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武自述练剑十年,孟雪里却说君子借剑,十年不晚,听上去就像在讲笑话。
崖坪寒潭边,两人相隔十余丈,周遭百余人聚精会神盯着场间。
便在此时,不远处响起一道声音:“晨起不练剑,都聚在这里干什么?”
这一声落下,黑压压的内门弟子中,让开一条宽敞通道,随之传出窃窃私语声。
“张师兄、李师兄、何师兄他们来了。”
“真赶巧,这下打不起来了!”
来者约莫二三十人,以三位青年为首,直径走入场间,挡住了孟雪里的视线。
周武对同伴传音道:“怪不得姓孟的不上套,肯定是他们通风报信。”
他剑不回鞘,对为首青年冷笑道:“张溯源,今天我与孟长老公平比剑,剑局已定,你们不要多管闲事。”
张溯源摇头:“孟长老炼气圆满,而你已经晋级‘破障境’,倚强凌弱,何来公平二字?”说罢他转身对孟雪里行礼,算是打过招呼。
周武身后的吴竞抢先道:“那只怪他自己学艺不精。到了瀚海秘境中,也有人让着他?”
张溯源不理会吴竞,转向其他弟子,语气放缓:
“霁霄真人在世时,寒山因他扬名,我辈受他庇佑。他仙逝后,照顾他的幼弱道侣,是我们应尽职责。我寒山剑派多年传承,就是靠互相帮扶,强者保护幼小,团结御敌,才兴盛不衰。好了,都回去练剑吧。”
他在内门弟子中素有威望,立刻有人附和道:“张师兄此言有理。大家仔细想想。”
“说得好听,你这是慷他人之慨!”周武一派的弟子喝道,“如果让你秘境避战,放弃名次,你难道心甘情愿?!”
张溯源淡淡道:“未尝不可。”
周武讽刺道:“你们三个愿意奉献,这份‘好差事’怎么没落到你们头上?我等不敢说掌门真人处事不公,只怪自己命不好!
“谁不知道,你们上个月,在穷乡僻壤找到一位先天剑体的天才,接引他入门有功,因此受到执事堂丰厚奖赏。原来‘苦差事’都是你们的,‘好差事’才肯给我们。”
他故意说反话,人群气氛微变,隐隐显出剑拔弩张的对立形势。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论法堂里尚且有“拥霁党”这种小党派,渊源更复杂的内门弟子之间,怎么可能没有派系之分?
如今寒山内门弟子分为两派,一派是五峰峰主的亲传弟子,以张溯源三人为首。
一派是太上长老的家族后辈,唯周武四人马首是瞻。
掌门亲传大弟子名作崔景,原本该由他领导管束内门弟子,地位等同于荆荻在明月湖。但他仿照霁霄真人,常年闭关修炼,不理门派事务,性格冷漠少言,与任何人都不亲近。
寒山这等庞然大物的宗门,派系之别由来已久。
除五峰外,山谷间洞府星罗棋布,大多出自太上长老的修真家族,淮水周家。
霁霄的师尊,算是太上长老的师弟,早年不幸陨落了。霁霄没有血亲后辈,也没有收徒,独自住在接天崖,地位超然。
然而自他师兄胡肆和太上长老决裂、负气离开寒山后,霁霄便与太上长老关系疏离僵硬。
掌门真人以大局为重,从中调停多次,却不见成效。
霁霄陨落后,太上长老重新成为寒山修为境界最强者。他家族众多长老、弟子,同觉与有荣焉,扬眉吐气。
至于掌门与各峰主,算起辈分都是太上长老的师侄,平时如果后者训|诫他们,只好咬牙听训。
孟雪里不懂这些复杂旧事。
薄雪纷飞,寒潭冷彻,他只想早点回去取暖。
于是上前两步,对张溯源等人道:“我知你们好意,剑局无可转圜,打完再谈吧。”
名作李唯的圆脸修士抢先道:“您别怕,真人在世时,与我师尊交好,我重璧峰正殿还挂着剑尊墨宝……比剑双方有境界之差,便不是公平剑局,这场不比,也不算坏规矩。我们护送您回去。”
孟雪里心想,行吧,哪里都有霁霄真人墨宝,就我没有呗。
他摇摇头:“我不怕,不过半盏茶功夫,让开些。”
张溯源三人目瞪口呆,不肯让路。
孟雪里只好低声道:“我道侣留下许多厉害法器,特别厉害的那种。”
三人恍然,以为洞悉他意图。张溯源叮嘱道:“那一定要抢先出手,越快越好。”说罢带人向一旁退去。
唯余小道童脸色惨白,眼眶通红。孟雪里拍拍他发顶,悄声道:“半盏茶是骗人的,你闭眼数到三十,我就回来啦。”
两位比剑者终于分立场边,相对见礼。
此时曙光东照,西边天空仍是墨蓝色,半轮月影若隐若现。
寒潭冰面冷硬厚实,积着一层薄薄新雪。
晨风中,潭边枯树像垂暮老人,枝条不住颤抖。
与这般萧瑟景致截然相反,是开阔崖坪间,百余人躁动而热烈的气氛。
周武道:“既然有境界差距,我若三招之内不能胜你,就算平局。如此不算恃强凌弱了吧。”
他体内真元灌注炽阳剑,锋锐之气自周身溢散而出,顷刻覆盖寒潭。以剑尖所指为中心,地上薄雪以肉眼可见速度消融,露出褐色泥土。
论法堂外门弟子们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不由自主屏息凝视。
孟雪里笑了笑:“我是长辈,让你一招。如此,不算以大欺小。”
他话音刚落,对面一道明亮剑光划破风雪,十余丈的距离仿佛不存在,眨眼即至面前!
剑影如飞虹,所过之处,一阵阵澎湃热浪掀起,寒潭积雪须臾蒸发,茫茫白雾升腾弥漫。
孟雪里被炽烈剑芒当头笼罩,手中‘临池柳’剧烈摇晃,他单薄身形也如狂风中细弱柳枝,摇摇欲坠。
这一瞬实在太短,张溯源等人心中只来得及划过一个念头:完了,周武抢得先机,孟长老被吓傻了。
“是白虹贯日剑!”
剑光斩下,有的弟子闭眼不忍看,有人却眼睁睁看见……孟雪里鬼魅般凭空消失了。
离他最近的周武也不知道发生何事,来不及变招,忽觉背后大椎穴剧痛。
茫茫白雾中,孟雪里矮身与炽阳剑锋擦肩而过,同一瞬间手中细剑倒转,如长|枪回马突刺。
他甚至没有完全回头,半凭直觉,就刺准了这一剑。
周武猛然向前扑去两步,心神大骇,回身再斩。
他真元尽出,剑芒暴涨,如一道炽烈光瀑,自剑身喷薄而出。
恰在此时,孟雪里一手持剑柄,一手持剑鞘,左右开弓,好似使双刀夹击。
周武下意识闪避剑锋,‘临池柳’剑身却不挟丝毫真元,只是虚晃。
炽阳剑势已成,两人同时出招,孟雪里更快。
电光火石间,孟雪里的碧色剑鞘,狠狠击在周武前胸!
只听清晰碎裂声,一道白影向寒潭直直飞去,是周武与手中炽阳剑,划破冷气产生的白烟。
“轰、轰——”又是两声巨响,如惊雷乍起。
潭边枯树折断、冰面破裂!
周武坠向潭底!
孟雪里收剑回鞘,向场边走去,他身后碎冰与潭水迸溅,向天空冲起十丈巨浪。
“哗啦!”
巨浪落下,如狂暴疾雨。
孟雪里从道童怀中取回手炉:“可以睁眼了。”
刘小槐声音颤抖,泪流满面:“二十六。”
整座演剑坪一片风雨狼藉,鸦雀无声。
众人毫无防备,躲避不及,仿佛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终于一道尖利声音打破寂静:“这不可能!我不信!”
练剑十年的周武,被不懂剑的孟雪里,拿着一柄不入流又可笑、怨妇一般的软剑,轻易战胜了?
所有人都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我没看清,到底怎么回事?”
张溯源喃喃道:“料敌先机。”
真元差距下,只依靠绝对精准的力量、角度、时机把握,真能做到这种程度?
周武一派,众弟子哗然,吴竞冲出人群:“你使得什么邪术,根本不是剑法!”
孟雪里已穿上披风,无奈摇头道:“我本来就没练过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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