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会 你会累。

    照顾,单纯意义上的照扶和看顾。这是罗域对馥碗说过的最多次数的承诺。

    但馥碗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其实已经长大了, 有独立的能力, 哪怕是他小的时候,也从没有试图依靠别人去生活。

    因为身边来来往往的都是面无表情、只把他当实验体的研究员, 他知道谁也不会救他,谁也靠不住。

    就像在外人眼里那样, 他很“厉害”, 似乎从一开始就是那么强大, 什么都不怕,也什么都能做好。

    可明明已经无所畏惧了, 馥碗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你说,不能做家人朋友, 不合适,是不是也不会照顾我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速很慢, 慢吞吞的, 精致漂亮的眉眼间也看不出什么情绪,似乎漫不经心的,很平静。

    可罗域的眉心依旧慢慢出现了一抹折痕。浅淡色的眸子深处同样漫上了阴翳。

    那是隐痛和心疼的颜色, 又无可避免地衍生了独占和贪婪的阴影, 如同已经来临的黑夜。

    罗域没有直接回答,下意识伸出手想把馥碗揽过去。

    但那只手在搭上馥碗的肩膀时又停了下来, 仅仅是握着掌下单薄消瘦的少年肩骨, 很克制地靠近了一点。

    他始终记得不能再吓到馥碗, 只微微倾身和少年对视, 声音很低地反问:“你想要被我照顾吗?”

    男人沙哑的声音在昏暗迷离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动听,又不太真实,却不偏不倚地钻进了耳膜,直达脑海深处。

    馥碗没有动,撩起眼皮安静地看着对方,然后缓缓点了下头,却又在下一秒开口,轻声说:“不用照顾了,我很强。”

    “那为什么还点头?”罗域的音色更沙哑了,握着肩的手也微微收紧。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少年,说:“小朋友知道我想听什么,还这么调皮?”

    话虽然这么说,他也没有因为被吊了胃口而生气的迹象,有的只是纵容。

    馥碗闻言抿了抿嘴角,细长的眉皱起,说:“我没耍你。”

    “那是为什么?”罗域薄唇微勾,耐心地猜测:“点头说明你愿意,可是你说长大了不用照顾,你在顾虑什么?”

    这话一出,馥碗愣了一下。

    他似乎惊讶于罗域的敏锐,呆了呆就回过神,一向冷淡的眼神第一次变得有些困惑,又好像不太好意思,看起来就弱气了很多。

    眼看着罗域眼也不眨地盯着他,馥碗纠结地试图组织语言:“要是长大了,有能力,还习惯被你照顾,是不是会被笑?”

    “凭什么被笑?”罗域瞬间听懂了少年的心思,眼里带了几分笑意,说:“你以为人长大了就不需要被爱了?不需要被照顾被喜欢被在乎?真不需要的话,那人恐怕过得很痛苦,起码会很孤独。”

    “别人也觉得我厉害。”馥碗说。

    “你再厉害也比我小6岁。”罗域直起身,抬手在馥碗头顶上量了一下,说:“没我高,没我壮,不会笑,少年意气,是我一直喊的小朋友,这有问题吗?”

    “我六岁就知道怎么活下去。”馥碗低下头说:“自己也能活。”

    “馥碗。”罗域敛起笑意,垂下眼,郑重地说:“你要知道,没有人天生就那么理智和聪明,知道怎么在艰苦的环境里活下来,你能做到,因为你知道如果不那么做,你就没有活着的机会。不要把被环境压迫逼出来的生存本领当成理所当然。那能说明你很坚强,并且天赋过人,但不能决定你应不应该被爱。”

    “你自己也说了,是不用照顾,不是不需要被照顾。懂吗?”

    馥碗定定地看着对方,点了下头。

    昏暗中,罗域俊美的眉眼也看不太清晰了,可语气中的温柔和包容,无法忽视。

    哪怕才被拒绝了,哪怕自己心情其实说不上好,这个男人还是在帮他说话,开导他,就好像根本不会难过、不会气馁一样。

    馥碗下意识越过男人的肩膀,透过窗,看了一眼远处的天空。

    那里,夕阳已经落下去了,只剩下一抹淡淡的红。

    太阳也是要休息的,晚上就没有阳光。总是发光发热,会很累吧?

    馥碗收回视线,看向依旧耐心照顾着他情绪的罗域,忽然不想知道答案了。

    他说:“走了。”

    罗域闻言,狭长的双眸微阖,勾起唇说:“不要答案了?不是想知道我还会不会照顾你履行诺言?”

    馥碗侧过头,攥紧了手指,说:“随便你。”

    “有始无终的小坏蛋。”罗域终于忍不住捏了捏少年的脸蛋,说:“刚刚还希望我照顾你,现在就随便了。”

    馥碗被训了也不发脾气,只是看着罗域,认真地说:“上次,有个班花拒绝了学习委员,她周末还和学习委员相约图书馆。陈一言说,这是绿茶。”

    “……”罗域双眸一睁,“就这样?”

    “嗯。”馥碗说:“对你不公平。”

    罗域沉默了,安静地注视了馥碗好一会儿。

    许久,他才让开路,示意馥碗走到前面,等两人出了放映厅后又锁了门。

    他们离开了图书馆。外面的操场已经全是出来散步纳凉的高年级学生了,远处的操场隐隐传来了歌声,想来是其他班级的学生在学唱军歌。

    馥碗一路都没说话,只是在走到通往教师宿舍和学生餐厅的岔路口时,停下来说了一句:“我回去了。”

    罗域脚步一顿,见少年就要往学生餐厅的方向走,也没阻止,只是应了一声,然后跟在了后面。

    馥碗转过身看着男人,说:“书包还我。”

    罗域把书包给了他。

    馥碗背好包,转身继续走。

    可他很快就听见了身后一直跟着的脚步声,抿着唇停下来看了一眼,说:“你不回去?”

    “送小朋友回去。”罗域勾唇笑了笑,却是不沉默了。

    馥碗却直接停了下来。

    这边的校道比较偏,平时没什么人走,馥碗爱清静才走了这一条,这会儿四周也没人,他等罗域走近,才说:“你刚答应不照顾我,干嘛还跟着?”

    “我是什么情况下答应的?”罗域低声反问。

    馥碗皱起眉。他以为他举的班花例子已经够说明问题了。但罗域的反应明显不太对劲。

    罗域沉吟片刻,问:“为什么小朋友会觉得,我被拒绝了,就应该和你老死不相往来,如果你要求我继续照顾你,就是所谓的绿茶?”

    “现实不是这样?”馥碗有些茫然。

    “是这样。可我对你的感情和别人谈恋爱一样?在地牢里的三年,我照顾你难道是为了和你在一起?那时候你才几岁?我会因为你拒绝我就不照顾你了?以前多少年的感情喂狗了?”罗域神色沉静地问。

    馥碗垂下的手指颤了颤,没吭声。

    这是罗域第一次这么严厉地跟他说话,哪怕看起来心平气和,很平静的样子。

    他轻轻吸了口气,说:“你会累。”

    这短短的三个字一出口就溢散在安静的空气里,不留心听甚至听不到。

    少年音色干净,平时说话总带了点变声期的沙哑,可这会儿小声地吐出这么一句话,慢吞吞的,却多了点隐秘的委屈和难过。

    罗域眼底原本压制的阴翳瞬间溃不成军,连最后一点严厉都维持不住了。

    他垂在身侧的手几次几乎控制不住想要抬起,不顾一切地将明明委屈巴巴却还一脸冷淡的少年揽进怀里,却顾忌着这会儿在校道上,哪怕四周没人,他也不能做这么有可能伤害到馥碗的举止。

    最终,那只长满了枪茧的手还是紧攥成拳,落回了原位。

    几秒后,馥碗被一只大手轻轻揉了揉头发。

    一道熟悉的气息靠近他,男人喑哑的声音随之响起。

    “我不想和小朋友谈什么公平,或者付出多少。别人我不清楚,但在我对你的感情里面,公平、尊严,是最没用的东西。”

    “我说了很多次要照顾小朋友,可你想想,这个承诺是不是从三年前就出现了?它本来就不是因为爱情。”

    “我不以你的家人自居,是为了约束自我选择尊重你,而不是放弃照顾你,你要知道比起爱情,这个世界上有更多感情是更长久的,不追求回报的。”

    “不要把我对你的照顾,等同于爱情的付出,也不要觉得它是我的负担。馥碗小朋友一直是聪明的孩子,你能听懂,对不对?”

    压低的男声不疾不徐地传进耳中,馥碗捏紧了手指,又缓缓放松了下来。

    他抬起头,对上男人浅淡色的眸子。

    如同琉璃,那里映出了一个小小的馥碗。和今天表白时那种热烈如火的眼神不同,现在的这双眼睛,和馥碗三年前在画上见过的一模一样,声音也一模一样。

    那时候他刚刚认识叮当猫不久,年纪又小,有一次被注射了新型抗噪音干扰的药剂,随后整个地牢里都被安了各种各样释放可怕噪音的机器。

    药剂效用有限,只能保证他不至于七窍流血暴毙。因此,当那些爆炸式的噪音开始充斥他的大脑,无论他怎么捂住耳朵,都无济于事了。

    那次测试的持续时间是二十六天,在他之前的实验体,没有一个活过六天的。

    超级人种必须无敌,不能无敌,扛不住噪音干扰,就没有活着的必要。馥碗没有选择,他想活下去,哪怕那可能性为零。

    整整十三天,他几乎以为自己失去意识了,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开始大喊自己的名字。可是他根本听不见,本就稚嫩年幼的声音想要抗拒占据脑海的可怖噪音,简直如蜉蝣撼树。

    他以为自己会死,可是第十四天凌晨三点,地牢外面的实验室突然传来了爆炸声,混杂着研究员喊“救火”的声音。

    他那时候体能已经到了极限,什么都管不了,眼睛都睁不开。

    可是很快的,他就发现,四面八方传来的噪音种类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减少。

    到了后面,他甚至能听见有人在操控机器的声音。

    直到最后一个发出噪音的机器停止工作,馥碗终于听到了一道陌生的脚步声。

    有人走到他的床边蹲了下来,身上带着水井里独有的湿冷气息。

    随后是脱手套的声音,两只滚烫的手掌覆上了他的耳朵,安抚地揉了揉。

    那个人给他打了三针,喂了他两次药,随后贴近他,拿了毛巾给他擦汗,声音很沙哑地哄:“没事了,他们要是问起来记得说你昏过去了,那些机器被我改了程序,查不出来问题。我不能待太久,下次再来看小朋友。”

    馥碗听到脚步声远去,进入水井后就消失了。

    过了两天,他好起来了,研究员因为实验室遭受重大损失,机器又被改了程序,没法继续实验。井里又开始浮出各种盒子。

    他那段时间一直什么都听不清,却记住了罗域的声音。

    有一次,他终于在纸条里写:“我想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第二天,叮当猫就给他送来了一张画像,却只画了眼睛,其他地方都是线条一样的简笔画。

    “很想给小朋友看我的照片,但我不能保证,救你出来之前我不会死在任务途中,所以不希望小朋友对我有明确的印象。你还小,没见到人,长大可能就忘了。

    就和我没有现在把你带出地牢一样,我不能保证你身上没有什么□□一样的药剂,他们既然自信到连地牢都不安监控,那么你身上绝对有他们足以轻松掌控你生死的东西存在。在查出来之前,我都不能带你走,或者见你。我不能让你冒险。”

    馥碗一直记得这些话。

    罗域一开始甚至是不希望他记得他的,只是为了救他。

    他想到了这些,怎么可能还听不懂?

    馥碗看着罗域,乌黑的桃花眼从莫名的委屈暗淡,渐渐变得清澈而透亮,脸上还是很冷淡,却很认真地点了头,说:“听得懂。我没忘记。”

    但他一向傲,肯定了对方后还要强调一句:“我没错。你又不是机器,不会累。”

    罗域眼里的溺爱就压不住了,放轻了声音说:“所以小朋友想让我照顾却又不让我照顾,不是因为班花的事情,是因为怕我照顾你会累?”

    馥碗直勾勾地看了男人一眼,点了下头。

    他长得好,白日里看都漂亮得光彩夺目,遑论此刻天刚刚暗下来,路灯橙黄的光柔和了他凌厉的气质,没有了逼人高傲的锐气,唯有单纯的漂亮,双眸瞳仁又黑又圆,柔软得让人心动。

    罗域哑声笑起来,捏了捏他的脸,哄道:“既然这样,希望被照顾的馥碗小朋友,现在你愿意跟我回去吃饭了吗?”

    “走啊。”馥碗被说得耳尖泛红,等人抬脚才同样迈步,并肩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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