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是妖26

    护国寺。

    贵客到来, 庙门大开,虽皇后下令不得扰民, 皇帝却还是不放心她的安危,派了许多禁军把守山道, 护国寺住持亲自前来迎接凤驾。

    “皇后娘娘,到了。”宫女在外轻声道,凤驾中坐着的却不止有皇后一人, 皇后云鬓凤钗,高贵典雅, 在她身侧另有一人气质出尘, 眉目如画不失坚毅。

    皇后挑开帘子, 微微摇头,“如此,却是失了我的本心。”

    她是来礼佛上香的,却因此将其余人赶走,难免败了她的兴致,好在她也算习惯了,不一会儿就调整好心态。

    “寄霜,我们下去吧。”皇后笑吟吟对白寄霜道。

    “皇后娘娘, ”白寄霜无奈拦住她, “我先下去吧。”若有什么危险,也是先冲着她来。

    皇后抢先掀开纱帘, 将宫女下了一跳, 笑吟吟道“无妨, 护国寺的秃驴还是有些本事的。”

    白寄霜眉心一跳,却也算是习惯了,皇后在民间传闻不多,白寄霜从前只知她出身名门,贤良淑德,有国母风范。

    此番入京,才知皇后不是被束缚在国母框子里的木头人,有血有肉,甚至乃她难得的知己。

    两人第一面便相谈甚欢,诸多理念相似,若非身份所限,恨不得立时结为姐妹。

    皇后向皇帝讨了一份御笔,上书“白园”二字,已经送回了长林郡,待做成匾额,会挂在白园上,算是送给白寄霜的礼物,为她添一份庇佑。

    两人就罗明推出的新律做了讨论,商讨如何推行,遏止溺毙女婴的现象。

    “不杀不代表会善待,”白寄霜好歹在宫外,比皇后更了解世情,“给一口饭吃,当个不用给工钱的长工,死命使唤,到了年纪直接卖了换一笔聘礼钱。”

    皇后面露怒色,“亲生女儿,便如此糟践”

    她曾有一女,孕期受了嫔妃手段,生下不久就夭折了,闻言只觉一腔慈母之心剧痛。

    “如此歹人,不堪为人父母”皇后疾言厉色。

    白寄霜神色不动,“如此还是好的,总归活着。”

    皇后皱眉,“什么意思朝廷已经布告了新律,不可溺杀女婴。”

    白寄霜轻叹一声,眉间带着难以言喻的伤痛,笼上一层清愁,“不可杀,也不可弃吗”

    两者并不能等同,如何定罪。

    婴儿体弱,暴露在外,若短时间内无人收养,只需一阵寒风即会夭折,轻而易举解决了疑难,还不必脏了自己的手。

    皇后只要一想那般场景,就遍体生寒,她派了人到京郊农户之中暗访,得来的消息令她彻夜难眠。

    京都乃天子脚下,犹有许多人不留女婴,想各种方法抛却累赘,放眼各郡又该如何。

    皇后此来便是有意在护国寺点上长明灯,全当为天下女婴祈福,以求她们能平安长成。

    “国母慈悲,”住持面露敬佩,转身道“皇后请,白施主请。”

    他引着二人到了一间空荡的殿堂,弟子井然有序送来长明灯等诸物。

    皇后还想让住持等高僧为那些无辜死去的女婴祈福,便在功德箱内添了一大笔香油钱。

    日落西山,宫女不得不又一次提醒“皇后娘娘,时辰到了。”

    国母轻易不可离宫,皇后这一次出来还是皇帝知她近来心中苦闷,格外开恩,然而即便如此,也规矩甚多。

    上了凤驾,皇后便赶走宫人,自个倒在榻上,白寄霜见状也不打扰,眉头紧锁,闭目沉思。

    过了许久,皇后忽而抬头,道“寄霜,我要大办育婴堂,你来帮我吧。”

    白寄霜睁开眼睛,看到皇后眼中的坚定,轻轻点头。

    育婴堂扶孤院,皇室以及一些权贵人家都有办,但多是为了积攒美名,真正专注于此的少之又少。

    皇后这次,却是打算认真了。

    她一念起,便认真盘算道“皇上不必说,他会同意的,后宫的嫔妃也可以让她们参与,搏名声的事,她们不会拒绝,宗室中卫老太妃年纪最大,辈分高,也可拉她入伙,其余的王妃也会跟着加入。”

    经费什么都是次要,她要抓紧的是管理,不可流于形式,要真正落到实处。

    “对了,还有女学,”皇后看向白寄霜,沉吟片刻道“我的宫女识文断字,再加上你的学生不行,还是太少了,可以在民间招收女先生,女学分做两处,一处面向富贵人家的千金,一处是育婴堂抚孤院还有平民女孩。”

    皇后无愧是六宫之首,管理整个后宫,刚起了个念头就勾勒出了大致框架。

    皇后长于理论,白寄霜长于实践,两人相互补充,未到皇宫,就将纸张写得满满当当。

    皇后又留了她晚饭,两人继续讨论,直到有宫人来报“罗大人来接白小姐。”

    皇后不舍地收起了计划书,“罢,罢,你先回吧,长留后宫,对你名声不好。”

    白寄霜轻笑,“我哪儿还有什么名声,”大儒们早就将她贬得烂泥都不如了。

    皇后瞪圆眼睛,“胡说那群整天不干实事就知道酸话一大堆的酸丁你别理他们,好好做你自己。”

    做为皇后,她也不是一开始就能面面俱到的,也没少受那群酸丁的苦,有时候真是恨得牙痒痒。

    白寄霜无奈笑笑,再告一声辞,跟着宫人离开。

    殿外罗明在皇帝近侍的陪伴下站在柱子旁静静等着,烛火照耀在他面上,紫袍玉带的青年高官英挺无双。

    白寄霜朝他轻轻颔首,罗明露出一抹笑,转身对近侍道“有劳公公了。”

    “无妨,”近侍一捋拂尘,“当不得什么的。”再说他们俩一个是皇帝心腹,一个是皇后好友,他帮点小忙算什么。

    师姐弟俩相携离开皇宫,背影拉得细长,远远看去,恍若一对相依相偎的恋人。

    “呜呜呜”圆脸可爱的少女哭湿了手帕,抽抽噎噎道“我怎么就来晚了呢”

    她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手帕哭湿一条又一条。

    萱娘抬头望天,月上中天,此时月华正浓,本是修行的好时间,再不济她去紫清山助娘娘一臂之力也好啊,偏偏不得不陪着只蠢猫哭鼻子。

    又陪孟雪球哭了半个多时辰,萱娘再好的脾气也给哭烦了,“你心上人是姓罗吧,罗大人的名声我也听说过,不曾听闻他娶妻。”

    变法的事情天下皆知,萱娘居于京都水域,也曾耳闻这位罗大人心系万民,不曾成家。

    “真的”孟雪球露出一张花猫脸,“那个不是他的妻子”

    她求证地看着萱娘,白衣的女妖直想扶额,“你爱慕人家,竟不曾查清他的家事”

    话一出口,萱娘就自己给了自己答案,以孟雪球两年多前那副懵懂的样子,哪里会知道该做什么。

    “罢了,我来替你解决。”萱娘把哭鼻子的小猫妖拎给了自家好姐妹阿锦,花了一日时间查明罗明的基本情况。

    罗明手掌都察院,为左都御史,对自己的隐秘很看重,好在萱娘要知道的不是什么隐秘,只是他的后宅有没有人。

    “空无一人,”萱娘对孟雪球道“你的心上人并不好色,后宅连个妾都没有,亲近的女子唯有一位师姐,是他老师的女儿。”

    “师姐”孟雪球鼻头红红,“昨天那个女子吗”

    她抽噎了一下“她真好看。”

    萱娘“”那是你情敌啊清醒一点

    她干脆无视了孟雪球的话,与她约法三章在人间要注意的事项,“一,不得显露身份;二,不得对凡人使用法术;三,如果别人怀疑你的身份,立刻回来找我。”

    考虑到孟雪球的蠢萌程度,萱娘定下的规矩严苛了点,再次叮嘱道“记下了没。”

    孟雪球无精打采,头上的呆毛都蔫蔫的,有气无力道“记下了。”

    萱娘嘴角抽了抽,深觉自己之前照顾阿锦几十年也没孟雪球一个两年来得麻烦,不得不板着脸道“背一遍。”

    孟雪球抬头,圆溜溜的眼睛含着泪花,声音软软“一不得显露身份,二不得对凡人使用法术,三若是有人怀疑我是妖,立刻回来告诉你。”

    啪嗒一下一滴泪落下,孟雪球哭道“呜呜,萱娘姐姐,我还有机会吗”

    萱娘不知道到底是哪里点着了这小家伙的泪点,想了想罗大人那位师姐的风姿气度,又看了看孟雪球脸上还没下去的婴儿肥,昧着良心点头“应该有。”

    孟雪球瞪圆眼睛,拿帕子擦了擦眼泪,软声软气道谢“谢谢萱娘,你去忙吧,我会守规矩的。”

    萱娘深吸一口气,有些不安,依照她自己,她是不支持人妖相恋的,而且罗明并不是个好归宿,她查到的消息说罗明曾经在公共场合道自己此生不欲成家。

    脚踩浪花,白衣女妖忧心忡忡地消失在水中。

    穆清命群妖将紫清山团团围住,紫清山不得不每日十二个时辰开启护山大阵,不提维持护山大阵运转所需要耗费的灵石,山中众弟子的心态就是一个大问题。

    山主愁得头发掉了一堆,差点当着众弟子的面破口大骂,只可怜为了稳住山中人心,每天不得不装做镇定自若的模样前去安慰众弟子。

    只是伪装毕竟是伪装,数日后,山中灵石库存将要见底,更可恶的是,山外岳章又向穆清请求,每日做三回攻击护山大阵,一定要攻击到出现裂缝让他们不得不动用宝贝修复的地步。

    穆清念他一片爱徒之心,准了。

    群妖之中,别的穆清不知晓,岳章却是深厌紫清山的。

    长林山上的道士,都是岳章一手教出来的。

    当年惹着了穆清被带入长林山,他很快就屈服在穆清递过来的各种灵诀法术下,甘为穆清棋子下属,为她教育灵童。

    长林山上的灵童都是别人进献给汤云生的,从前原身在时早废除了凡人进献祭品的举动,但那几年汤云生掌权,又重新威胁了凡人一通,使他们每年进献童子童女及其余祭品。

    穆清回归后也没刻意通知他们不必送了,因此每年长林山下的凡人还是会诚惶诚恐的献上童子童女及其余祭品。

    童子童女都被穆清送到了岳章所在的听溪谷,有资质的便修习道法,没有的愿意走便走,不愿意便留下养着,反正偌大长林山不缺一个凡人的吃食,穆清也不会介意白养着。

    让人惊讶的是,愿意留下的居多。

    那些童子童女能被送来,要么是被家人放弃的,要么就是孤苦无依被人当做软柿子捏的。

    前者不愿回去,后者不敢回去,倒是大部分都留了下来,只有寥寥几人不舍家人下了山。

    数十年过去,岳章道法精进许多,徒子徒孙也收了不少。

    被紫清山弟子杀了的那人正是岳章新近出师的一个弟子,天赋不错,赤子之心,颇为孝顺他,岳章甚喜。

    然而那样一个弟子刚出山不到一年就死了,还是因为一个可笑的狗屁理由。

    岳章本就不是拘于世俗礼法的人,他进了长林山,便干脆的将什么人妖势不两立的说法给抛去了,反正之前也从未入过心,他扔的毫不犹豫。

    长林山有穆清约束,让岳章看到了妖族可怖名声之后的另一面,加上妖族没什么规矩礼法,正和岳章的性子,他在适应了一段时间后,很快就在长林山如鱼得水。

    他那样的性子,教出的弟子自然也不会认为人妖有别,不可共存,他们下山后光明正大报出了长林山的名号,对世间道士无论善妖恶妖一并见之必除的行为感到疑惑,提出质疑。

    岳章的那个弟子便是因为这样的思想而被紫清山弟子认为是妖道,与妖孽共存,维护妖孽,非人哉当杀

    岳章的弟子如何会想到他说翻脸就翻脸,不曾防备,开始便落了下风,两人实力相近,被杀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看着因弟子被杀而几日便苍老了许多的岳章,嬉笑背后是压抑的悲伤与愤怒,穆清加快了对紫清山的压迫,安排大妖轮番动手,她更是每日亲自动手一次。

    又是数日,以紫清山千年多的底蕴也有些难以支撑了。

    紫清山大殿中,山主趁人不注意踢了一脚天地鼎。

    “山主”一名弟子转过身,垂了垂眼睑,当没看到,“时辰差不多要到了。”

    妖族攻击护山大阵的时间。

    山主脸色有一瞬扭曲,望着天地鼎的目光爱恨交加,咬牙道“投护山大阵绝不能出事。”

    大殿中都是核心弟子与长老们,他也不怕他们知道实情。

    那弟子应了一声,招招手,便有一排弟子手捧宝物上前,挨个投入天地鼎中。

    山主退后两步,捂住心口,最后干脆捂住眼睛,不忍再看。

    他瓮声瓮气道“小忆,那个逆徒找到了没”

    梁忆行一礼,道“已经关押在思过壁前。”

    山主的声音带上些狠厉,“你亲自去看守他,务必不得让他再次走失。”知他秉性,担忧他心有芥蒂,山主又道“小忆,山门传承最重要,其余人,在山门利益面前都可牺牲,你要记住这一点。”

    他早便有意培养梁忆为自己的接班人,只是忧他太过正直纯善。

    梁忆沉默几息,道“忆明白。”

    “明白就好,去吧。”山主沉沉叹息一声。

    梁忆心中一酸,默然离开,世事难料,到这般情景,他连该怪谁都不知道。

    是怪大妖穆晴睚眦必报,还是该怪严师弟下手狠毒,亦或者该怪山主不讲情面

    梁忆想不出该怪谁,谁都有错的地方,谁也都有那样做的理由。

    只能说,时也命也。

    二十年前苦果便已经种下。

    他抬头往西边落日,昏沉沉恍若人之迟暮,一如脚下这紫清山,经过锐意进取的少年时期,巅峰盛极的青年时期,稳重成熟的中年时期,终于迎来了将要落下帷幕退出舞台的老年。

    蛟尾在空中一摆,重重撞击在护山大阵上,数条裂缝骤然出现,又在不到一息的时间内完好如此。

    硕大狰狞的蛟目中流露出几丝讥嘲,蛟尾一摆,俯冲直下,化做一位艳丽佳人。

    穆清直接回了水府,接过迟乐递来的温热茶水,饮了几口,放下问道“都有谁来了”

    被水滋润过的唇瓣鲜艳红润,雀妖低下头,一五一十将来人名单报了上来。

    并没有多少有实力的人,穆清听到其中竟有寂严的名字,一挑黛眉,也不觉太意外。

    迟乐禀报完重要事情,又道“有一位名叫萱娘的女妖求见娘娘。”

    萱娘

    穆清还有印象,恰好此时有空,心情也不错,便道“让她进来吧。”

    “是,”迟乐出去请人,不过片刻,白衣俏丽的女妖便恭谨入内。

    初入内室,萱娘便被这华美的水府所慑,又感知到穆清身上还未收敛的威压,越发谨慎。

    水府之中,每日要见群妖,穆清玄衣金纹,仪态从容,一举一动都带着顶尖大妖该有的自信。

    萱娘恭敬行过礼后,便说起正事,“孟雪球行事渐有规矩,思念人间,小妖与她约法三章,放她去了,只是她暗恋凡间一男子,此举是否有些不妥”

    她话未说完,有些目瞪口呆看着睡饱后迈着小短腿从帘后噔噔噔跑出来的沈晴,沈晴小小年纪,五官已非简单精致二字可拟,她扯着穆清的衣摆,熟练地爬上玉座,脑袋在穆清脖颈间蹭了蹭。

    两张有着三分相似的面孔凑在一起,萱娘觉得自己脑子都不够用了,以她的修为,自然能看出沈晴是人。

    “咳”

    迟乐用力咳了一声,萱娘回过神,然而接下来的对话都是浑浑噩噩,竟也不知到底说了什么。

    她走后穆清托着腮,一只手无意识间楸着沈晴的头发,俨然沉浸在了思考中。

    迟乐看了眼气鼓鼓在与娘娘手指做斗争的沈晴,低头笑了笑,悄无声息退出去。

    穆清让萱娘说了些京都近况,萱娘为了孟雪球了解过罗明,说的正是穆清最想知道的部分。

    总的来讲,罗明进展虽艰难且缓慢,但还算顺利,白寄霜与皇后娘娘的事业也在扩展之中。

    她听听便放到了一边,反正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也没有时间去干涉,何必多想。

    过了几日,岳章前来求见,一开口便道“娘娘何时动手”

    穆清懒懒倚着玉座,在赏一支高大的红珊瑚,红色浓艳通透,是难得的极品。

    “怎么寻到了紫清山的退路”

    这些时日只是围着给他们紧迫感,而不是真的攻击,原因有很多,其中一点便是还未寻到紫清山的隐藏退路。

    紫清山千年底蕴,穆清不敢小瞧,既已结仇,必要赶尽杀绝,不可心软留下余患。

    岳章笑得露出洁白牙齿,却有些狰狞“正是,小道已经让人堵在那里了。”

    “既如此,那便明日动手吧。”穆清坐直身体,杀机在空气中蔓延。

    翌日,天光乍破,山主便守在天地鼎前,口中嘀嘀咕咕说着心疼之语,梁忆迈步进来。

    山主一拂袖,“可安排妥当了。”

    梁忆点头,“是。”

    山主叹了口气,“那你怎么不走”他吩咐了让梁忆也一并走的。

    “山主怎么不走”梁忆反问。

    山主好笑道“傻孩子,我怎么能走了”他是一山之主啊。

    梁忆嗯了一声,“那我也不能走。”他也是紫清山一员。

    山主笑着摇摇头,此时天色尚早,其余弟子熬了一宿,还没有来,说起来话也不那么忌讳。

    他问道“小忆,你知道为什么我看重你吗”

    梁忆一愣,如实道“不知道。”

    他也疑惑自己为什么得了山主青眼,思来想去,无非是天资上佳修行勤勉了,但山主特意问出来,那就应该不是那些。

    他等待山主解释,却听他又问“你觉得你严师弟该杀那人吗”

    梁忆沉默,严师弟为自己辩解时说起过为什么要杀那人的理由,世俗观点自然是认为该杀的,他不知道山主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山主从他的沉默中已经得到了答案,摇摇头,笑容不知是自嘲还是苍凉,“你看,这就是我看重你的原因了。”

    梁忆心脏重重跳了一下,“山主”

    山主“哈”了一声,笑容得意,哼道“怎么,以为山主我真的是傻子”

    梁忆给了他一个“是的”的眼神。

    山主恼羞成怒道“道理什么的我闹不明白,但只瞧你与旁人的修为进步速度,再想不明白我就是傻子。”

    梁忆没想到原因还是在自己身上的。

    山主道“你都多少年没下山了,修为比那些年年下山降妖除魔的要高多了,他们资质有的比你差,但也有比你好的,道理什么的放一边,修为可是做不得假的。”

    当然,山主没说他为得出这个结论付出了多少时间和心力,还钻进了藏书阁翻阅那些落满灰尘的古籍。

    也没说自己为了这个结论差点心魔入体。

    他只是轻描淡写地道“上古之时,人妖仙平等共居于大地之上。”

    “所以,梁忆,你应该离开。”他没走错路,是紫清山最后的希望。

    梁忆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山主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阻止”

    “阻止”山主失笑“小忆,别太天真,世道如此,没法阻止的,我做不到,紫清山做不到。”

    “那谁能做到”真相让梁忆有些失魂落魄。

    山主敛起笑容,望向山门的方向“她能够做到。”

    梁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福至心灵,意会过来,吃惊道“穆娘娘”

    “你看,你早已经意识到了,”山主收回目光,笑意轻松,穆娘娘是尊称,梁忆脱口而出如此称呼她,正说明对她的敬意。

    “山主”梁忆有些不安。

    “不必如此,”山主摆摆手,“我们都不无辜,都该死。”他们手上沾染了无数无辜妖族的鲜血,人人都是罪人,死有余辜。

    他一语毕,重新笑道“穆娘娘正在做你我都无法做到的事情,她在重定秩序,也许百年之后,世间仙路重开。”

    世界已经千年没有人或者妖飞升了。

    梁忆并不蠢笨,山主没有说的太详细,寥寥数语便使他明了,只是有些难以接受道“可是为什么是我们紫清山呢”

    重定秩序,需要血的洗礼,暴力镇压,而紫清山,将成为穆清震慑众人的工具。

    可是,为什么要是他们紫清山呢

    山主背过身,背影瘦弱,带着颓然无力的凄凉,轻叹一声,语气飘忽“大概是我们倒霉吧。”

    谁让他们两次都犯在穆清手上。

    梁忆身子晃了晃,眼神恍惚,正待再要说话,抬头却见一个手刀劈了下来。

    山主放下袖子,撇嘴不满道“婆婆妈妈,岂非男儿。”

    踢了下倒在地上的梁忆,山主对大殿某一处道“快点,带他离开。”

    一个巨大的黄色身影出现在大殿内,弯腰抗起梁忆。

    “哎,把他的剑带上。”山主连忙捡起梁忆的剑递过去。

    巨大的手掌接过剑,转身的刹那却露出端倪,哪里是人,分明是薄薄一层纸。

    山主忧愁叹一口气,唉,也不知道梁忆能不能走掉。

    过不多久,终于有弟子到来,众人如往常一般做事,只是闲下来时神情更加不安。

    蛟尾击打护山大阵的声音传来,弟子机械地往天地鼎内投放宝贝,一缕缕烟霞快速吐出,修补阵法。

    估计着第一回又过去了,有弟子放下手,擦了擦因紧张而冒出来的冷汗。

    忽然有弟子惊呼一声“不对”

    什么不对

    其余人茫然,与此同时,巨大的撞击声响彻整个紫清山,道道裂缝出现在护山大阵上。

    众人呆滞住了,这与说好的不一样

    “快”山主怒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放东西啊”

    他率先抓着腰上的玉带就丢了进去,一缕烟霞慢吞吞的吐出,及时修补了一道裂缝。

    其余弟子回过神,也慌忙把准备好的东西投进去。

    山主拍了拍胸口,有条不紊的安排起人手去开库房。

    他冷静道“妖族要来真的了,这是生死存亡关头,诸位也不要再心疼宝贝,除常用的攻击和防御法宝外,其余东西都拿出来。”

    他以身作则,私库早空,便取下手上身上戴着的各样东西。

    紫清山外,蛟龙在空中一晃,变成一个玄衣金纹的艳丽女子,眉目冰冷含煞,望着紫清山露出一个讥笑是什么让他们误以为自己只会暴力攻击。

    她喊了声系统,手上忽而多出了一个玉制锥子。

    系统哭晕在厕所,这是它压箱底的宝贝啊,呜呜呜

    破阵锥,阵法的克星,威力与品质有关,穆清手里的这个,对付仙阵以下的无往不利,哪怕是仙阵也可以拼上一拼。

    大殿中,山主窥见这一幕,心头狂跳,不好的预感霎时升起,快速道“不好,若阵法被破,诸位各凭本事,拼命逃,不要管其他”

    一个“他”字刚出口,只见外面的艳丽美人素手握锥,往阵法上一扔。

    一道极为清脆的响声后,紫清山从立山门起就存在的护山大阵破了。

    天地鼎悠然而立,态度冷漠,山主没忍住踹了它一脚,骂道“死要钱的。”

    也没把它收起来,大喊一声“跑啊”惊醒众人,自己也快速往后山跑去。

    紫清山外,穆清高居半空,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慢悠悠一挥手,无数妖族骤然动了。

    她也迈开步子,往紫清山中踏去,只是目光一扫,忽而改了方向,在一块青石旁落下。

    僧人灰衣简朴,身形枯瘦,神情一如既往的悲悯。

    穆清笑吟吟道“原来是大师,好久不见了。”

    寂严转着佛珠,念了一声佛号,“穆施主,杀孽大过,不利修行。”

    穆清笑意依旧,曼声问“若我杀的是该杀之人呢”

    杀无辜的人和罪人可是不一样的。

    寂严尚未回答,穆清也没有非要他回答的意思,直接变成蛟身,声音冷漠“多说无益,来吧,我忙着呢。”

    她一语毕,已然冲了上去。

    四下里,无数妖族已经与紫清山弟子撞上,哀声遍野。

    紫清山大殿中,穆清拿着个巴掌大的精致小鼎把玩。

    岳章走了进来,满面是大仇得报的喜悦,他极少掩藏自己的情绪,因此看着就让人觉得可乐。

    穆清头也没抬,问道“问出来了吗”

    因为穆清下了令不必留手,遇上便杀了,岳章费了些功夫才找到有分量的活口,问出了这东西的来历。

    “这叫天地鼎,是紫清山的镇山之宝,从前只有掌门和护山长老才知道,也就是这回遇难才拿出来。”

    岳章吐槽了一声“口气不小。”还天地鼎。

    他又将从紫清山弟子口中得知的用法功效告诉穆清。

    穆清抛了下天地鼎,随口赞道“好东西,”又信手塞给眼巴巴望着小鼎的沈晴。

    沈晴小小的惊呼一声,抱着小鼎软软道“谢谢姑姑。”然后专心致志的低头去看上面的花纹。

    岳章一哽,“娘娘,这丫头真不是您亲闺女吗”那么珍贵的东西说给就给那可是紫清山的镇山之宝啊娘娘是想把紫清山的祖师们气活过来吗

    穆清白了他一眼,“你很闲”

    察觉到她语气中的危险,岳章连连摇头,正色道“当然不。”

    穆清基本是个甩手掌柜,不耐琐事,都扔给了他和迟乐,哪里闲得了。

    “那还不快去”

    岳章麻溜跑了。

    等核对好紫清山的人数以及其余事务后已经是几天后,迟乐来报“逃走一十七人,其中有外门弟子十人,内门弟子三人,核心弟子一人,长老一人。”

    他羞愧道“属下已经命人去追了。”

    他正要继续请罪,穆清挥了挥手,将他托起,“小事而已,成不得气候,命人去追就是了,无妨,你将岳章叫来。”

    迟乐垂下眼,明亮的光芒有些黯淡,恭敬道“是。”

    岳章很快便到,他得了不少紫清山的道藏,来之前正在翻阅,神情还有几分不舍。

    “娘娘有事”

    穆清也不计较他的态度,一推沈晴,“近日恰好有暇,你来引她入道。”

    岳章一怔,不解道“娘娘为何不自己来”他以为娘娘很看重这丫头啊。

    穆清幽幽道“我怕她还没入道,就被我弄死了。”她对自己的耐心有数。

    岳章眨眨眼,与沈晴委屈的小眼神对上,理智阻止他继续想下去,干脆利落应下。

    岳章看着不着调,性子也一言难尽,然而还真的是一个好师傅,这一点看听溪谷内的徒子徒孙就知道了。

    然而即便他在教导别人上是个很有耐心的老师,也希望自己遇上的是聪明一点即通举一反三的弟子。

    沈晴就是这样的弟子。

    这便导致约定好的是七天,岳章找理由硬生生拖到了十天,在穆清的冷脸下,依旧拉着沈晴不放,硬是把一本自己的修行笔记塞给了她。

    沈晴很乖巧地和他道别,看得岳章险些控制不住自己想把这个聪明又乖巧的弟子抢回去。

    “娘娘,”岳章道“您是要回上云江水府吧小道能不能去拜见您”他还没去过上云江水府呢,听说是迟乐派人花了大力气建的。

    说着是去拜见她,眼神却一直在沈晴身上。

    穆清拉过沈晴,纵身入云,只留下一句冷漠的拒绝。

    “不能。”

    也没告诉岳章她不回水府。

    岳章遗憾地叹气,望着天空满腹惆怅。

    佛心寺。

    方丈正在大殿诵经,忽闻外面起了喧哗声,有僧人看了一眼方丈,起身出去准备呵斥,却有弟子满面惊慌跑来,扑通跪倒在地上。

    “方丈寂寂寂严师叔祖出事了”

    寂严师叔祖出事了

    出事了

    这一声过后,大殿里里外外彻底没了声音。

    啪

    方丈一个失手,佛珠断裂,骨碌碌滚得满地都是。

    “方丈”那弟子颤声唤道,满面惊惶未褪。

    方丈缓缓起身,跌在他僧衣上的几颗佛珠掉了下去。

    “带我去。”

    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那弟子爬起来,跑在前面带路。

    佛心寺外,僧人聚了一片,又数名弟子跪在一副棺材前痛哭,其余弟子也紧握拳头,双眼通红,面露恨意。

    见到方丈前来,弟子分出一条道路。

    方丈的手很稳,他推开棺材,确认了里面确实是自己的师弟,手一松,将棺材合上。

    有弟子扑通跪下道“妖孽实在猖狂请方丈为师祖报仇”

    寂严唯一的亲传弟子早些年出了意外,唯有几个徒孙。

    他一跪,其余弟子也跪了。

    “妖孽猖狂,竟敢到佛祖面前撒野,还请方丈为寂严师叔祖报仇”

    “请方丈为师叔祖报仇”

    哪怕是沉稳些的弟子也躬身道“请师伯允许我等为寂严师叔报仇。”

    山风呼啸,似在哀鸣,方丈的僧衣鼓起,显露出他格外消瘦的身形,他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像是不为所动。

    “回去。”

    “方丈”寂严的徒孙不可置信地抬头,“妖孽猖狂方丈为何不管”

    “管不得,”方丈的声音在风中格外冷漠,没有给他一个眼神,下令道“即日起,无令出寺者,再非我佛心寺弟子。”

    “方丈”

    此令一下,顿时引来无数难以置信的目光。

    寂严徒孙更是愤怒道“方丈何意妖孽如此猖狂,置师祖惨死,方丈竟无动于衷”

    这声音格外刺耳,然而方丈只要看一眼师弟的棺材,心就变得冷硬无比,再无一丝温度。

    闭目重复了一遍命令“即日起,无令离寺者,再非我佛心寺弟子。”

    他僧袖一摆,卷起所有人回到佛心寺,大门轰然关闭。他带着师弟的棺材回到舍利塔中,轻柔抚了抚棺材,终是落下泪来。

    “此时去了也好,日后天门重开,师兄再去迎你转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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