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怀表,是人鱼迄今为止收到的第一个礼物。后来随着主人的陨落, 那块被人鱼小心翼翼珍藏保存的怀表也湮灭成灰, 无论人鱼怎么做都没能留住它。
但这都是此刻欣喜的人鱼不知道的,此时的他出于好奇又不舍的想法, 并没有在获救后的第一时间离去,而是选择陪伴在了这位一看就是外来客的少女身边。
毕竟这位娇嫩如玫瑰的少女看上去就很不能打, 而这片海域又遍布危险,人鱼决定要保护自己的救命恩人。
少女和人鱼一直坐在那块礁石上, 整整一天。直到人鱼饿到胃部发疼, 不得不去觅食时, 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少女的身旁。
他游得非常小心, 一步三回头, 嘴唇阖动却犹豫着不敢张口要求。人鱼很快游走了,依然懒散躺在礁石上的少女只是淡淡瞥了眼,没有出声挽留也没有说话, 她一直安静地看着头顶的苍穹, 像是透过湛蓝的天空望向另外的世界。
那个和破碎之地截然不同的, 居住着新神的世界。
很快,人鱼回来了。
他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捉到几条味道并不算好的鱼, 撕裂它们并很快重新游了回来。他小心翼翼地在不远处洗净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 才略有些紧张的重新慢慢接近女孩, 时刻注意着对方有没有蹙眉不满自己身上的气味和离开的事情。
女孩听到了响动, 缓缓勾了勾唇。她一只手臂弯曲遮住了自己的眼, 一只手朝不远处徘徊的人鱼勾了勾。
被少女垂眸注视后, 人鱼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他努力抑制住自己想要为之欢欣雀跃的心情,小心的一点点接近女孩。他不敢游得太快,害怕自己太过唐突,害怕少女为之不开心。
然后,憧憬的人鱼听见自己心中发光的少女正笑着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怔愣片刻,人鱼漂亮的薄唇张开又合上,他眼中的喜悦的光慢慢黯淡,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没有名字。
他从出生就被抛弃,只知道自己是一条不受欢迎的人鱼。他被排挤被嫌弃,没有人询问他的名字,也没有人在意他的生死。
少女时第一个如此温柔的询问他名字的存在,可惜他却无法回答她。
人鱼白皙的脸颊泛上粉红,他开始前所未有的感到强烈的羞耻和不安,甚至没有勇气张口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
短暂的沉默后,女孩松开了遮挡阳光的手。
她睁开眼,葱白的手指在面前点了点,几个奇异又古怪的符号在空中上方显现。它们排列错杂,在空中摇摇晃晃,像是喝醉了的小精灵。
随后,少女指尖下垂指向深蓝的大海,几滴透明的水珠从海中出现,随着她手指的方向进入那堆古怪的符号中。
水珠如一根绳索穿梭在杂乱无章的符号当中,将它们组合排列。
人鱼抬着头,怔怔地注视着面前发生的这一切。他生来就有人鱼的传承,能够认识塞拉斯大陆通用的文字,可他却并不明白自己头顶上方的符号的意义。
终于,符号组合成型,成为完整的文字。空中闪耀着淡淡光辉的符号快速下落,如天边的流星一样,掉落至少女合拢的双手中。
少女抬起手,小心地放到自己面前,一阵极其细微的含有玫瑰枯萎的气息的风飘来,那字符煞是碎裂,化作金色的光粒,随着风飘落到茫然无措的人鱼身上,围绕着对方盘旋。
她看着怔愣的人鱼,非常耐心地询问“你觉得特温斯莱怎么样”人鱼指尖矗立着金色的光粒,不知所措地看着说话的少女。
少女笑了笑,对懵懂的人鱼眨了眨眼说“特温斯莱可是个非常好的名字哦。”
她对特温斯莱伸出手,见对方没有反应,她慢慢又非常珍重地主动握上对方的手,极其认真地介绍说“那么特温斯莱,你好,我是伊德梦克丝。”
“我从非常遥远的地方而来,那个地方对你现在来说还非常非常遥远,但这不是重点,我是说,我是特意为你而来。”
她说“我从破碎之地出发,专程为你而来。”
她的嗓音非常温柔,孤寂了很久很久的特温斯莱忽然觉得,自己那颗冰冷了许多年的心在缓缓变暖。
总是独自一人的他,终于在今天终于不再孤独。他莫名想要流泪,觉得伊德梦克丝是自己很早之前就应该遇见的那么一个人。
伊德梦克丝伸出手,触碰上人鱼的脸颊处的湿润。她轻轻叹息一声,说“你不用去羡慕其他人,因为你渴望的最终都会到来。你会得到所有,一切都是以最好的方式。”
特温斯莱当时沉浸在少女的触碰了自己,以及他终于拥有了名字的喜悦中。从那一天后,特温斯莱再也不羡慕其他的任何生物。
但他并没有意识到眼前的人的承诺是多么的宝贵。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当特温斯莱自己成为了真正的神明,他才明白,那位在自己心中掀起了波澜的少女从一开始就没有骗他。
她真的给予了他最好的一切。
特温斯莱是一个被神明挑选、亲吻,并赠与最深切真挚与祝福的名字啊。
可惜那时的特温斯莱并不明白自己得到了什么,又将失去什么。他在这样无知的境况中,度过了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最幸福的一段时间。
伊德梦克丝不会游泳,但她却能够在海面上自由行走。她从不拒绝人鱼分享的喜悦,愿意跟对方一起行走在荒海之上。
虽然她常年居住在最富有繁华的神的宫殿,却仍然会对人鱼献上的珊瑚而开心微笑,并妥帖保管。
当伊德梦克丝认真收下红色珊瑚的那一刻,特温斯莱仿佛有一种,自己就是对方手上的珊瑚,他正在被对方妥帖保护收藏的喜悦。
他一直怀揣这样隐匿的心思,努力藏住眼中的爱意,在海中注视着自己心中的神明。但爱意是藏不住的,当少女某天垂眸,望向他的眼睛,她漆黑的瞳孔闪过一丝讶异又有一丝了然。
特温斯莱慌张告白说“我喜欢您。”
面对人鱼忐忑不安的表白,伊德梦克丝笑了“只是喜欢还好。如果是爱,我可能就会愧疚了。”
当特温斯莱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少女竖起纤细白皙的手指挡在樱桃唇前。她的声音很轻,温柔到想让人落泪“对我来说,能够听一遍大海的真挚告白,已经够了。”
她摸了摸懵懵懂懂的人鱼的发丝,说“你是新生的神明,我当然不可以,将你私有。”
伊德梦克丝起身看向陆地,她白皙的后背蓦地出现黑色的羽翼,富有光泽柔软的羽毛凋落在了海水中,犹如凋零的黑色玫瑰,漂亮的惊人。
她身后的羽翼展开,她缓缓侧身回眸,黑色的眼尾微微上扬。自那一瞬间,她身上干净纯洁的气息缓缓褪去,妩媚又多情,和之前的自己宛若两个人。
她振动翅膀,飞了起来。
特温斯莱的心开始剧烈蹦跳,他忽然强烈的意识到,陪伴他许久的神明要走了。他开始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表白,明明像以前那样安静地陪在对方身边就已经足够幸福了啊。
特温斯莱后悔绝望的想要落泪,他鼓起勇气,忍不住大声喊道“我们还会再见吗”
人鱼在海中游动,努力想要追上飞走的少女。当他意识到自己这辈子再也无法追逐上对方时,一滴晶莹的水珠掉落到了海中。
伊德梦克丝的身影停了下来,她看了眼不断啜泣的人鱼,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暖“会的吧。当塞拉斯大陆乃至整个世界都开始传唱你的名字时,我会来见你。”
特温斯莱一直记得伊德梦克丝离开的那句话。
一直等待着与对方的相见。
后来他有了第一个好朋友,是常年跟他打架的那只海怪,就是对方当初撕裂了他,把他抽到了海岸才遇见了伊德梦克丝。
纯真的人鱼复述了一遍伊德梦克丝的话,然后询问自己该如何才能做到。这里只是一片荒海,他并没有办法让自己变得那么出名。
海怪啃了啃自己的触手,含糊不清地说“只有神明才能做到这样吧。”
后来特温斯莱觉醒,成为海洋与航运之主。他却一直没有接受其他神明的邀请,去往其他地方居住,而是坚持待在这里,等待着一个记忆中的影子。
随着时间的流逝,特温斯莱的信徒通过潮起潮落的海洋和源源不断的船只,将他的名字带往整片大陆。有人用他的名字命名那片怪物丛生的海域,用他的名字建立了一座城,最终整个世界都知道了他的名字。
但那个许下承诺的人却始终没有回来赴约。
特温斯莱就这样,一个人被永远的困在了这里。
特温斯莱海域上方的阳光一如既往的温暖,人鱼在上面混混欲睡。他躺在那块和记忆中肖似的巨大礁石上方,手臂弯曲遮住蓝色的眼眸,跟伊德梦克丝当年的姿势一模一样。
夕阳渐渐落下,黑幕席卷了世界。四周安静的只剩下特温斯莱的呼吸声。
不知有谁在喃喃说“特温斯莱是最好的名字。”他的神赐予他充满了祝福的名字,却不肯来见他。
如今她终于来赴约,却忘记了自己。
特温斯莱觉得自己难过又幸福。
我是分界线
另一头,特温斯莱城镇。
露露西今天心情不是很好,她一出旅馆就察觉到了窥视的视线,有人在跟踪她。于是露露西非常自觉,她一路七拐八拐,最终主动走进了特温斯莱最肮脏复杂的街区。
果不其然,那群尾随了她一路的人立刻跟了上来。露露西用一具化身替代了自己,抱手站在阴影处,看着那群人一棒子将自己的化身敲晕,然后快速将晕倒的“露露西”拖走了。
露露西跟了上去。她的脚步不紧不慢,走在满是污垢的脏水中,仿佛是在逛街。
他们穿过了一堆发臭的垃圾堆,然后左右望了望,见没有人后快速推开旁边一扇隐秘的快被成堆的垃圾遮住的小门。
一群人拖着袋子里的“露露西”很熟练地钻了进去。
底下的世界跟地面完全不同。那是一个由红黑色筑成的世界,厚重华丽的帷幕,整齐摆放的长椅,燃烧中的红色蜡烛。最夺目的当然是那个宽大的广场和树立在广场中央的邪神雕塑。
广场上甚至还有许多没有收敛的尸体,以及大片的血液和成堆的残肢断体。
露露西隐去身形,翘腿坐在雕塑上方,懒散地看了眼地上的尸体,挑起了眉。
只见地上的尸体无一例外均是十几岁的女孩。她们的肚子全都被刨开,而里面的内脏则统一被丢到旁边一个巨大满是腥味的箱子,取而代之的是塞满了成堆的稻草。场景尤其瘆人。
露露西身为最古老的旧神,一眼便瞧出来了这个藏在地下的广场是用来干嘛的。这是一个大型召唤邪神的现场,而地上那堆无辜枉死的尸体,则都是被用各种方法带来的祭品。
她们如果失败了就会是这个下场,如果成功了,邪神将会从她们的肚子中降临。露露西昨晚见到的那具尸体和哪些虫子,估计都是为了这场祭祀在做准备。
那些人估计是在她进入旅馆后就盯上了她。
又过了几个小时,这座空旷的地下广场才陆陆续续来了其他人。这些来的人也都无一例外的穿着红黑交杂的袍子,脸上戴着魔鬼形状的面具,全身上下都遮得厚厚实实,什么都没露出来,保证亲妈来了都不一定认得出这群妖魔鬼怪中有自己的孩子。
露露西莫名觉得这群人还挺聪明的。毕竟穿成这样子,就算被人看见了也不担心自己会被认出来,而且这地下广场不知道什么原因,怪冷飕飕的。
狂信徒们穿得这么严实,估计还挺保暖的。
看戏的露露西如是想。
于是她兴致冲冲的也给自己弄了身一样的衣服,混进了那群狂信徒中,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准备围观待会儿的祭祀典礼,看看这群神经病想把自己的化身拿来干嘛。
她找座位的时候还发生了一点插曲,那群人不知道怎么想的,这个位置似乎还参杂着地位和捐款金额的因素。
而露露西因为看热闹不嫌事大,她当然要找了个最佳观影视角,也就是第一排的最中央的位置。没办法她其实也挺想低调的,但主要是她想知道这群人到底能不能召唤出那个传说中的邪神,她拿那玩意儿还有用。
所以露露西精心挑选,准备找个离展示台近的地方,以防那个邪神察觉到不对提前溜了。
所以露露西非常坦坦荡荡的,在周围人迷惑和不解甚至是围观勇士的注视中,用当仁不让的姿势,一屁股坐到了最中央的位置。
这就导致,台上主持祭祀的大教徒刚下台就傻眼了,他发现自己的固定位置没了。
两人差点打起来。
最后还是其他信徒来劝的架。因为祭祀大典马上进行,他们为了召唤邪神已经等待了很多年,谁都不想因为两个抢位置的傻逼影响邪神的心情,导致祭祀失败。
那个生气的大教徒可能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眯起眼睛,气势汹汹地威胁安坐如山的露露西“你等着”
然后他冷笑着坐到了露露西旁边的位置,那是第一排最后剩下的位置了。
露露西非常有礼貌的表达自己的不满“你能不能换个地方坐你太胖了,挤到我了。”
大教徒是个大胖子,但他最讨厌别人说他胖。听到露露西的话,他气的差点又跟面无表情的露露西打起来。可惜台上祭祀已经开始进行,他只能狠狠瞪了眼露露西,咬着牙说“你死定了。”
“安静”台上一个穿着红色袍子的蒙面人喊道,全场肃然安静下来。那个大胖子也不情不愿的闭嘴了,改为鼓着个青蛙眼看着台上。
露露西看看台上,又看了看身旁气鼓鼓的胖子,笑了一声,觉得这出戏还蛮精彩的。
随后,一群戴着山羊角面具的信徒们抬上了一个棺材模样的盒子,将惊慌失措的女孩从里面一把抓了出来,强势地按在光滑的黑色展示台上。
台上的“露露西”在看到眼前的场景后立马开始哭嚎,尖叫,痛哭流涕的请求这些人放过自己。
虽然柔弱无助的女孩哭的非常绝望,但全场的信徒好像十分喜欢这个环节,全都发出了欢快的笑声。
台下的露露西一边看着“自己”表演,一边也跟着笑了起来,她掏出自己从不知道那个倒霉蛋那里偷来的瓜子,饶有兴致地磕了起来。
她的动作使她再次得到了那个大教徒不满的一眼。
露露西看那个教徒都气的浑身发颤双手发抖了。她想了想,考虑到接下来的场面,以及这人看上去心里比较脆弱的模样,她最后把瓜子往前递了递,非常友好地询问说“吃吗”
大教徒眼睁睁看着这个不知羞耻的混蛋从自己的口袋里掏瓜子,居然还有脸问自己吃不吃。他快要气死了他很有骨气地重重哼了一声,用力扭过了头。
露露西耸耸肩,又自顾自地嗑了起来。牛奶味,还挺香的。
这个人真没口福,白瞎了这一身肉,一看就不怎么会吃。
台上的“露露西”还在尽职尽责的表演,哭的梨花带雨伤心至极,围观的人笑声却更加欢畅。
露露西的心情也非常好,因为她没想到自己如此有演戏天赋。
这出闹剧的高潮终于来了。那群人将哭累了无力反抗的少女四肢固定在皮带中,然后举起一把锋利泛着银光的刀,在对方惊恐的眼神中狠狠刺了下去。
广场一片静谧,只有刀刺入血肉的声音。
“刺啦。”
刀被一双大手握住,不断往下划去,一点点刨开了女孩的肚子。执行者手上和脸上全被溅上了新鲜的血液。
透过面具,他的眼中冒着疯狂的光,嘴中不断念着祈祷的词语。
全场在短暂的安静后,开始整齐的随着他的声音一起齐声高唱祷告的话语。他们的声音满怀期盼,双手紧张合握,眼睛快要瞪出来了,直勾勾地注视着台上少女的尸体,配合着昏暗的烛火,场景越发瘆人。
念完了祷告,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一阵静默后,女孩的肚子中传来阵阵撕裂血肉和大口吞咽的声音。
有人忍不住尖叫。然后在大家的目光下,一只黑色的干枯的手从女孩的肚子中爬了出来。
全场开始沸腾,尖叫声和欢呼声几乎快要掀翻了天花板。露露西甚至看到自己旁边的大胖子居然激动到哭了。
这什么傻逼啊。
她胳膊肘子推了把那个哭的非常真情实意的胖子,说“你们这么激动干嘛”
胖子气死了,一边大声擤鼻涕,没空理她。
被嫌弃的露露西讪讪收回手,只好继续围观这场激动人心的场景。她看着那个干枯的手一直在往外爬,但是大半天过去了,还是只有一只手在外面挥舞,看上去爬的很幸苦的模样。
邪神降临仪式,普遍是用纯洁的少女孕育邪神,使之降生于世界。
但这都十几分钟过去了,这邪神还没生下来,按照人类的话语,这应该是先天不足或者难产吧这群所谓的狂信徒居然都没人去帮帮他们的邪神
太不像话了
看的有些无聊的露露西很生气的想,她反正不会考虑是不是自己变出的化身不符合纯洁的少女的规定,才让邪神“降临”的那么艰难。
露露西再次推了把旁边鼻涕眼泪不停的胖子,好心劝道“你们这个什么野鸡神看上去好像不行呀,大半天了还没爬出来。你要不要去帮帮他”她看这胖子在这个邪信徒组织中好像地位还挺高,为了对方将来在组织中能够更好得到利用,这才友好建议的。
这胖子都快烦死她了,他翻了个白眼,恨恨地说“你怎么不去啊”虽然狂信徒崇拜邪神,但毕竟神人有别,谁敢在这个时刻上去当出头鸟啊万一被神惦记上或者记恨了呢纯粹是怕自己死得不够快。
胖子本来是反驳露露西,哪知道对方还真的站了起来。
她吃完了最后一磕瓜子,拍拍手。对目瞪口呆的胖子说“好吧,我去了。”她自言自语地感慨说,“没办法,我就是这么一个热心助人的人。”
说完她就在全场的注视下,三两步走上了展示台。那个所谓的邪神不知道是感觉到了什么,在察觉到露露西的接近后,那只手立马想往回缩。
可它的动作当然没有露露西快。露露西冲了上去,抓着那个瘦弱干枯的黑色爪子就用力往外拽。
三两下后,一个浑身干枯的,长着黑山羊犄角,头发犹如黄色的枯草,四肢长着羊蹄,满口锋利牙齿的小怪物被露露西拉了出来。
露露西一手拎着邪神的蹄子,在空中看了看,最后瘪瘪嘴,非常嫌弃地说“好丑啊。”
邪神刚出生就惨遭嫌弃和侮辱,顿时发出尖利且沙哑的哭声。它的哭声穿透所有人的耳朵,尖利又高昂,一点都不像正常婴儿能发出的声音。所有人都不自觉捂上耳朵,露出痛苦的表情。
露露西觉得自己耳膜有些疼,手一松,啪嗒一声,邪神掉到了地上。
哪些狂信徒都愣住了,眼睁睁看着他们的神在地上翻滚。邪神受到打击,哭声更大了,四周的窗户已经有了碎裂的痕迹,下一秒通通炸裂开来,玻璃碎片划破了一个坐在窗户下的信徒的喉咙,鲜血四溅。
于是下一秒,有人也开始尖叫和哭嚎,场面顿时有些失控。
“哒哒哒。”
露露西走到刚才被自己扔远了的邪神面前,黑色的靴子踩上对方的脑袋,一点点用力碾磨。她的声音不耐又很冷,平静地说“哭什么是生下你的供体有不满吗四舍五入我也算你的妈妈吧算了太丑了,你还是去死吧。”
她脚下力道加重,邪神都来不及求饶,便死在了她的脚下。
所有人都惊了,那个胖子更是浑身发抖。露露西提着尸体,很嫌弃地走到胖子面前,说“他死了。”
她很没诚意地道歉说“我都说了叫你自己去接生,你非要叫我去,现在好了,他死了。”她说是道歉,其实就完全是在推卸责任。
一旁的祭祀快气昏倒了,跪倒在地崩溃哭喊道“我们等了整整五十年为了这一天,我们整整等了五十年才等到海洋之主虚弱,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具合适的载体能够让吾主降临明明很快我们就能征服世界,创造属于吾主的荣光都是你”
那个祭祀很仇恨地盯着露露西,所有惊讶的人都开始哭泣,然后统一用仇恨的眼神恶狠狠地盯着露露西,仿佛要撕裂她一般。
露露西没有注意身后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狂信徒们,她听到台上祭祀的话后笑了,说“就凭他,征服世界”
她疑惑地说“你们是不是没有见过真正的神迹啊这种杂碎,连半神都算不上,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垃圾。你们简直丢掉了所有狂信徒的脸,居然会信奉这样卑微又脆弱的东西。我要是你们,应该会羞愧而死吧。”
她手一挥,她身后哪些拿着锋利刀叉向她扑来的狂信徒们暂停在原地。
露露西一边暂停时间,一边掀开兜帽摘下面具,露出和和台上惨死的尸体一模一样的面孔。
她笑着对惊恐的狂信徒们建议说“你知道什么叫神吗”
她一边说着,身体一边快速融化,一根根长着许许多多眼睛的触手和肉团从她的脸颊和身躯以及喉咙中争先涌出,向停留在原地的人群们涌去。
在昏暗的烛火的照耀下,巨大的扭曲且疯狂的影子映照在墙面上,骇人又震撼。
所有人开始变化,在见证了不可明说之物的降临后,他们精神逐渐崩溃眼神涣散,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变成了畸形的怪物,有的变成了僵硬的石块,被触手滑动带起来的风一吹就散落满地。
空间霎时发出无法承受的脆弱的哀鸣。
墙壁上高耸的影子逐渐挪动,卷曲的身躯覆盖在整片空间上,当所有事物都被吞没后。暂停的时间开始再次流逝,而墙上巨大扭曲的影子也开始变化,一点点缩小,最终变成了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
原本热闹挤满了人的广场什么都没剩下。哪些所谓的怪物、狂信徒、邪神、尸体等,什么都不在了。
只留下这位美貌异常的少女。
她全身上下不着寸缕,肌肤白皙光滑如上好的瓷器,黑色的长发柔顺披散,遮住了少女许多裸露在外的肌肤。
她黑色的睫毛纤长,眼睛透露着妩媚的光,踩在冰冷的地上,漫不经心地扫视这片什么都没留下的地下广场。
最后,笑容灿烂的少女朝无人宽阔的广场礼貌颔首,轻声致谢“多谢款待。”
特温斯莱城镇忽然少了几百人,这个大消息使许多人都在议论纷纷。尽管这些年因为海洋与航运之主神力的削弱,使得众多邪教蠢蠢欲动妄想占领特温斯莱,以至于时常有人失踪。
但说到底,如此大规模发生失踪案件还是头一回,而且上百人,一具尸体都没能留下,实在是一件非常诡异的事情了。
但大家最多也就茶余饭后谈一谈,并没有人想要去查询真相,除了失踪的人的亲属和形同虚设的调研所,根本没有人想去探寻真相。
在这片满是奇迹和危险的大陆上,知道的越快就死的越快。只有部分失去了亲人的人类还在坚持寻找真相,但数量很少,因为这种狂信徒基本全家都会信仰同一个邪神。
也就是说,他们一起失踪在了那场案件中。俗称,团灭。
当然,就算有侥幸的人找上门来,露露西也还是很愿意好好跟他们讲讲道理的。毕竟是这群狂信徒盯上了自己,先杀了她的化身,她才反击的。
这不能算她的错吧露露西觉得自己真是个好人啊。
露露西完美忽略了自己执法钓鱼,故意想要诱惑邪神降临的做法,这个计划是她在见到那具挂在自己窗子底下的尸体就想到的。
她没有神格,非常虚弱,她需要补充自己的神力。而那些邪神的狂信徒自己找上门,露露西当然就不会拒绝邀请了。
可惜那个邪神实在是太弱了,令吸收了对方神力的露露西有些失望。但好处也是有的,那就是露露西恢复了部分记忆。
当吸收了邪神的力量后,露露西脑海中忽然浮现了关于特温斯莱的片段。
她没想到的是,自己的陨落居然跟特温斯莱也有关系。
在很久之前,露露西有另一个更为出众的名字,叫伊德梦克丝。
在很久很久之前,世界上只有旧日支配者,并没有其他派系神明,旧神阵营一家独大。
做为最受愚昧与混乱之主宠爱的小女儿,伊德梦克丝的日子可以说是潇洒又快乐,平时没事就只用去钓钓鱼,人生不知道多快乐。
可惜后来凭空冒出来一个黎塞维拉,哗啦一下就划走了黑暗造物们的半片江山,实在可恨。
但新的神明出现意味着更大的变革,世界原本固定的神明只有那么多,神明的力量也是固定的,多出来了几个,自然就会有其他神明的力量被削弱甚至是陨落。
为了维持世界的正常运转,有新的神产生,就会有旧的消逝。这是力量的更替,能量守恒。这才是新旧两派神明坚持不懈打了几万年的理由。毕竟神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博爱,更没有像他们表面上那么在乎人类和其他生物的信仰。
然后终于有一天,在新旧两派神明打的最激烈的时候,伊德梦克丝知道自己快要死了。神明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每一位神的诞生和死亡,当事人都是有所预感的。
愚昧与混乱之主忙着跟希望之主打架,他叫伊德梦克丝去把那位即将诞生的神杀掉,这样她就能遏制住力量的消失,也许就不会陨落。
伊德梦克丝答应了。
世界处于一片混乱当中,伊德梦克丝的时间之力在不断衰退,她决定去见一见那位新生的,即将取代自己的神明。
她拿着愚昧之主交给自己的神器,独身前往那片无人的海域。
然后,她见到了一条濒死的人鱼。
一条连名字都没有的,可怜人鱼。
伊德梦克丝看着人鱼为了求生,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汲取血液。她看着他渴望地看着身后的大海,垂死挣扎地想要回到大海。
伊德梦克丝想,自己根本都不用动手。她或许只需要站在这里,什么也不做,这条艰难爬行的人鱼就会理所当然的死掉吧。
可后来,也许是那条可怜的人鱼的模样太美了,使得伊德梦克丝走上前。
她听见自己说“需要帮助吗”
她将愚昧之主送给她的那柄神器变成了一块怀表,送给了那条从来没有接收过别人善意的人鱼。
奇异地,明明知道自己的生命和力量正在被面前这条人鱼夺走。
可伊德梦克丝从来没有想过要杀掉那条无知的人鱼,她只是想去看看他。她想看看取代自己的神明,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还想跟这条人鱼谈个恋爱。
没办法,这条人鱼太美了,简直就是在她的审美上反复横跳。可后来,当人鱼真的喜欢上了她时,伊德梦克丝又开始不忍了。
因为他和自己从前见过的所有神或者生物都不一样,他纯洁,真挚,一颗心纯粹到令人都不忍去伤害他。
伊德梦克丝只是付出了自己力所能及的善意,这条人鱼却义无反顾的爱上了她。
他的眼睛太干净了,如果流泪的话,应该会令很多人心碎吧。
于是伊德梦克丝对他说“不要喜欢我。”
她给他取了一个名字,用神力加持赠与祝福。
她成全了他。
后来伊德梦克丝走了,走时甚至还答应以后再来见一次特温斯莱,当他成为神明时。
可是后来她被一些事情耽搁,再也没能赴往那场被人鱼傻傻期盼了万年的约会。
回忆起过往的那天晚上,继在死寂森林遇见阿诺索思曼那天后,露露西第二次做了梦。
她再一次梦见了自己死时的模样。
在一望无际的玫瑰海中,众多神明围绕在她身旁,表情各异的见证着她的死亡,目送时间之主的陨落。
但和上一次梦境不一样的是,这一次的露露西正冷漠地站在一侧,和哪些其余围观的所有神明一样,见证着自己的衰败和死亡。
她动作沉稳地推开每一位阻拦在自己身前的神明,镇定地走到自己逐渐发冷的身体旁边。
露露西看见,伊德梦克丝的嘴唇正在微微阖动。
她蹲下身,撩起长发,俯跪在地凑到伊德梦克丝嘴边,试图倾听对方在说什么。
露露西白净的裙子沾染上了血渍和污垢。她听见伊德梦克丝在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你欠他一个约会。”
她那双濒死的眼穿越了数万年的时间,跨越了生死的洪流,相隔宇宙,直直地照进了露露西的眼中。
伊德梦克丝凝望露露西,说“去吧,让他不要再等了。”
然后睡梦中的露露西张开了眼。
她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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