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
顾之澄盼星星盼月亮, 终于等来了她十四岁这年。
上一世, 她也是十四岁的年纪开始春闱狩猎的, 这一世, 果然也没有例外。
不过不同的是,这四年来,她比上一世轻松多了。
虽然陆寒仍旧一直待在她的御书房,一面教她“读书”,一面批折子。
不过对于她浑水摸鱼的读书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依着她的心思来,看她成为一个废物皇帝也挺好的。
偶尔陆寒忙得合不了眼的时候,看到她还能吃香喝辣读闲书,也会有些心理不平衡似的, 突然给些折子让她去看。
都是些芝麻绿豆大小的事,她连看都懒得看,本本折子皆是大笔一挥, 只有两个大字。
已阅。
反正是陆寒给她的折子, 也是陆寒治理的天下,捅了天大的篓子都有陆寒去顶着, 她只管吃喝玩乐便是。
幸好陆寒也对她这种甩手掌柜的行为也没有表达什么异议, 两人的关系似乎比上一世好了些, 起码没有那么水火不容,针锋相对了。
顾之澄私下里觉得,或许这一世, 她能比上辈子活得久些了。
体验过成日只需要吃喝玩乐的咸鱼日子之后,顾之澄唯一后悔的,就是自己明白得有些晚了,白白辛苦了上一世受那么多累。
偶尔躺在贵妃榻上吃葡萄的时候,顾之澄回想起上一世的日夜辛劳,也唏嘘不已。
看到这一世反倒是陆寒日夜辛劳了,她心底倒是多了几分暗爽。
不过她还记得,上一世她心里头憋着一股劲儿,处处都想要胜过陆寒,不敢有丝毫懈怠,但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她还是会对每一年的春闱狩猎产生期待。
因为那是她为数不多的,可以出宫去喘气的日子。
虽然也见不到澄都里寻常的街头巷尾景象,只有一片茫茫的草原和一块绵延起伏的小森林。
但只要没有那些令她喘不过气来的朱墙红瓦,就已经是极好的了。
而且太后是不会去春闱狩猎的。
这意味着,她能有三日离开母后的掌控,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会有人再管着她,不许她做这个,不许她做那个。
是夜。
春阶夜色凉如水,顾之澄正捧着自个儿的钱袋子,坐在花梨木滕心椅上,两只小脚垂在半空中晃呀晃。
这四年来,她养尊处优,吃得多睡得足,身子自是也长高了不少。
仅仅十四岁,就已有上一世成年的身高。
若是和陆寒比,已经到了他的胸膛处。
顾之澄想到这儿,突然懊恼地啧了一声,不知自己为何这个坏习惯还是未改,总是下意识地与陆寒比。
也怪母后,总是在她耳边叮咛。
比如今儿白日里,还特意叮嘱了她一番,春闱狩猎定要好好表现,让大臣们都觉得她英明神武才行。
至少在狩的猎物上,不能比陆寒少,只能比陆寒多
上一世,顾之澄春闱狩猎倒是都比陆寒多,太后面子上过得去,她心里也舒坦。
不过她知道,陆寒是故意让着她的。
毕竟她是皇上,不好让一个臣子狩的猎物比她还多。
不光光是陆寒,就连其他武将们,也都是在暗地里让着她的。
顾之澄撇了撇嘴,对上一世的自个儿有了胜之不武的心情,但这一世的春闱狩猎,她并不打算拼了命的去狩猎。
好不容易出宫的闲暇,应当多享受享受春天的美景才是。
顾之澄正悠闲坐在椅上,殿里伺候的宫人们早已被她屏退。
因为她在等一个人。
等一个光是知道他要来,就心情好得不得了的人。
不过片刻,等月光静悄悄洒满了殿内,月色如霜铺满地的时候,她等的人来了。
伴着月色与清风而至,一袭黑衣依旧,脸上还蒙着一块漆黑的面罩,只露出一双寒星似的眸子来。
不过见到顾之澄,那双冷厉如霜的眸子又仿佛化了些许,弯出一两丝的温柔来。
顾之澄先一步跳下椅子,蹦跶着低声唤了一句,“阿九哥哥”
阿九蒙着脸,素来似冰霜难融的俊脸上,多了一丝动容,他亦低声行礼道“参见陛下。”
“阿九哥哥不必这样多礼。”顾之澄眨了下眼,一双画似的眸子黑白分明带着笑意看着阿九,“朕说过,你我私底下,便以兄弟相称。朕一直都想要个哥哥保护朕”
她的声音压得低,怕殿外的宫人们听见,但嗓音仍旧轻轻脆脆的,如一股暖流涌进了阿九心中的那座冰山里。
他从小在庄子里长大,作为暗卫培养,学的第一课便是要冷心冷情。除了效忠主子,一心一意外,再心无旁骛,别无他念。
可他到底还是辜负了主子和师傅的栽培。
除了效忠主子,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多划了一块地方出来,装着他的小皇帝弟弟。
阿九有一位弟弟,可是却因小时候的颠沛流离,最终失散了。
而顾之澄喊得沁甜的“哥哥”,却忍不住让他把心中弟弟的影子与顾之澄暗暗重合了。
所以,他要宠他,也会宠他。
顾之澄如今已是十四岁,脸蛋张开了些,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笑起来时,已经多了几分勾人的味道。
可她是个男子,有这些的仪态是万万不可的,容易惹人浮想联翩。
所以她平日里也学着陆寒的样子,总是绷着脸,不动声色,面无表情。
阿九也是这样的一套,素来神色寡淡,无悲无喜。
于是两人不说话站在一块的时候,就更像兄弟了,都是从小受陆寒的教导,和陆寒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不过顾之澄一直小心翼翼的,甚至会让翡翠每日给她小脸敷上些深色的粉,让肤色变得深些。
不然她一张又白又嫩的小脸,水灵得能掐出水来,再配上精致得出奇的五官,下巴儿尖尖,杏眼儿圆圆,实在太像个娉娉婷婷初长成的少女,危险得很。
肤色涂得黑了几层,就丑了许多,起码有了几分男子气概。
原本已经初露倾国倾城的容颜,如今在铜镜里看起来,也只不过是眉清目秀了。
只是那双眸子,还是如同画出来的似的,好看得不得了。
顾之澄对着铜镜寻了许久的解法,最终也还是只能想出个不是法子的法子,那就是少与人对视,少看旁人的眼睛。
她发现自个儿的眸子亮晶晶盯着人瞧的时候,漆黑又纯粹,杏眼潋滟着光芒,最有摄人心魄的震撼味道。
上一世她因为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小脸不圆润,肤色也不如现在水灵,所以对于容貌的伪装上,并没有这一世的烦恼。
可惜现在,却成日要担心暴露了自个儿的身份,苦思冥想。
不过在阿九跟前,她却是极其放心的。
虽然这四年来,她也没彻底离间掉阿九和陆寒之间的深厚感情,但是起码她知道,在阿九心里,她和陆寒的位置,已经一样重要了。
阿九这个人,她最清楚不过,虽沉默寡言,可是却极其重情重义。
话不多,却是字字真言。
自十岁那年上元节后,她用过阿九的银钱,再让阿九趁夜深人静来宫里找她拿银钱,两人就建立了一定的羁绊。
后来,她便看中了阿九的轻功好,拜托他每月的十五都从宫外给她带些好吃的好玩的进宫来送与她。
当然她也不会亏待阿九,每回都给他双倍的银钱。
可是阿九从来都没收过,每次表面收下,实则都悄悄塞到了她的枕头底下。
顾之澄不知道,阿九已经把他所有的月钱都用来养她,给她买好吃的好玩的了。
她只知道,她和阿九的感情已经非同一般,确实情同兄弟了。
她也从刚开始怀着目的接近阿九,到如今与他真诚相处,除了求那一口好吃的好玩的,也没有别的目的了。
只是她有些疑惑,不明白陆寒到底给阿九施了什么蛊。
她和阿九的感情都如此深厚了,阿九也不愿意到她身边来做事,还是一心效忠陆寒。
不过顾之澄也不强求,她和阿九都过得开心,便好了。
比如现在,每月的十五,都是她最盼的日子。
因为阿九会给她偷偷送好吃的,还有宫外新奇的小玩意儿。
顾之澄双眼放光地看着阿九背后鼓鼓囊囊的口袋,瞳仁乌黑沁着笑意,“阿九哥哥,这回怎带了这么多的东西来呀”
阿九取下面罩,颊边还有一丝疑似的红,“我明日要离开澄都,两个月”
所以这是他预支了下个月的月钱,给小皇帝买的所有东西。
顾之澄呆愣愣地看着阿九。
他如今已是十七岁,翩翩少年已出落得眉目分明,鼻梁英挺,肌肤白皙,薄唇殷红,实在是一等一的好看。
顾之澄反应过来,“所以要等下下个月的十五,才能见到阿九哥哥了么”
“嗯”阿九颔首,棱角分明,线条流畅又漂亮。
“明日春闱狩猎,阿九哥哥可会暗中相随”顾之澄抿住唇,继续问道。
阿九摇头,浓密的睫毛轻颤了一下,并未多言。
顾之澄撇了撇嘴,心里头有些不舍,“阿九哥哥,那你要早些回来。”
因是夜里,她的嗓音又低又轻,就像撒了一把轻软的羽毛在阿九的心间。
阿九眉眼微动,重重点了一下头。
阿九走后,顾之澄将他带来的一大袋子点心和小玩意儿都搬到了龙榻上。
先是将那些适合把玩的小玩意儿都新奇地瞧了一小会儿,然后全放到了她的百宝箱里。
再将点心一盒盒地摆到了龙榻上。
不多不少,数过来是八盒,她喜欢的数字。
顾之澄弯了弯唇角,将点心全塞到了她的褥子底下,放到睡觉压不到的那边,免得点心被压碎了。
也不怕给她整理床褥的侍女发现,其实她们早都知道了,但是没收皇帝的点心,抑或是说三道四去太后那儿告状,她们倒是还不敢。
只以为是顾之澄让御膳房多做的点心,藏起来偷偷吃,不让陆寒发现。
顾之澄多留了一盒,这是宫外她最喜欢的香酥坊做的桂花栗子糕,与宫里的味道很不一样。
她决定带去春闱狩猎的时候吃,也好解个馋。
翌日,顾之澄起得格外早。
许是因为可以出宫,所以她连赖床的心思都没了,早早便穿戴整齐,等着陆寒来宫中接她。
其他的大臣们都是从自家府上直接乘马车或是骑马去了澄都的鱼形山,礼部便是在鱼形山脚下着办春闱狩猎的开场仪式。
她本想自个儿乘御驾去,可上一世陆寒都不放心似的,一定要亲自来接她去春闱狩猎。
这一世,也丝毫不例外。
今日顾之澄穿了一身朱褐色骑装,黑发高高束起,腰身勒着白玉带,又多了几分男子气概的英气。
陆寒见到她,先是虚虚行了一个礼,而后沉声夸奖道“陛下今日格外英气凛然。”
顾之澄抿住唇,一双眸子清凌凌地盯着陆寒胸前张牙舞爪纹着的蟒纹,淡声道“小叔叔亦然。”
四年时光,仿佛在陆寒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依旧好看得似天上的谪仙,冷然出尘,气度不凡。
唯一变了的,便是他又成熟了许多,棱角眉眼的少年稚气已经全然褪去,一双眸子比以前更加深邃,更加让人捉摸不透,望而生畏。
顾之澄原本就不打算与人对视的,如今更是不敢看陆寒的眼睛,所以一般都是盯着他衣襟的花纹瞧。
现下已是连陆寒共有几套衣裳,分别是什么样的制式花纹,都已一清二楚了然于胸了。
上了马车,两人正对而坐。
顾之澄又紧紧埋着脑袋,敛着眸子,不说话。
陆寒微微眯了眯眼,他看不到顾之澄的眼睛,只能看到她的额间。
心中有些奇怪,明明这小东西小时候白得不像话,肌肤嫩得能掐出水来似的,这段日子养在宫中,也并未受什么亏待,生病的次数也少了许多,怎这肌肤却越来越黑了,瞧起来手感也不似小时候的好了。
不过他许久未捏过了,也不好确定是不是如他心中所想。
只是手痒的摩挲了几下指尖,眸光渐渐变得深邃。
顾之澄坐了一会儿,忍不住侧过脸,挑开帘子望向外面。
她许久未出宫,仍旧觉得宫外处处都新鲜,就连空气闻起来,也比宫里的自在得多。
陆寒并未说话,只是盯着她弧度美好的侧脸,因窗外的光镀上了一层柔美的光晕,他的眸光也变得更深。
只是这小东西的五官倒是越长越精致,越瞧越完美了。
可惜就是这身皮子黑了些,若是又白又嫩的
陆寒不敢再往下想,觉得自个儿可能是失心疯了,怎就看着这小东西的小脸,就开始肖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
“陛下又想出宫玩了”陆寒眉眼微挑,瞥着顾之澄好奇的神色,忍不住问道。
算起来,他上回带这小东西出宫,还是去岁年中。
这小东西憋在宫中约莫着快憋了一年了,也难怪会忍不住,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有趣。
顾之澄抿了抿唇,摇摇头,重新垂下眼帘,放下帘子,规规矩矩地坐着。
她不敢告诉陆寒,她今年上元节,也缠着阿九带她出宫玩了一回。
每回馋出宫玩馋得紧了,阿九都会带她出去玩上一回。
悄无声息,无人知晓。
若不是怕出宫太频繁被发现,阿九也时常有些神秘的任务要去应付,她早就天天让阿九带她出宫潇洒了。
陆寒眉目深深地看着顾之澄,眸中带着难以言说的幽光,亦敛下了眸子。
他知道,这小东西说的不愿出宫,都是假的,其实心里早已小猫挠似的想出来玩。
反正若是这小东西懂事听话,他亦是会大发慈悲,带他出宫玩耍的。
鱼形山外,大大小小的官员们早已严阵以待,恭候顾之澄大驾。
每年春闱狩猎,都是在这鱼形山下,热闹又清幽。
这鱼形山的山形如其名,似一尾弯着的鱼,自然是天然的好屏障,将猎物都围在了山中,只有一边的出口被侍卫把守着,驻扎了官员们大大小小的帐篷,在此停留三日。
春闱狩猎前的仪式,顾之澄早已熟悉,只是仍旧有些繁琐。
按着礼部给她的折子按部就班一套下来,已经快到午时。
又因为许多事都得她亲力亲为,焚香、祭祖诸如此类,是以还未开始狩猎,她就已经累了。
可现在却还不能休息,按照春闱狩猎的规矩,来鱼形山的第一顿,都得是大家伙儿亲自狩猎得来的肉,再一块烤着吃的。
所以即便再累,顾之澄也只能强撑着,骑着自个儿的小枣红骏马,进了山。
为了方便大大小小的官员们狩猎,这鱼形山里的猎物们不全是野生的,几乎有一大半,都是人为放进去的。
礼部在每年开春,都会将鱼形山里会伤人的猛兽野禽事先清理掉,免得伤到了贵人们。
再放些水鸭山兔黄羊之类的温顺无害的小兽进去,权让贵人们猎着玩,既不会受伤,又有成就感,得些乐子。
顾之澄向来不喜欢身后有人跟着,再加上鱼形山里都是些小兽,没什么危险,所以她也没带侍卫,一个人就进了山。
只在山的外围,就遇到了成群结队的水鸭子,在山脚下清澈的湖水间徜徉,很是怡然自得的模样,一只只鸭子的小眼睛都惬意得半眯了起来,全然不知危险的接近。
顾之澄叹了口气,她身为皇帝,都没这些鸭子自在。
不过见它们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模样,她也不愿做那个无情的刽子手,破坏这一大群水鸭子的幸福。
顾之澄守在湖边,拿着十岁那年陆寒送她的弓箭,晃悠了一会儿,羡慕着水鸭子们的自由自在。
突然发现有只水鸭子似乎瘸了,走在一群水鸭子后面,一瘸一拐的,很容易就掉了队。
顾之澄轻轻叹了口气,看来这只水鸭子似乎没救了,这样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
她抬起手中的弓箭,瞄准了那只瘸了的水鸭子的脖子。
嘿嘿嘿
不如带回去吃一顿吧。
将瘸了腿而且已经断了气的水鸭子挂到了自己的马背上,顾之澄又在鱼形山的外围转了一圈。
随后又捡到了一只迷路的獾、一只瞎了眼的野鸡,一只翅膀断了的大雁后,满载而归。
她回去的时候,许多大臣们都已经打到了许多猎物回来了。
看清楚她马背上的猎物后,有几位大臣都偷偷从自己的猎物堆里捡了几只出来,送给那些两手空空并未进山打猎的大臣。
大家匀一下,平均比皇帝的猎物少就行。
顾之澄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让侍卫将她马背上的猎物都卸下来。
上一世,她为了争一口气,大战英姿,胜过陆寒一大截,所以总是要狩猎到夕阳西下才回来,宁愿饿着肚子,也要咬着牙坚持
但这回她却不同了。
她对狩猎没什么兴趣,输不输给陆寒,也没什么兴趣,心里唯一盼望着的,就是待会回来的一口吃的。
因为每回狩猎回来,帐篷外就会支许多烤架,有御膳房跟过来的厨子帮着料理新鲜的猎物,清理干净后用干树枝插着烤起来,只消一小簇火,就能烤得外皮金黄,焦香酥脆,里头的肉又嫩得不得了。
光是在宫里想想,她就已经惦记得垂涎三尺了。
顾之澄吩咐了侍卫将她的猎物送去清理干净后再送来她的帐篷,她自个儿便已经先行回了帐篷处。
陆寒的帐篷就紧紧挨着她的帐篷,所以她沿着小路回去,一眼就瞧见了陆寒坐在帐篷前的烤架旁边。
他只是随意坐在那儿,火堆燃着的光映在他如刀刻斧琢的俊脸上,衬得棱角分明的好看又有一股迫人的气势在。
顾之澄眨了两下眼,想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从他身后经过。
可陆寒的身后却仿佛有眼睛,正当她放轻了脚步到他身后时,突然沉声开口道“陛下万安。”
“”顾之澄抬起的脚放下,转身看向陆寒,嗓音轻轻的揉碎在鱼形山微凉的晚风中,“小叔叔,你猎的已经烤上了”
陆寒不置可否地看向烤架上已经烤得金黄滴着油脂的野兔,皮焦里嫩的,瞧起来甚是惹人馋。
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然后瞥了瞥在他印象中素来是个小馋鬼的顾之澄。
淡淡的眼风扫过去,顿时怔忡了。
因为他发现顾之澄眼尾微挑,亮晶晶的眸子里映着那烤兔子的火,眼眶竟然有些发红,像极了受伤委屈时的小兔子,小脸皱成一团。
陆寒脸色一凛,顿时想起,这小东西最喜欢兔子。
既然小兔子这么可爱,那他这个猎杀野兔且还将之烹烤的罪魁祸首,岂不是十恶不赦
陆寒脚底已经有了想要去将这火堆踢灭的冲动。
吃旁的什么不好,何必非要吃野兔
可陆寒不知道的是,顾之澄的眼眶微红,只是被这火堆冒出来的烟熏的。
她垂着脑袋也只是为了将烤架上的兔子看得更清楚一些。
顾之澄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映着烤兔子的模样,火堆随着清风缓缓飘出些火星子,落在顾之澄的眸中,越显灵动而亮澈。
她吸了吸鼻子,也只是为了嗅一嗅烤兔的香味。
真真是肉香四溢,鲜嫩无比,光是闻着,就已经食指大动了。
可落在陆寒眼里,却是以为顾之澄委委屈屈地耸了耸小鼻子,强忍着要落泪的酸胀感,在想着要如何同他这位恶人小叔叔求情,放其余的野兔子一马。
陆寒极好看的眉眼间也闪过一丝懊恼之意。
他或许真是有毛病了。
兔子这么可爱,他怎么能吃兔兔
不,陆寒轻轻晃了晃头,他没毛病,只是可能中了这小东西的蛊。
睁眼闭眼间,都是这小东西摇头晃脑的样子,一张雪白的小脸上睁着一双亮晶晶湿漉漉的眸子,眨也不眨的看着他,声音软糯糯地说道“小叔叔,小兔子真是太可爱了”
陆寒狠狠掐灭了自己脑中莫名其妙闪过的些许画面,然后眸露幽光地落在了顾之澄的侧脸上。
他心中不免又生出了些感叹。
这小东西小时候长得那般玉雪可爱,小脸又白又嫩,好似冰肌玉骨,可到了如今,除了那双眸子和还算精巧的五官,这皮肤实在是没眼看了。
又黑又糙的,连带着好看的五官也丑了许多。
不过也是,若是这小东西的肌肤还如小时候那般水灵,就未免太过女相。
陆寒脑海里自动生成了顾之澄肌肤变好的模样,只一瞬,就觉得晃眼异常,被他狠狠掐灭。
正巧这时,顾之澄守着那只小兔子眼见着已经烤熟能吃了。
她悄悄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转眼看向不知在想些什么,双眸极其幽深的陆寒,“小叔叔,这儿有盐巴么”
陆寒回过神,将手边用小竹瓶装着的盐巴递给顾之澄。
他猜测是这小东西不忍心见他为非作歹,所以要将他的盐巴拿走,这样他才没机会祸害下一只野兔子。
陆寒心中无奈,不过他并无什么口腹之欲,所以盐巴让这小东西扔了便扔了吧,他吃几日素也是好的,正好清清肠胃。
陆寒随意地瞥了眼,然后就看到顾之澄的小手捏着小竹瓶,往那已经烤得金黄酥脆滴着油的野兔上,撒了几下盐巴。
陆寒说好的兔兔那么可爱呢
顾之澄扯了扯嘴角,眸子里尽是光芒,“野兔的肉最嫩了,不用再加旁的什么,只要一些盐巴,就够了。”
陆寒
“小叔叔,你要一只兔腿么”顾之澄转过身,将竹枝串着的烤兔子先递到了陆寒跟前。
她眼眶的微红还未褪去,眸子里还沾着些湿意,或许是刚刚被烟呛得流了几滴泪,杏眼圆睁,眼尾微挑,又似乎不敢与陆寒对视,视线微微放平,只落在他的胸口。
这一瞬,陆寒瞥了瞥顾之澄的小脸,又瞥了瞥她手里那只死得安详正飘着肉香的烤兔子,他心中瞬时便想到了四个字。
同类相残。
陆寒敛下眸子,淡声道“臣不饿,陛下吃吧。”
顾之澄眨了下眼,装出一副无奈又可惜的表情,“那真是太可惜了小叔叔,这兔肉嫩得很,特别香。”
说完,她便垂下眸子,吹凉了一只兔腿,撕了下来。
唇角隐秘地勾起,暗自偷笑庆幸没人与她抢这只野兔子,然后站起身,拎着兔子就走了。
陆寒望着她的背影,眸中露出幽幽的光芒,略有深思。
顾之澄回到自己的帐篷里,痛痛快快地就着自个儿从宫里带来的奶酥茶,吃完了一只野兔子。
听起来吃得很多,可这野兔子实际上小得很,也就比巴掌大一些,因为鱼形山上动物众多,可小动物们能吃的却不多,所以大多数小动物都是保持着苗条的身材,很难有胖乎乎肉很多的小兽。
所以她询问陆寒的时候,他才不好意思再分一只兔腿。
毕竟她还在长身体,是该多吃一些。
吃完那只小野兔,顾之澄自个儿打的那些猎物也被送过来了。
她撩起帐篷的帘子走出去,正好对上一个高大挺拔的人影。
不是陆寒还能有谁
不知他什么时候到了她的帐篷门口,正对着她的帘子,一双黑眸如寒星,凛着点点暗光,长身玉立,身如玉树,端的是气质非凡,清冷矜贵。
顾之澄浅浅蹙了眉,又很快舒展开来,露出一丝浅笑,“小叔叔怎的来了”
陆寒也跟着轻轻拧了拧眉,淡声问“陛下不想见到臣若是这样”
“小叔叔哪里的话。”顾之澄连忙拽住了陆寒的袖口,将他留在原地,反正说些好听话她也没什么损失,所以很快就用清脆的嗓音继续说,“朕怎会不想见到小叔叔朕恨不得日日都见到小叔叔”
“”这四年来,陆寒早已习惯这小东西时不时就蹦出一句甜死人不偿命的话,除了心里头习惯性地稍稍飘了一下后,陆寒的表情仍旧是淡淡的,不动声色。
不过顾之澄现在已经十四岁了,自然不能跟小时候一样,用甜糯的嗓音说话,所以对于她自个儿的声音,她也是煞费苦心练习了一番,终于变得粗砺了些,但听起来仍旧是清润明朗的少年音。
少年音倒是还好,只要不是少女音便可了。
待她苦练后的声音在太后那儿过了关,她便一直都用这清润明朗的少年音说话了。
但因为现在两人靠得近,说话的声音也小,所以这样轻飘飘的传入陆寒的耳朵里,仍旧还是勾起了他心里的一丝异样。
只不过陆寒的表情仍旧不显,只是藏在衣袖中的指尖轻轻勾了一下。
顾之澄不知陆寒这些小动作,只当是自个儿稳住了他,而后又小心翼翼地往他身后瞧了瞧。
陆寒身后,是她猎的一堆猎物,已经被清理得白白净净地安详躺着,堆成了一堆小山。
她讪讪地笑了几声,小声道“小叔叔若是喜欢朕的猎物,可随意拣选些去。”
陆寒眉眼一动,深邃的目光在顾之澄脸上逡巡着,然后淡声问道“这些猎物可都是你猎的”
顾之澄心里“咯噔”一声,还未想好怎么回答,就听到陆寒继续说着话。
“臣方才观摩过,这些小兽皆是被一箭毙命。陛下射术了得,天赋异禀,臣深感钦佩。”陆寒微微颔首,眸中幽光凛然。
顾之澄心下更是骇然,她许是这些日子过得太过松快,竟然没有防着陆寒来察看她的猎物。
这四年来,她虽然也同陆寒学习射术,但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偶尔偷偷小懒的。
陆寒期盼着她成为一个废物,所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随她去了。
可她现在的射术,一箭命中这些小兽的要害,却表明着她并不如陆寒所期望的那样,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废物。
若不解释清楚,陆寒定要以为她之前的日子一直都在藏拙,养精蓄锐,实则是在扮猪吃虎了。
顾之澄眼睛眨了一下,立刻开始解释,“小叔叔谬赞了。实际上这些小兽,都不是朕猎到的,而是朕捡到的。”
顾之澄小脸露出一丝羞愧之色,“也不怕小叔叔笑话。小叔叔知道朕几斤几两的,若是一只猎物都寻不回来,定要被群臣笑话。所以进了山后,朕就寻着些老弱病残的小兽们欺负,趁它们不备将其捉住,再用箭插中它们的要害,带了回来。”
“小叔叔瞧这只水鸭子,它的脚瘸了,跑得很慢,所以朕是跑过去将它捉住的。”
“小叔叔瞧这只獾,是它迷路了,自己回不了家,自个儿往水里跳的。”
“小叔叔再瞧这只野鸡,是它眼睛瞎了,自己撞到我前面的树桩子上的。”
“还有这只大雁,它一只翅膀断了,飞不起来,正巧遇到我”
嗯,每一只猎物都与她的射术无关,是她运气好才捡到的哩
顾之澄统统解释完毕,又担心陆寒不信,还特意跑到他身后,将那些猎物的伤口给他比划了一番。
可惜这些小兽的皮毛都被清理干净,伤口也看不大分明了。
陆寒双眸幽深地看着顾之澄心急的比划着,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略微点头,表示相信。
其实他心底有没有相信,谁也不知道。
顾之澄惴惴不安地看着陆寒离开的身影,孤傲而修长,让她莫名有些心悸
陆寒离开后,脑海里顾之澄那双亮晶晶的眸子,依旧挥之不去。
黑白分明的瞳眸,那样的纯粹干净,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的眼睛比顾之澄的还要好看。
这让他又想起昨晚做的那个梦来
陆寒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昨夜做了一个梦。
与顾之澄有关。
他梦见的,是与顾之澄在春闱狩猎时的场景。
梦中的顾之澄,亦穿着一身朱褐色骑装,坐在枣红小骏马上,发带挽在脑袋上的高髻上高高飘扬,腰身上系着的白玉带勾勒得他腰身纤细,却亦有一份英气与豪爽在。
所以他今日见到顾之澄的打扮与他梦中一模一样,有些怔然。
陆寒从来不知,他还有在梦中未卜先知的能力。
不过他梦里的顾之澄,却是与他认识的那个废物皇帝不大一样。
虽然在他眼里仍旧是个废物。
不过他梦里的顾之澄,与现实里的顾之澄,性格却是迥然不同。
他梦里,那个顾之澄脸色惨淡寡白,身形削瘦似柴干,坐在马上似乎随时能被颠得摔下来,却紧紧咬着唇,黑白干净的眸子里有一份旁人所不理解的倔强与韧性在里头。
陆寒很明显地看到顾之澄的手被缰绳勒出了一道血印子,可他却好似感觉不到痛苦与疲累,眉头都不皱一下,仿佛是被钉在了马背上,纵马向鱼形山深处行去。
待到顾之澄出来时,已是夕阳将尽之时。
陆寒注意到,顾之澄出来时,第一眼便是瞧向他的方向,而且是在打量着他的猎物堆,仿佛是在暗自比较,他俩之间谁猎得更多。
陆寒从来不屑这种小儿科的较量,唇角勾出一抹哂笑,很快又化为无形,只是抬眸看向马背上的顾之澄,举着手里的野兔子问道“陛下可要尝尝”
坐在马上的顾之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色是一片化不开的清冷与防备,小脸比离开之前更加苍白,已是毫无血色,在夕阳下映出了玉石般的细腻质地。
可顾之澄仍旧暗自扛着,瞧不出任何虚弱的样子,只是下颌紧绷,仿佛一只骄傲的天鹅,冷冷说道“谢谢陆爱卿,朕自有猎物,不必了。”
顾之澄连看都没看他的烤兔子一眼,便勒马离去了,只留下一个清瘦又倔强的背影给他。
回忆起这个梦来,陆寒又回忆起今日顾之澄望着他那只烤兔子垂涎欲滴双眸亮晶晶的样子,明显同他梦里的样子迥然不同。
除了装扮,那性子真真是无一处相同。
陆寒轻笑一声,勾了勾唇,真不知这样荒诞的梦是从何处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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