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已经消失了,但白驹元依旧不自觉地打着颤,勉强看清镜子里有几分熟悉但更多是陌生的面孔,哑着声音道:“多谢大人。”
穆清随手挥散了水镜,声音透出几分懒散,“本就是答应了你的,不必道谢,时辰不早,该出发了。”
一直不在状态的薛东被唤回神,恍恍惚惚梦游般出门安排剩下的事情,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安排的了,不多时,白家三口坐上马车,薛东等人充当护卫。
至于穆清,她虽也坐在马车内,但据说其余人都看不到她。这一番话让薛东更加恍惚,直到靠近城门,被秋日早晨的冷风一吹,薛东抹了把脸,彻底精神起来,什么也不去想,紧绷着精神应付城门处的守卫。
一大早的,守卫也不耐烦,匆匆看了两眼路引,数了数人数,年纪性别什么的都能对上,便随意挥了挥手,“过吧。”
薛东按照惯例给守卫塞了把铜钱,连声道谢,马车咕噜噜驶离城门。
大约一刻钟后,有披甲兵士纵马过街,远远望见排成长龙的城门,厉声喝道:“传郡守大人令——关城门!”
一阵喧哗后,守卫毫不客气地将所有人赶回城内,大门轰轰关上。
长街四处兵士游走,郡守府的告示张贴到大街小巷。
——府衙重犯白驹元越狱逃脱,若有能提供线索者,郡守府不吝赏赐。
长林郡一处奢侈富贵的别院内,小郡王一大早就惊闻噩耗,连整宿未眠的倦意都被冲散了大半。
“昨晚?!那必是趁着混乱之时逃脱的。”
小郡王咬牙不悦道:“狱卒都是饭桶吗?连白驹元一个老头子都看不住!”
传话的侍从垂首而立,不言不语。
小郡王发了会儿脾气,又问道:“郡守府怎么说?”
侍从如实将郡守府发出的告示告知了小郡王。
小郡王闻言勉强算是满意了,好歹落实了罪名,昨日的情况众人都心知肚明,白驹元会逃掉,郡守府看守不力顶多只有一半的责任,还有一半是天意。
长林郡出了这样的事情,小郡王也不能留下了,俊朗的眉间染上一丝愁绪,古往今来的帝王没有几个不想长生不老的,无奈高人难遇,仙缘难求,他此番等同于亲身经历了一次仙缘,回去后还不知道怎么说才能在陛下那里过关。
“让人收拾东西,等本王见过郡守,立刻回京!”
侍从躬身应是。
小郡王出门登上马车,往郡守府而去,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及昨日还在的某人。
……
罗家村。
穆清的离开给罗明带来了很多改变,其一是他不必再每隔两日上山采药打猎,钱财自有人送来;其二是严秀才对他的教导发生了变化,之前还停留在识字背书的阶段,如今严秀才对他的要求却提高了很多,要求他理解内涵并举一反三。
罗明的小院被穆清施展了手段,严秀才白日也能出现,但实际上聚集在罗明院子里的不止有严秀才,还有其他鬼魂,罗明从一开始的心慌意乱到镇定自若,也不过经历了一天。
这样的心性看得严秀才暗自点头,严秀才年纪虽轻,加上死后为鬼的年岁也不过刚刚弱冠,但天资聪颖,若非早亡,未来必能蟾宫折桂,登临金榜,或许还能青史留名,哪怕变成鬼,为了生存投靠穆清,他也希望自己教导的是一个聪明人,好歹还能愉快些。
一辆马车驶进罗家村,精神抖擞的老者下车叫住一个村民,“后生,敢问此地村长可在?”
村民打量了他几眼,没直接回答,“老伯找我们村长有事啊?”
白驹元捋了捋胡须,笑眯起眼,“是啊,老头子我来找人,当年我家小妹走失,家人寻访数年而不得,本以为此生再无相见之日,谁知前些日子偶然得了消息,道是有确切证据,小妹流落罗家村,嫁于当地村民罗刚为妻,对了,后生认不认得罗刚?”
他满面满眼都是亲人即将见面的喜悦,村民一时竟不敢说罗刚叔好几年前就过世了,他的妻子也是,只留下一个孩子,对了,罗明!
村民连忙道:“认识,当然认识,我这就去叫罗明!”
“罗明?”白驹元道:“罗明是谁?莫非……”
村民连连点头,“罗明是罗刚叔的儿子!”他不敢再多说,快步走在前面带路。
“哎,后生!等等!”白驹元连忙爬上马车,手忙脚乱赶车追上。
陌生的马车进了村子,要不是有熟悉的村民在前面带路,马车早就被人拦下了,即便如此,一路上还是几乎引起了全村人的注意。
带路的那人厚道,尽管有人追问,可没得到当事人的同意,以及还没确认真假,那人一句话没说,只是摇头。
到了,罗明院子外,村民叩叩敲着门。
严秀才放下书本,一挥袖,收起了院子里不该存在的东西,看向罗明,淡声道:“来了。”
不等罗明反应过来什么来了,他身影一晃,已经躲进了屋檐下的铃铛中。
罗明愣了愣,眼中有些疑惑,起身去开门。
院门开得突兀,村民差点没收住手,一抬头,竟是愣住了,他也说不明白,就是觉得这位比他小了几岁的同村弟弟看着有些怪,这个怪不是不好,只是觉得格格不入,不一样。
“林子哥,”罗明疑惑地看着他,又将目光落到他身后的马车上,“这是干什么?”
罗林回头看了看从马车上下来的白驹元,一瞬间有些微妙的想,这两人该不会真的是亲戚吧,看着有些像。
“像啊,真像……”
罗林差点以为自己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再一听,才听清楚是他带进村的老伯说的。
白驹元蹒跚着脚步来到罗明面前,紧握着他的肩膀,情绪激动,口齿却格外清晰,“真像,你和你娘是真的像极了……我是你娘的兄长,你该唤我舅舅的!十几年前你娘意外走失,我们找了她好些年才听到确切的消息。”
听到这,左右来看热闹的众人一阵哗然——原来是来寻亲的,没错,罗明的娘亲看着确实不怎么像是他们这些乡下人,要是真的是走失的那也说的通。
村民们拉过罗林开始问话,罗明小小年纪没了父母,过的艰难,真有了长辈是好事。
村老被人请来,村长扶着村老,看热闹的人群分开一条道路,村长道:“这位老哥哥,你别急,咱们坐下慢慢说,孩子这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别吓着他。”
白驹元连忙松开手,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好好,咱们慢慢谈,”他转身招呼马车,“老婆子,快下来。”
众人这才知道马车上还有人。
白驹元解释道:“小女体弱多病,此番也跟着一起来了,老妻在照顾她。”
淡青的帘子掀开,白夫人扶着白寄霜出来,两人一身朴素的打扮,身上不见半点富贵,若非一身气质难掩,看着和普通的乡绅人家没什么不同。
为了不招惹麻烦,白寄霜穿上了一件薄斗篷,兜帽戴得严严实实,对外还是体弱多病怕吹冷风的说法。
村长驱散了村民,点了几个青壮扶着村老进了罗明的院子,罗明本有些神情恍惚震惊,但在转身倒茶的时候不经意看到屋檐下的铃铛,瞬间醍醐灌顶,一个激灵击碎了心头的迷茫——这一位应该是穆清的安排。
也就是说,并不是他娘亲的亲人。
罗明有些失望,但又一想,也许是真的呢,说不定就是穆清为他找来的亲人。
尽管知道这种可能性不高,穆清已经答应了他科举的条件,她看着不像是会做多余事情的人,但罗明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回到了院子里,给每个人位置上倒了杯茶。
他放下茶壶坐下,白驹元立刻握住了他的手,目光紧盯着他的脸,一副激动难抑的模样。
知道他有可能不是自己的亲人的罗明有些不自在,“您……”
白驹元立刻道:“我是你娘舅。”
罗明:“……”
村长咳了一声,“老哥怎么称呼?”
“鄙姓元,元白。”
“元老哥,”村长叫了一声,进入正题道:“刚子媳妇确实是刚子带进村的,落户直接落在了刚子名下,她什么来历哪怕是刚子也说不清,元老哥就算真是她娘家人,咱们恐怕也没法辨别真假,这你看……”
白驹元是有备而来,喊了声:“老婆子,把画像拿来。”
他回头道:“我们家每年都会给家里人请画师留下画像,小妹当年走失家中长辈痛不欲生,画像被收了起来,这许多年家中变故颇多,仅存留下来小妹十五岁及笄时的画像,还请村长看看。”
他接过白夫人递过来的画像展开,十五岁的少女手持菡萏,人比花娇,罗带飘飘,俏丽娇美。
这一副画勾起村长久远的回忆,“不错,正是刚子媳妇,当年刚子带他媳妇回村,十里八乡的姑娘都被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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