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澄再次醒来的时候,脑袋终于清醒了一些,望着帐幔顶上一成不变的金线龙纹,恍若隔世。
她不敢再惹母后置气,所以硬着头皮顶着自个儿都难以控制的身体去了金銮殿上朝。
结果落了个比上一世还要糟糕的结果,竟然在诸位大臣面前极其丢脸的晕倒了。
因着这一层,顾之澄后怕的想到,她改变了上一世没有摔倒的事实,而后便变本加厉的晕倒了。
是不是说明,她也同样改不了自己注定死在陆寒手上的事实,而且会......死得更惨?
顾之澄不寒而栗地抖了抖眼睫,原本就冰冷的身子愈发觉得如坠冰窟。
耳畔响起了田总管的声音,“陛下,您醒了?摄政王在外头等着见您。”
顾之澄舔了舔干得有些开裂的唇角,声音轻轻弱弱地回道:“朕不想见他......你给朕倒杯水来,要凉的。”
她的话音刚落,殿内就响起一道醇厚低沉的男声,伴随着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沉稳有力。
“陛下为何不愿见微臣?”陆寒依旧一袭蟒袍,身形峻拔而高大,居高临下站在她的龙榻边,投下大大一团阴影,“陛下本就受了风寒,还是饮些热茶比较好。”
他弯下腰,骨节分明的指尖托着一白玉杯盏,眸色平静而冷淡,更有深意几许,就这样直直望进了顾之澄的眼里。
顾之澄细密的乌睫轻抖了抖,垂下来,错开他的视线。
她刚刚真是病糊涂了,说什么愿不愿意见他的。
他从来,都不是她想不见就能不见,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她是君,他是臣,可她的一切,都只能但凭他做主。
表面的客气恭谨,只不过是他掩盖狼子野心的幌子罢了,从上一世那掺了毒的药里,她吸取的教训已经足够。
顾之澄的目光落在白玉杯盏上,从陆寒手里接过来,轻轻抿了一口,眉心微微蹙起。
她最不喜喝这热茶,太过滚烫,喝之前还要吹上许久,便是喝也要小心翼翼,不如凉茶喝得酣畅淋漓。
可是陆寒偏偏......最喜欢递着热茶与她喝。
上一世是这样,这一世也是这样。
陆寒眉目凛然掠过顾之澄微蹙的眉心,然后颔首问道:“陛下可好些了?”
“嗯......”顾之澄敷衍了一句,将杯盏放回田总管手里,淡声道,“朕昏迷了多久?”
“回陛下,已有一天一夜了。”田总管在一旁端着杯盏垂首回道。
原来此时,已是她昏倒第二日的早朝刚散之时,陆寒上完朝便来了她的清心殿。
陆寒适时说了一句,“陛下,昨日突生变故,朝中大臣们都很是担心您的龙体。”
“放心,朕并无大碍。”顾之澄抬手揉了揉眉心,脑袋仍旧重得很。
只是她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上一世她的身子骨弱成那样,都能撑到二十岁死在陆寒手里。
现在这昏迷一天一夜算起来,不过是不痛不痒的小病罢了。
“那陛下先好生歇息,朝堂之事,臣日后再与您商议。”陆寒微微颔首,下颌绷紧,勾勒出好看的线条。
顾之澄巴不得他一直都不同她商议这些,看到陆寒转身,她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一丝想法,立刻开口喊住了陆寒,“小叔叔......”
这一声怯怯的喊声又轻又小,在殿内括出低低的回音,听得陆寒脚步一顿,心里仿佛被猫爪儿挠过似的,痒痒的。
陆寒回过头,眸中已恢复了常色,只是掠过几丝疑惑看向顾之澄,“陛下还有何事吩咐?”
“小叔叔,朕有个想法,想说与你听一听。”顾之澄咬了咬唇,颜色极淡的唇更添了几分苍白瘦削之感,
眸子里怯生生的,雾濛濛的水色缭绕,明明怕极了他,却还在鼓着勇气同他说话。
陆寒知道这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藏在袖内的手悄悄握了握拳,心中莫名蒙上一层恼意。
每次顾之澄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他心里都会油然而生一种罪恶感,好似他真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恨不能把顾之澄揽到身边好好解释一番,好好哄一哄。
但现在,他不敢失礼,只能垂下眼帘避开顾之澄胆怯怯的视线,嗓子哑了小半,“陛下请说,臣洗耳恭听。”
“小叔叔,如今天下太平,并无大事,朕体恤诸位爱卿日日需上朝,寅时便得于午门外等候,未免太过劳心伤神。朕以为,不如将早朝改为十日一朝,小叔叔以为如何?”
陆寒倏然间抬起眸子,双目深邃如幽谭,定定地望着顾之澄,眸中尽是看不清的雾霭。
良久,他才启唇问道:“陛下此话当真?”
顾之澄知道,陆寒此时心里定然不太平,毕竟她做出这样的决定,是极大让步的放权,且也会让文武百官产生不好的印象,觉得她不是位勤政的皇帝。
所以听到她有这样的想法,陆寒心里很是开心,但又多了几分担忧,估摸着陆寒正在思忖着她心里到底在打些什么算盘。
不过这些顾之澄都不在意,她只是想好好保住小命,把身体调养好。
以后去了宫外,如果还是这样体弱多病,只怕宫外的日子会过得很艰难。
顾之澄咬紧唇,再次重重点头,眸光坚定地说道:“小叔叔,朕已思虑清楚。只是......还望小叔叔莫要告诉母后,这是朕的主意。”
陆寒眸光微闪,掠过几抹深意,“陛下是担心太后又......?”
陆寒的话并未说完,他总喜欢这样说话只说一半,聪明人自然明白。
顾之澄点点头,她确实害怕,若是母后知道她想出了这样的法子,定又要许久不理她了,指不定再也哄不好的那种。
其实这个想法,还是上一世陆寒提出来过的。
当时顾之澄即位不到半年,年幼体弱,时不时便要病上几日,但在太后的激励下,她一直勤于朝政,从未缺席过一日的早朝。
但偏偏陆寒提了个主意,认为如今天下太平,皇帝年幼,且要学的东西也繁多压身,文武百官日日上朝也着实辛苦,不如将早朝改为五日一朝,也好让所有人适时歇息,人养足精神了,朝堂事务也能处理得更得心应手些。
可太后听到陆寒这个主意之后,勃然大怒,认为陆寒这是在想方设法架空顾之澄的皇权,就连朝都不让她上了,见文武百官的日子也少了,那许多事也就不需要过她的目让她知晓了。
所以太后是坚决不同意的。
那时顾之澄很听太后的话,自然与太后站在同一条战线上,认为陆寒居心叵测,就是欺负她们孤儿寡母,所以也直接否决了陆寒这个主意,甚至也动了不小的肝火,又病了一场。
不过现在想来,顾之澄倒觉得,说不定陆寒当时确实是为了她好,怕她身体经受不住。
可她一意孤行,所以最后落了一身的病根。
顾之澄叹了口气,幸好还有一切重新来过的机会,她现在能明白她这重活一世到底是为了什么,还不算晚。
“陛下既然已有决定,为何仍旧叹气?”陆寒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似乎在思忖着这个主意的可行性。
听到顾之澄的叹气声后,他目光幽幽看过来,深邃不知其意。
顾之澄当然不敢说她在想什么这一世上一世的事,只好垂下眸子,小声说道:“小叔叔,我担心......若是母后误会了是你出的这个主意,定会越发......”
只怕是越发视陆寒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将他扒皮削骨了。
顾之澄不愿见他们闹得这么僵,毕竟她还想带着母后全身而退,离开皇宫的。
若惹恼了陆寒,什么好处都讨不着。
已经死过一回,上一世一切都成了一场空的顾之澄,如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好好活着。
以后远离陆寒这桩杀神。
陆寒听到顾之澄轻糯的声音,素来冷硬的心里某处似乎软了软。
明明年纪还这么小,还在病榻上躺着,却已懂得替他着想。
他第一次开始思索,他和这位“小侄子”,其实也并不是非得拼个你死我活的下场。
或许,他以后即位,还可以让顾之澄和其母后好好留在宫中,颐养天年。
“小叔叔......”顾之澄再次怯怯地唤了声,把陆寒的思绪拉回来。
他沁寒的眸子掠过她嫩生生巴掌大的小脸儿,见她雪亮的眸底满是担忧,溢出一两抹水雾,眸子水色十足。
陆寒微怔了怔,本想教导顾之澄几句,莫要用这样的眼神看人,一点儿也不像个男子汉大丈夫,只有姑娘家才这样。
但话到嘴边,他又住了嘴,他怕说出口,顾之澄反而越发怕他。
罢了,他也不过是担忧自己,陆寒心里软了软,浮上眸底的神色却是淡淡无谓的样子,扯了扯嘴角说道:“陛下不必为臣担忧,太后误会臣的事已多了去,不差这一件。”
顾之澄咬住唇,神色微异。
误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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