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撒娇

    傅行知最后还是没能赶上馥碗,因为馥碗不见了。

    此时正是下课时间,走廊上的学生都忙着去打水上厕所,拥挤嘈杂得很。

    馥碗行动敏捷,走路的方式极为刁钻,明明表面上看起来就是平常人那样正常地走路,脊背挺直,看起来甚至有些单薄纤弱,可傅行知跟了没几步,就已经看不见少年的身影了。

    馥碗下了楼,回头淡淡一瞥,没看到跟在身后的人,就径直往操场走去。

    接下来的一节课依旧是傅行知的课,他不想上,也不想回教室。

    馥碗很能吃苦,却不是好说话的人,在地牢住了六年,正常人脾性斗志都要被磨没了,他依旧没学会忍气吞声,被欺负被看低了就揍人,揍不过就等待时机,逮着机会以牙还牙。

    可傅行知和其他同学不是地牢里的人,这里的人都不会打架,也很弱,揍人会很麻烦,他就只能眼不见为净。

    正午的阳光还没那么晒,如水清亮的日光落在背上,有种温暖的感觉。

    馥碗经过一个花坛,停了下来,站在一边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花,心情就没那么暴躁了。

    自从在医院里,罗域带他去看花,馥碗就仿佛喜欢上了这项活动,格外爱看开得热烈美丽的花朵,有时候还会看得发呆,虽然他总是没有表情。

    只是他这会儿不暴躁了,也没高兴到哪儿去。

    翘课并不是好事,却没人告诉过馥碗。他走了很远,来到昨天跑步的操场,在看台上蹲了下来,看着远处缓缓挪动的白云。

    手边没有课本能看,馥碗想,要是罗域在就好了,罗域总是能变很多东西。

    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想法,馥碗皱起眉,直觉自己是不是变弱了,才会像小孩子一样,什么事都想到罗域。

    大概想什么就来什么,兜里的手机很快震动了起来。

    馥碗摸出手机,调亮屏幕,又盯着通知栏来自叮当猫的短信,木着脸点开。

    【馥碗小朋友,开学第一天过得开心吗?】

    又是陌生的问候方式,馥碗臭着脸关了手机,开不开心有什么好说的,又不是读幼儿园。

    一分钟后,又一条短信弹出来。

    【下课时间就十分钟,不够你打一架,不爽先记黑名单,也不要逃课。】

    馥碗垂下眼,忽然就觉得逃课真垃圾。

    他冷冰冰地开始打字:【我逃课了,学校真烦。】

    馥碗抬头数天边慢慢游过去的云朵,可是只数了一个,罗域的电话就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就逃课,和同学起冲突了?”隔着手机,罗域的声音好像听起来不太一样。

    低低的很舒服,像冬天日出的时候,群鸟飞过树林,树叶摇晃的沙沙声。

    这儿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他自己。

    馥碗低下头,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慢慢地开口:“我很不高兴,罗域。”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也很平缓,好像藏起了爪子的凶狠小兽,浑身都是圆乎乎的,没有一点锋利的棱角。

    罗域打开车门的动作就骤然停下了,狭长浅淡的眸子里神情几经变换,甚至有一瞬间的怔忪。

    馥碗从来没有直接叫过罗域的名字,总是直接说话,他好像天生不喜欢称呼别人,仿佛叫了名字亲近一点就会过敏而死一样。

    少年的世界是空旷的,却容不下任何一个人。即便独处的时候,他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情绪。

    可现在,他第一次对罗域说,我很不高兴。

    罗域的沉默仅仅持续了四秒,就开了车门坐进去,戴好耳机后发动车子,声音有些低哑地问:“发生什么事了?有人欺负你?还是遇到别的事?”

    馥碗指尖顶着鸭舌帽,慢悠悠地转圈,依旧低着头,说:“我不喜欢老师同学,没有去上课,会不会今天就被开除?”

    “当然不会,翘课最多挨顿批,没那么严重。”罗域脑中思绪飞快转动,敲了敲方向盘,问:“你现在在哪?学校有些地方是不能去的,别给教导主任抓了。”

    “在操场。”馥碗干脆地回答,抬起头看了一圈四周,又不吭声了。

    罗域稍稍放了心,说:“你在那等我。别走开。”

    馥碗把鸭舌帽丢到一边,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屈起腿,手里握着手机搭在膝盖上,垂着手腕,另一边长腿则一直架到下面的平台上,没说话。

    他今天似乎比平时懒了点,换作别的时候,罗域让他坐在这里,他肯定第一时间不屑地抬脚走了,哪这么听话。

    馥碗又在数云,他其实可以走,但他没有。

    数了没多久,头顶就罩下来一个高大的阴影。

    罗域在他身边单膝蹲下,大手伸过来胡乱揉了把他的头,促狭地说:“小朋友好像缩水了,坐在这里像小不点,差点没找着。”

    馥碗侧头瞥了一眼男人,又转回去。

    罗域身上还穿着黑色的军装,要么就是准备去执行任务,要么就是刚刚回来。跟他一个样,夏天穿得比冬天厚,就是不会热。

    男人得不到回应,坏坏地勾起嘴角,凝视着少年的侧脸,说:“超级英雄现身,小朋友有没有什么要实现的愿望?或者不开心的秘密要偷偷告诉我?”

    从罗域的角度看过去,馥碗低垂着眼睛,鸦羽般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琉璃一般的黑眼珠,日光直照而下,在他眼睑处染出淡淡的剪影。

    得天独厚的美丽。

    馥碗看不见自己反常的样子,安静了一会儿,才抬起头,露出带着些许迷惑的桃花眼,脾气很不好地说:“我不想去上课了。”

    “这就是愿望?”罗域反问。

    “嗯。”馥碗很给面子地点了下头。

    超级英雄顿时为难起来。

    在今天之前,小朋友还那么爱上学,怎么才一天不见,就逃课甚至想辍学了?

    可小朋友不肯说,罗域直接问也没有结果,只好伸手把人拎了起来,对上少年怒目而视的凶狠目光,说:“我决定今天满足你的愿望,我们离开这里,去吃甜品。”

    ***

    在家里的时候,罗域试过很多次馥碗喜欢的口味,但都见效不大。吃什么东西,在馥碗这,似乎真的没有意义。

    他没有长胖的可能,也没有快乐起来的源泉。可罗域始终觉得,馥碗不是石头,他就一定会有喜好和感情。

    学校附近有家很有名的甜品店,主打芒果绵绵冰。这会儿不是放学时间,店里只有几对年轻的情侣和一个带着小孩的女人。

    罗域点的是两人份的绵绵冰,给馥碗递了把勺子,迎着少年毫无情绪的目光,他说:“别看这玩意长得软绵绵的就觉得不好吃,大热天吃点冰淇淋还是很舒服的。”

    馥碗戳了块冰冰凉凉的芒果,塞进嘴里嚼了嚼,面无表情地咽下去,又挖了一勺绵绵冰。

    罗域无声地勾了勾唇。

    第一次一块吃饭的时候,馥碗甚至都不知道吃东西要嚼,吃什么都硬吞,好像胃是铁打的一样,但他现在吃东西,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小朋友一直在进步。

    两个长相出众的男性坐一块吃同一份绵绵冰,还是有点惹人注目的,尤其一个制服秀一身笔挺军装,眉眼锋锐又俊美,一个校服白衬衫干净帅气得仿佛漫画里走出来的校草,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

    店员已经第三次过来推销新甜品了,罗域礼貌地道谢,拒绝完事,转头见馥碗慢吞吞地把绵绵冰都快吃完了,就问:“还想吃吗?”

    “不吃了。”馥碗吃完最后一勺,接过湿巾擦了嘴,见罗域去付账,他就站起来走出了门。

    门外是一个巨大的音乐喷泉广场,馥碗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罗域走过来,抬手指向另一边的游乐园,问:“要去玩不?”

    “不去。”馥碗定定地看着喷泉,忽然说:“今天在教室发脾气,骂同学。”

    “为什么骂同学?”罗域低下头看过去,嗓音融在悦耳的音乐声里,有种原有的冷寂音色都融化了的感觉。

    馥碗眉眼倨傲又倔强,口气很差地说:“他们觉得我很可怜,因为老师批评我写作文抄模板。我又不怕批评,总是盯着我,也很烦。”

    少年说的话很简短,罗域东拼西凑的却也听明白了。

    他沉默了很久,伸手推着馥碗的背,带着少年走到一边的石椅,强硬地把人按坐下来,才说:

    “馥碗,人都是这样,会下意识去观察美的事物。你应该知道你的长相天生就惹人注目,人们不可能注意不到你。你走进学校,势必要面对不同的人,各种各样的目光,你能让他们消失吗?难道就不去了?”

    少年不说话,神色傲慢倔强得让人心疼。

    罗域似乎在想怎么说会更加适合,斟酌了一会儿才开口: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习惯先入为主,天生同情弱小,你再厉害,他们也只会以为你受了委屈。因为你被批评,像你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很在意老师的看法,难过才是常见的反应,所以他们会根据自己的想法来看待你。他们不知道你在乎那些。”

    何况,馥碗真的就不难过吗?不难过为什么会这么听话,像一只孤独的小兽,说自己很不高兴。

    不远处卖气球的小丑先生骑着车,晃晃悠悠朝这边过来,忽然停在罗域身边,摘了一颗云朵形状的气球,递给男人。

    他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看了一眼馥碗。

    罗域会意地接过来,没等他付钱,小丑先生就骑走了。

    罗域挑了挑眉,拽着气球大步上前,将一张纸币夹在车后座,又退了回来。

    馥碗突然被一朵云怼到胸前,伸手拍开,说:“我又不是小宝宝,拿什么气球。”

    罗域笑了笑,也不知道他怎么做的,那根气球线居然就栓到了馥碗手腕上。

    馥碗甩了甩手,没甩掉,扭过头看喷泉,却是没有把气球拽走。

    可爱的白云就那么飘在少年身边,充满了童趣。

    “小朋友很不喜欢被人同情。”罗域忽然说:“你觉得,刚刚送气球的小丑,是同情你吗?”

    馥碗皱起眉,微红的唇抿起,摇了下头。

    “其实大部分人对你表现出来的……似乎是同情心的东西,其实都不存在恶意。”罗域说,“我知道你会觉得烦躁,但这样的误解以后会越来越多,你要怎么办?”

    “每个人在别人眼里都会存在不同的形象,就像我的下属觉得我很专.制铁.血,都怕我,有人甚至说过我脾气很差,而你觉得我很爱管闲事还话多,却不怕我。这是避免不了的。”

    罗域说话并不快,却很沉稳,甚至称得上心平气和。

    馥碗听懂了,缓缓侧过头,定定地看了一眼对方。

    在罗域眼里,他或许也是另一个模样。

    “你不同情我?”少年傲慢地问。

    “为什么要同情,你要知道,心疼和同情,是不一样的。”罗域狡黠地挖了个坑。

    馥碗却不会跳,哼了一声,转过头,说:“要是我以后表现得很强,他们就不会那么想了,是不是?”

    “嗯。”罗域拽了拽气球,说:“前提是,你好好上课,不逃课。”

    不过,太过爱脑补的同学和目的不明突然换人的老师确实是一种烦恼,罗域想,或许他作为暂时的监护人,得出面管管才行。

    当然,这些小朋友都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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