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月, 你可知道,兴平十五年的新年,冷得彻骨啊。
我自己一个人在冷宫里,连母后的面都见不着,连庭哥儿都不在了……
你怎么能那么狠心,留我自己在兴平十四年?你知道那之后的日子有多难熬吗?你怎么能……笑着说出那么残忍的话……你怎么能笑着对我诀别?!
“殿下,微臣敬您, 重您,视您如君父,如今君父有难,家国安危系臣一人, 此行不得不去, 若是一去不回……想必也没有若是了, 此行定然是不归路。”那人轻轻笑了一声, 笑得风轻云淡, “自兴平四年宫变, 臣家破人亡, 流离失所,历经波折整整十年,为我燕家血仇, 为我大晋国恨, 为那北上一路葬身荒野的千万忠义男儿,微臣此行此去,心甘情愿, 纵使尸骨无存。”
彼时她被束手捆住,被绢布堵住了嘴,她瞪着眼睛,眼眶里全是泪,想说的太多,太多太多了,你为什么……不肯听我说呢?
——司裕详只是想要你的命,他根本就不会开长安城门的。
——司鉴宏心怀不轨你知不知道?他只等着你死了之后他好篡权。
——你弟弟根本就不会掌兵啊,他护不住自己的。
——别去啊。
——算我求你了……别去……
——你要是死了……我到哪儿再去找一个燕清月……你如何再赔我一个燕清月!
可燕清月还是走了。
她说:“殿下,臣燕赵歌,愿为大晋世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说:“殿下,燕赵歌死了,还有燕宁康,燕宁康死了,还有燕家代代子孙,燕家从前可以镇守北地一百年,那也能再镇往后的一百年。”
她说:“——阿绍,燕清月以后不能再伴你左右,为你颂诗弹奏了,以后你自己一个人,要好好的。若是有了心上人,记得给燕清月上一炷香,也好安了她在地下的心,让她无牵无挂地投胎转世。”
那个心狠得不得了的人,对着她微笑,然后温热的泪就流淌了下来。那脸颊上明明全是泪,却还是笑着的。
“臣燕赵歌于此辞别长公主。殿下,燕清月走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有无数的哭喊声被噎在了喉咙里,一国之长公主,一国之下千万人之上,如此之尊贵,救不回来一个燕清月。数十万大军在城外严阵以待,兵甲在身,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燕王赴死。
她记不清自己坐了多久,一直到被缚住的手臂酸麻得毫无知觉,红着眼睛的季夏走了进来,先用匕首割断了捆住她的绳子,之后跪在地上,三跪九叩:“季夏拜见长公主。”
到底还是没了。
你到底还是去了。
她笑了起来,笑得浑身发抖,状若癫狂。
司裕详,本宫要灭你蜀王一系满门,师徒故旧姻亲好友,一律抄家灭族。
之后也如她所想,司裕详拒不开门,城外大军围困长安六个月,直到长安城内弹尽粮绝,饿死了孩子的叛军将领杀司裕详,提头献城投降。她杀得长安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可燕清月再也回不来了。
再之后?再之后司鉴宏又反了,他手握兵权逼得新帝退位禅让,圈禁长公主,登基改元,大赦天下,统统与自己无关。她甚至连争都没争,还争什么呢?有什么可争的,司鉴宏愿意当皇帝那他就去当,谁愿意谁去,这天下,和她一文钱关系都没有了。
为了父皇那一旨遗诏,她被迫失去了多少?又还剩下什么?
若不是司鉴宏逼反了燕宁康,她恐怕会在皇宫里枯守一辈子。
后来燕宁康兵败自杀了,司鉴宏命人告诉她,匈奴首领派人来长安求娶大晋公主,他允了。
大晋还有哪位公主?不就剩那一个了吗?
她笑着说好,当夜便横刀自刎。
燕清月,这是司鉴宏逼我的,你不要怪我,要怪,你只能怪你走得太急,怪司鉴宏逼我去和亲,我都嫁了你,怎么能再嫁呢……
恍惚间,长公主似乎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那张脸一直都是笑着的,为她披上外袍,为她倒上一杯热茶,为她领兵作战,为她保家卫国,为她……自寻死路。
——“殿下,该起了。”
长公主眼泪蓦地流了下来,她抬起头,眼前便是那张熟悉的面孔,唇角微扬,眼眸含笑,远远比梦里更真实。她一时间有些发懵,眼泪顺着眼角一滴一滴地往下流,张嘴就要说些什么:“燕……”
“长公主?太皇太后怕是……”
——太皇太后。
长公主身躯微微一震,混乱的思绪也立刻回神,这是蓟侯世子燕赵歌,是燕咏月,不是燕王燕永谣,不是她的驸马,燕清月。
“——赵歌,你受累了,本宫去看看太皇太后。”
燕赵歌只当她担忧太皇太后过甚,在睡梦里也不住地流眼泪,有心想安慰一下,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仔细想想,她又摇了摇头,她又什么资格去安慰长公主呢?
长公主坐到床榻边,试了试太皇太后的鼻息,几乎是气若悬丝了,随时都有可能驾鹤西去,时辰上早过了子时,她也没心思再去看什么奏章,便一动不动地坐着,看着太皇太后,慢慢地眼眶又红了。
她本以为从来一次,便能坦然地面对太皇太后驾崩的事情,前世她没能赶上,也不知道太皇太后走之前是否觉得痛苦遗憾,这件事她一直惦记到自刎那一刻。这次终于见到了最后一面,能亲眼看着太皇太后过世,太皇太后是寿终正寝,没病没灾的,走得安详,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遗憾的地方了。可她还是感觉痛心,想到太皇太后的那些交代,那些牵挂,她心里总有块地方堵得难受。
燕赵歌悄悄走过来,离长公主不远不近的,跪在榻上,安安静静地陪着。
总归你是长公主,总归你是司传绍,即便你不记得我,我也不能视若无睹。
过了大约半炷香的功夫,太皇太后的胸前不再有起伏了,长公主咬着嘴唇,又探了一次太皇太后的鼻息,这下什么都没有了。
“去报下去罢,太皇太后崩了。”她红着眼眶,紧紧地抿着嘴唇。
内殿里没有内侍守着,燕赵歌也不在意自己干了宦官的活儿,她应了声,咽下喉咙里的那点儿酸涩,抬脚便出去交代了。
从年初太皇太后大病开始,宫里就已经为丧事做准备了,所需要布置的东西和孝布麻衣都是已经备好了的,燕赵歌只需要将太皇太后已经驾崩这件事告诉守在殿外的内侍,他们自会禀告皇帝,按着历来的规矩做事。
等燕赵歌再回寿宁宫,长公主已经收敛好了刚才失控的情绪,除了眼眶还有些红之外,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只是看起来多多少少有些疲倦。
“蓟侯世子今日受累,先去休息罢,待早朝过后,本宫会派马车送你回府。”
一整夜没有休息,中间也只小憩了一会儿,白天又要应对皇帝和太皇太后,燕赵歌现在的确是有些精力不振,但看长公主哀伤过度的模样,她张了张嘴,实在是说不出告退的话。
“左右快到四更天了,臣便是去休息也休息不得多少时间,不若还是等在这里。”燕赵歌道,“国家社稷还需长公主费心,请您务必保重身体,莫要悲伤过度坏了身子。”
长公主愣了愣,露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但燕赵歌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在笑,只是因为心里还很悲伤难过,所以看起来有些古怪而已。
内侍拿出准备好的孝布和麻衣,有条不紊地分发了下去,不等早朝开始,灵堂已经备好了,宫内的宫女内侍也都换上了麻衣,宫卫头戴孝布手持长戟,静静守在灵堂两侧。
太皇太后驾崩,今日早朝自然是休了,有大事直接呈上来,无事退朝。看皇帝眉头紧锁阴云密布的模样,也没有哪个大臣敢说自己有事,于是以极快地速度退了朝。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怕亦何相催迫,人命不得少踟蹰……”
灵堂里一片素白,低沉的挽歌之声萦绕,到处都是哭泣声。
当今天子自然是跪在灵堂第一排,左侧并排跪着太后,右侧靠后半个身子的位置跪着长公主。两人后面一字并排跪着皇后、皇后娘家和赵国侯及其世子。第三排是皇帝的诸位妃嫔和应诏进京的封王们。
按照长公主的指示,燕赵歌跪在了赵国侯世子的旁边,赵国侯见她过来,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你如何在这里?”赵国侯扯着她的袖子,压低声音问道。
燕赵歌思考了一下,决定长话短说,便低声回答道:“舅舅,我昨夜一直在寿宁宫。”
赵国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什么意思?太皇太后昨夜驾崩,燕赵歌一直在寿宁宫里?难不成他要娶哪位郡主?可就算是娶郡主也没资格跪在这里啊,要知道连进京的诸王们都只能跪在第三排,能跪在第二排的,要么是天子兄弟,要么是外戚。长公主能跪在第一排也是因为她是辅政的长公主,没看还落后了天子半个身子么?
这到底怎么回事?赵国侯绞尽脑汁,直到跪灵都没想明白,他压根儿就没敢往长公主身上想。这可是他妹妹唯一的子嗣,怎么能入赘了皇家去?燕岚也肯定不会同意的。
燕赵歌哪里管他纠结,又蹭了顿午食才出宫,昨夜的雨已经停了,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不知是长公主忘记了,还是安排给她的马车被哪个宗室借走了,燕赵歌是一路步行回府的,她也懒得再叫人回府给她派马车,总归天气好得很,她心情也好得很。
重活一世到现在什么都没有解决掉,利刃还是悬在她头顶,她却突然安心了许多。
“长公主……燕赵歌心悦你啊。”
司传绍,燕清月还是心悦你。
她迈开步子,走得十分轻快,殊不知有一个从皇宫出来便一路尾随着她的锦衣卫听到她喃喃自语的话,纠结地皱起了眉头。
“完了……报上去又要挨鞭子了……”
报还是不报?这是个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期末真的太忙了_(?3」∠)_
如果我明天晚上七点之前没有更新,那就是我实在挤不出时间码字了_(?3」∠)_
隔壁专业浪到飞起,为什么我们这么忙_(?3」∠)_
晋江这边不好发请假条,不能更新的话我会发在微博,你们可以去找我玩,虽然我日常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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