知道了,碗碗让爸爸想想。”

    这有什么要想的?罗域又不是坏人, 而且他们一起住了不久了。

    馥碗眼中带了疑惑,却没有问,他觉得顾晏只是爸爸心理发作,没有太在意。

    小猫崽丝毫不知道猫爸爸的忧心忡忡,开始漫不经心地低头逗另一只猫。

    被逗的小黑猫脖子上被戴了颗绿色的玉球,看着晶莹剔透,上面还被刻了花纹, 做工格外精细。

    馥碗伸出手指拨了拨那颗玉球, 又勾出来看了两眼。

    小黑猫立刻发现有人要玩它的小球, 气鼓鼓地扭头,一口就咬住了捣乱的细长手指,还用牙试探地扎了扎。

    馥碗不让它咬,轻轻捏住了猫嘴巴,抽出手指。

    “喵!”小黑猫顿时抗议起来,追着手指就冲过去,却被从天而降另一根手指抵住了脑袋,生生止住了“冲刺”,动弹不得。

    它前爪扒了扒沙发,走不动,气呼呼地睁着圆眼睛去看馥碗,喵喵喵地抗议。

    小黑猫在顾家被娇养惯了,这些日子顾家上上下下的佣人都把它宠成小祖宗,早就忘记了馥碗的“凶”,它又年纪小太淘气,只知道玩,这会儿气性上来,居然也懂得和馥碗对着干了。

    它张牙舞爪地抗议了一阵,却收效甚微,怎么也咬不到馥碗的手指,只好委屈巴巴地转过小身板,面对着顾晏的方向,喵呜喵呜叫起来。

    馥碗放下手,看着小猫的后脑勺,说:“叛变了,傻猫。”

    小猫听不懂,顾晏却因为这个打岔看了过来。

    他是什么人,人皮下的用心都能一眼看清,何况一只被娇养过了的猫。

    顾晏一看小猫的架势就明白过来,收敛了过于复杂的心绪,唇边带着笑意,温声说:“猫猫的主人是碗碗,跟我告状可没用。”

    这话语气温和极了,却硬生生让机灵的小猫炸起了毛。

    猫是很敏感的动物。在发现身上有药味的猫爸爸没跟平时那样过来抱它,小黑猫就隐隐约约明白了一个伤心的事实,老实地转过身子趴下来,把猫脑袋埋到馥碗手边,藏了起来。

    顾晏静静地看着猫,眼里还带着无懈可击的温和,没有丝毫心软的迹象。

    馥碗瞅了猫一眼,摸了摸猫脑袋。

    小猫抬起头,软软地喵了一声,脑袋试探性地蹭过去,舔了舔馥碗的手指。

    见馥碗没反对,它又开始记吃不记打,傻乎乎地抱着馥碗的手指磨牙,快乐得不行。

    馥碗没管它,只看着顾晏,问:“你怎么不哄猫?”

    “猫和碗碗闹脾气,爸爸当然要站在碗碗这边。”顾晏神色从容而温柔,用同样的句式回答:“不为什么。”

    馥碗不怎么高兴地皱起眉,说:“你在学我说话。”

    顾晏终于收了温和的笑意,神色间带了几分慎重和忧虑,说:“碗碗,爸爸并不想惹你生气,但是,你想和罗域住这件事,我不是很理解。”

    “这不是习惯?”馥碗反问,“罗域和我住了两个月。”

    “但碗碗是很独立的孩子了,对不对?”顾晏斟酌着说:“你并不是离开了罗域就没有办法生活的小孩子,你比同龄人很优秀,和罗域住在一起,暑假总有的是时间,为什么要突然想在军训这么短暂的晚上留下来?”

    顾晏这几句话听起来温和,却一针见血。

    如果是别人这么问,馥碗大概要揍对方一顿,但他今天很罕见地没有生气,反而认真思考了一下顾晏说的话。

    离开罗域他会生活不下去吗?显然不是。他去哪都能活着。

    但每次罗域跟他商量事情的时候,馥碗的心情都很平稳,他不知道有什么理由需要去拒绝。

    顾晏耐心地看着茶几另一边垂眸的馥碗。

    少年过长浓密的睫毛遮住了锐利的桃花眼,眉峰孤高如远山,抿紧的薄唇总是看不出一丝笑意,那是一种带着攻击性的孤傲,人一旦见了,就失去了遗忘的可能。

    这种特立独行、与众不同的美,让他变得太耀眼了,甚至有时候能让人忽略性别。

    顾晏的忧心还真不是没原因的。但很快的,馥碗的话就成功让他愁白了头。

    他听到傲慢孤高的少年很认真地说:

    “罗域照顾我。我留下来有什么问题?”

    “罗域知道我喜欢和不喜欢的东西,不会让不喜欢的出现。我想的事不说罗域也听得见。”

    “罗域会守我睡觉,等我睡着,做我能吃的菜。他不在,我自己做不到,这些原因很多了吧?”

    馥碗有点不习惯说这么多话,好不容易说完了也皱着眉,仿佛话说多了就要了命似的。

    何况这还很影响他的形象,一点都不酷。这让他脾气更差了。

    但就是这么一通不情不愿不似告白胜似告白的话,彻底把顾晏震住了,他甚至忘了如何反应。

    空气仿佛凝滞了。

    馥碗拧开茶几上那瓶绿茶的盖子,仰头灌了两口,压下心头那股因为解释太多而升起的不耐烦。

    他脾气本来就不好,没耐心和人聊天,可顾晏和他接触了挺多次了,经常会在下班之后过来学校看他,还给他带很多有意思的礼物和美味的小吃,就算那些不一定是馥碗需要的,但顾晏这样拖着病体每天亲自跑,也并不容易。

    馥碗不是石头,真的冷血冷性到漠视别人的疼爱,何况这疼爱不是来自素不相识的人,而是很努力想照顾他、想当好爸爸的顾晏。

    所以他就算不情愿,也还是接受了顾晏充满担忧的提问,并且想了很多的答案,认真解释了。

    他一口气喝了半瓶绿茶,缓了缓,瞥了一眼顾晏,问:“我的解释行吗?”

    “……”许久没说话的顾晏对上儿子疑惑的目光,终于微微叹了口气,无奈地说:“碗碗,你说的这些……确实有足够的说服力,爸爸甚至反驳不了你。但我想知道,你是出于什么心理这样说的,因为罗域照顾你,所以你觉得和他住一起很正常?”

    “不然呢?”馥碗问。

    “罗域对碗碗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吗?”顾晏谨慎地问,说话间神色又恢复了温和。

    馥碗侧过头,想了想回:“嗯。”

    “那和爸爸一样吗?我不是说重要的程度,而是性质。是家人吗?”顾晏问。

    “这不是废话?”馥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是家人是什么?”

    “还能是朋友。”顾晏问到这可算是松了口气,抬手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微笑地说:“是爸爸不对。罗域确实很适合做碗碗的家人朋友,没有问题。”

    哪怕馥碗那通话震撼人心,一旦弄清楚其中只有亲情和友情的依赖之后,顾晏便放心了。

    馥碗不知道当爹的在想什么,见问题解决了,就问:“你不回去上班?”

    顾晏哪里不知道儿子在赶人,温柔地说:“爸爸下午没事,等你睡午觉我再走。”

    馥碗闻言想了想,拿过遥控器开了电视。

    小黑猫对电视很感兴趣,马上就跳回了茶几,坐在上面目不转睛地看着。

    今天和顾晏的交流让馥碗对这个爹又熟悉了一点,他抱着书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早上罗域说的话。

    顾晏这时候正在讲电话,似乎是在和秘书交代工作。

    馥碗等他说完了,才说:“我有个问题不明白。”

    “什么问题?”顾晏一听这话眉眼都带了笑,苍白的脸甚至有了血色,说:“只要爸爸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馥碗迟疑片刻,说:“罗域养我,我成年后赚钱还他,不对吗?”

    “这个爸爸还真没听罗域提过。”顾晏有些惊讶,以罗域为人处世的作风,让馥碗还债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出现的事,他问:“还债,是碗碗的意思,还是罗域的意思?”

    “我。”馥碗说。

    顾晏了然,说:“碗碗的想法理论上没什么错,因为罗域和你没有法律承认的抚养关系,也没有亲缘关系。但这要建立在你们关系普通的情况下。”

    馥碗没说话。

    顾晏只好又柔声解释:“亲近的人其实是不会计较太多得失的,因为很多付出都是心甘情愿,基于关心爱护。从罗域的角度看,碗碗跟他谈得失,反而伤感情。”

    馥碗垂下眼,看着有些沉默。

    顾晏明白儿子在顾虑什么,安抚地说:“其实碗碗不用担心太长远的事,经济上的更不需要。你是我的孩子,爸爸养你是应该的,就算真要还债,也是爸爸和罗域之间的事。”

    更重要的一点是,馥碗是那次行动的救援目标,他本来就不需要承担任何生活上的负担,包括医药费生活费,这些相关部门都会全权负责。

    只不过因为当时馥碗是自己提前逃了出来,罗域又不愿意馥碗暴露在人前,接受等同于再次撕开过去伤疤的审问,才把馥碗的存在隐瞒了下来。这就是馥碗没有得到相关部门救助的原因。

    但顾晏和罗域都不会提起这件事,更不会解释。他只能如同罗域那样哄道:“碗碗已经了解现在社会的大部分规则了,对不对?像你这样的小孩子,被养在家里才是正常的,你只需要上学玩耍,好好长大,记得按时回家,其他是大人要管的事。不要胡思乱想,好不好?”

    馥碗抬起头,抿了抿细薄的唇,说:“罗域说我不用和他分得很清,是什么意思?”

    “就是刚刚提到的这个问题。以后不要再说还债的事了,爸爸会和罗域谈一谈。”顾晏眸色闪了闪,却没有对罗域的话多做解释。

    同为成年男人,他不可能不清楚那句话背后的含义。只是不愿让儿子知道而已。

    不分清界限,不分彼此,不就是变相让少年更依赖他一点的意思么?

    馥碗很轻地点了下头,看起来非常不明显,却说:“知道了。”

    “乖。”顾晏还是第一次看到儿子这么乖,心软的不得了。

    虽然罗域那臭小子天天误导他儿子,但这也刚好成了他们父子俩接近的一个理由。馥碗开始愿意回答他这个父亲的问题,会认真地思考,会控制脾气陪他说话,有不明白的事会请教他,开始真正像个孩子了。

    这些变化那么隐蔽,顾晏却都看在眼里,没人知道他有多心疼儿子。

    这个晴朗的午后让父子俩的关系有了质的改变,顾晏离开的时候连精神状态都好了很多。

    馥碗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送走了人就回房间睡午觉,睡醒了又出门去图书馆看书。

    直到傍晚,罗域突然打了个电话过来,让他去图书馆七楼的多媒体放映厅。

    馥碗就在八楼的自习室,出门下楼就看到颀长挺拔的男人单手插兜站在放映厅门口,修身的迷彩短袖上衣和军裤勾勒出完美匀称的体型,对方正单手插兜背对着他,看着门口张贴的电影放映表。

    馥碗走过去,问:“来这干嘛?”

    罗域转过身,指了指那张表,说:“这里等会儿会放一部电影,想让馥碗小朋友看看。”

    看电影?

    馥碗冷漠地说:“没兴趣。”

    罗域挑了挑眉,沉吟片刻,说:“要是小朋友给面子,看完这部电影,我就教你做小机器人,怎么样?”

    “真的?”馥碗问。

    “嗯,想做什么形状都可以。”罗域笑了笑,抬手带着馥碗进门,说:“本来看电影还是去电影院比较好,但这部电影太老旧,目前影院都没有排期。正好借放映厅来用用。”

    馥碗进了门,环视一周,果不其然没见到其他人。

    罗域关了门,上去操作电脑。

    馥碗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目光落到男人身上,隐隐带了点疑惑。

    罗域从来不做没用的事,让他看这电影肯定有原因,只是今天罗域回来,没有第一时间问顾晏的事情,让馥碗觉得奇怪。

    因为魏风就在宿舍隔壁,以罗域的下属通风报信的能力,罗域这会儿肯定知道顾晏来过了。

    馥碗想不通就懒得纠结,漫不经心地看着台上的屏幕亮起。

    然后,影片开始,罗域回到了他身边。

    这部电影叫《门》,讲的是战争期间一个庄园护卫长和他保护的小少爷的故事。

    故事时间线跨度长达二十年,内容却很简单。

    战.争爆发了,年轻的护卫长带着刚刚成年的小少爷逃亡。

    小少爷是我.军首领唯一的儿子,首领身死之后,他就成了敌.军不惜一切代价都要除掉的眼中钉。

    战火连天,他们被敌.军逼得四处躲藏,小少爷几次都以为他们要死了,护卫长却还是带着他躲了过去,并且坚定地朝一个方向前进。

    整整五年,他们都在东躲西藏。

    最后,他们到达了一个破败的小院,却也被包围了。

    眉眼间早已染尽风霜、不复过往朝气的护卫长把小少爷藏进了小院下面一个很深的密室,据说那是战争爆发前护卫长亲自带人挖通的藏身处,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走投无路了,能保住他。

    他们成功进入了密室,但是,敌.军早已在地面上埋好了足以炸.塌密室的炸.药。一旦炸.药.引.爆,他们死路一条。

    护卫长早就发现了这件事,却没有说出来,他只是给自己换上了小少爷的衣服,带了小少爷独有的徽章,然后弯下腰看着眉眼干净的大男孩,说:

    “你在这里等着,如果听到开门声,就对着门外喊door,要是我回了door,你就开门。没有就绝对不准开。要是一直到后天早上,我都没有回来,你就跟着你父亲的部下离开。”

    小少爷问:“那你什么时候来找我?”

    护卫长说:“当你听到有人开门,对你喊door的时候。”

    小少爷答应了。

    护卫长离开了密室,顺利拆除了密室正上方的炸.药,然而,当他拆到院子另一边的时候,他的眼前出现了二十几个黑洞洞的枪.口。

    小少爷不知道护卫长做了什么,但他一直等到了第三天,父亲的部下找到了他,带他离开,都没等到那一声door。

    他被接到了很远的一个城市,那里已经收复了,生活安乐,没有战.争的硝烟。

    可是当战争彻底结束,首领的部下要拥护小少爷成为新一代领袖的时候,他们惊恐地发现,小少爷精神失常了。

    他每天都待在当年逃出来的那个密室里,对着门说door,声音很轻,脸上甚至还有微笑。

    没有人知道,他坚持了十年没疯,只是怕自己疯了,父亲的部下失去信仰,再也凝聚不起收复山.河的力量。

    当尘埃落尽,他终于解脱了。

    随后,冬去春来,年复一年,一直到第20个年头的春天早上,小少爷再次对着门说了door。

    紧接着,门外也传来了一声很沙哑的“door”。

    他站起来看了很久的门,重复说了很多声door,门外也一样传来了无数声door。

    但最终,他也没有开门。

    漫长的时光和混乱的精神世界,他已经忘记了最初喊door是为了什么了。

    电影最后停留在小少爷望着门的那一幕,馥碗看着屏幕暗下去,侧过头看向罗域,问:“为什么看这个?”

    罗域声线喑哑地笑了一下,在黑暗中靠近,轻轻摸了摸馥碗的脸,声音很低地说:

    “为了让小朋友知道,在感情里,尊严、得失都是无关紧要的。它没有理由,从心脏里长出来,就会一直活到它自然死亡的那一刻。”

    “你可以不用和我分得那么清,多依赖我一点。”

    “这个护卫长不见了,怎么说?”馥碗问。

    罗域胸腔振动起来,笑了,他拉过馥碗的手,将一把刻了字的匕.首放到少年掌心,然后合拢手掌,带着少年瘦骨伶仃的手指,细细抚摸刀.鞘上的字。

    馥碗紧紧抿起了唇,呼吸也放慢了,好半天没有说话。

    罗域低声说:“还记得地牢那口井底的盒子吗?那时候你把匕.首还给我了,但我觉得它还是小朋友的。可能三年还是不足以说明什么,但总比两个月住在一起要有保障多了。”

    罗域松开手,促狭地说:“馥碗小朋友在小纸条上问过我是不是叮当猫变的,我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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