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沉,暮色渐起,乌云来得突兀,散得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罗家村。
一众村民本以为将有一场大雨倾盆而下,纷纷归家收了衣裳紧闭房门,不想天际渐渐放晴,有火红云霞挂在西方,耀得半边天际通红。
村老站在院中,扶着古树远眺西方,喃喃道:“奇哉怪哉……”
俗话说天现异象必有妖孽出世,这一日天气实在古怪,先是晴空万里,又是乌云盖日,临到傍晚又有云霞满天。
村民暗自嘀咕,却也没有多想,开了院门聚在村口吃饭闲聊,如村老这般的长者却觉心下不安。
村南靠里最接近山脚的角落,罗明敞开房门,在院中煮饭,他年不过十二三岁,却已独自生活四五年了,煮饭不在话下,不一会儿,罗明掀开木盖,一股热气涌出,模糊了他的视线。
腕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罗明手一抖,险些摔了盖子,等他稳住心神,将盖子放到一旁,看向自己的手腕,眉头不由皱起,“怎么回事?”
两根手指悬在左腕上,想要摸一摸伤口,却又迟疑停住了,“像是蛇咬的……”他若有所思,但想到自己的房屋附近撒有驱赶蛇虫的药粉,应该没有蛇进来吧。
少年不太确定,转身进了屋子,拿了些前日上山采的药材,关紧院门,往村中凌大夫处去了。
他站在门前敲了敲门,不一会儿,穿着一身长袍,气度与村中众人颇有不同的清廋男子打开房门,看到罗明,微笑起来,态度和蔼,“明小子,快进来。”
罗明先是恭敬朝他施了一礼,然后才随他进门,凌大夫的屋檐下摆了不少药材,院中石桌上还有饭菜,显然刚才正在用饭。
罗明面上有些窘然,将带来的药材递了过去,然后露出手腕上的伤口,凌大夫拉过他的手腕仔细看了看,又检查了一番他身上有没有别的特征,细细询问了他的感受。
“应当不是什么有毒的蛇,”凌大夫让他放心,上了药,包好,又从屋子里拿来了新配的驱赶蛇虫的药粉,“回去后沿着屋子重新撒一遍,切莫有疏漏,你住的地方太偏僻,不可大意。”
大山神秘又危险,山中可轻易夺人性命的活物死物太多了,一不留神就有可能丢了命。
凌大夫露出些许忧色,“你一个人住实在不安全,还是搬来我处吧,我独自一人,也需要个帮手。”
罗明垂下眼睛,年轻的脸上固执又顽强,“还是不了。”
凌大夫摇了摇头,这不是他第一次提这件事了,知道这孩子自尊心强,又道:“你屋里可煮了饭?便是煮了,等你回去也该凉了,不如在我这吃了再走。”
罗明依旧摇头。
等回到他破旧的院子,掀开木盖,饭食还残留着一点热气,罗明加快速度三两口咽下了肚,又趁着光亮将院子打扫干净,最后坐在院子里。
今天的白日似乎格外漫长,西边的云霞依旧挂在天际,罗明折了根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写着大字,字体算不上多好,勉强只是端正,但他的态度却格外认真。
云霞在半个多时辰后终于消失,被月光取代,罗明在月色下继续地写着字,年轻的脸上是超出年龄的沉稳和耐心。
月上中天,寒风微凉,将记住的字写了足有三四遍,罗明这才扔了树枝,蹲着看了地上的字许久,伸脚将地上的痕迹抹去,转身回了屋子。
他入眠极快,头刚碰到床就入了梦乡,只是今日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今夜他做了个梦。
梦中是一片山谷,头顶乌云黑沉,紫光闪耀,雷霆密布,有巨蛇仰头冲着雷霆而去,黑色的长躯在雷霆中纵横,看得旁观者心头激昂。
雷霆一道接着一道,黑蛇几次从天际坠落,但当雷霆再来时,却又会义无反顾的迎上去。
黑色的鳞片被击落,内里的皮肉翻滚,一开始威武狰狞的巨蛇变得狼狈,但身上一往无前的气势却从未消失,反而随着雷霆威力的增强而更加强悍。
最后一道雷霆落下,深紫近黑的雷霆击中巨蛇的身躯,几乎将它淹没。
罗明心一紧,知道它凶多吉少,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心高高提起。
山石碎裂,滚落大地,一片混乱狼藉,罗明有些站不稳,目光执着看向雷霆中心的巨蛇,然而人力终究不及天地之力,摔倒之前,罗明似乎对上了一双猩红危险的竖瞳。
“呼——”
罗明一个翻身坐起,神情一片空白,还有些沉浸梦中景象无法自拔,过了片刻,他抬头看了看窗口,东方翻起鱼肚白,却是已经到天亮了。
罗明捂住眼睛缓了会儿神,反复告诉自己那是梦,这才压住激荡的心绪,下床准备早饭。
至于左手手腕上的微微热度,却是被他忽略了。
那是一个浅淡的长条,仔细看的话,能看出那是一条蛇的形状,而如果是道佛两脉的修行者,便能够发现它与蛇是不同的,不同在额头的微微凸起,以及腹下的四只脚。
似乎是一头蛟在酣睡。
这也确实是一头蛟,艰难渡过雷劫的穆清趁着紫清山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沿着系统给出的路线遁逃。
原身选择的渡劫地点很偏僻,几乎在大山最深处,轻易难以寻到,紫清山众人会知道它的渡劫地点,还是多亏了原身的一位好友——紫清山弟子郎梅。
这个世界明面上是皇权当道,晋国威压当世,百国来朝,暗地里却有道佛两脉并列于世,对妖魔鬼怪见而诛之。
近年来,晋朝皇帝老而昏庸,轻武重文,高坐龙椅,不立储君,漠视底下众皇子拉帮结派,你争我斗,皇朝气运不稳,天下妖魔出世,道佛两脉难以镇压。
紫清山正是正统道家一脉,郎梅是嫡系中的嫡系,父母皆是紫清山长老,她小有所成下山历练,偶然发现自己刚结识的一位友人穆晴似乎是妖,她动用紫清山秘法求证,发现穆晴确实身有妖气。
郎梅一边传讯紫清山长辈调查穆晴身份,一边与穆晴加深友谊,进一步获得她的信任,言语间一反世俗观点对妖鬼抱有善意,道是人分善恶,妖也如此,若能教化,当为大善。
穆晴大为动容,两人同游数月,将她视为知己好友,金兰姐妹,后告知郎梅身份,见郎梅丝毫不介意,更是欣喜信任,连渡劫这等大事都直言相告。
但穆晴没有想到,本是请来护持自己渡劫的好姐妹,最后竟然成了捅向自己的刀子。
穆晴千年修行,少恶多善,昔日更是聆听仙人讲道而开的灵智,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妖仙,哪想却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场。
穆晴没有留下什么愿望,她千年修行,与人为善,也常游戏人间点化众生,一生唯有一件憾事,然而身死道消之际,却也不曾记挂仇人。
因为不值得。
那样的人,她连说出她的名字都嫌脏污了自己的轮回路。
天道公平公正,善恶自有定论,她一身功德却因郎梅而亡,郎梅注定背负孽债,此生无缘大道,来世还要做牛做马偿还。
穆清没有她的全部记忆,却也能猜测一二她的想法,只是穆晴可以不在意,穆清的心性却不如她豁达平和,想起刚穿越来时受的罪,穆清发出一声冷笑,“不杀此人,难平我意!”
系统瑟瑟发抖,竭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论起来,它也是让主人受罪的元凶之一。
好在穆清现在没有找它麻烦的意思,翻了翻穆晴留下的记忆中修行的部分,又敲了敲系统,她没有修行过,有穆晴的记忆也不保险,但系统总该有些经验吧。
“我已经得到了罗明内心的认可,借助他的身体掩盖了我的行踪,还需要做什么?”
她好歹是蛟,普通人的身体不一定能承受住,但罗明身有官运,未来注定是一时俊杰,官职大小不定,却也绝不是平民百姓,这才勉强能让穆清躲藏。
她强行附身也不是不行,但到底不是自愿的,可能会有疏漏,穆清从穆晴记忆中翻出了解决方法——若有人出自自愿,可完美掩盖妖气。
因而才有她将自己渡劫时的记忆转为梦境的举动,她清楚这等男儿见到此景会有的反应。罗明非是普通少年,心性坚韧不拔,固执执拗,不会如普通人一般心生惧怕。
果然,一梦过后,穆清就发觉了不同,如鱼得水,如蛟龙入海,受伤的躯体似乎都受到了滋养,一阵舒畅,心头不停响起的警兆也终于停止。
系统有些小心翼翼地回道:“您现在不需要做什么了,只是日后得还了这份恩情。”
这份恩情还不容易还,雪中送炭,等同于救命之恩。
穆清皱了皱眉,眼前闪过罗明月下习字的场景,舒展了眉眼,“我知晓了。”
紧接着她又觉出了她现在的短板,她有很多记忆,神格给的,穆晴给的,系统给的,多而杂乱,每每想要知道什么还需要仔细翻找,不如系统回答她问题时的自然而然。
就像需要报恩这一点,穆晴和系统的记忆中都有,但在系统说之前,穆清并没有意识到。
她沉吟片刻,对系统道:“我要沉眠一段时间。”她需要梳理,需要一次长久的闭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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