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到的时候燕赵歌正在往《韩诗章句》上写批注, 一篇文章要读个三五遍,断一断句读心里才能有一点想法。读书是个水磨功夫,按照她自己估算,读完这一本估计要到六月底了。她毕竟不是那些十年寒窗不问世事的读书人,平日里还有旁的事要做,而且做学问也已经离她有些太远了,足足十个年头, 哪里还记得下什么东西。
这次旨意较比之前那几次要重要得多,也很繁琐,燕赵歌得打开侯府正门,沐浴更衣, 焚香之后对着圣旨恭恭敬敬地拜下去, 口称“臣赵歌恭问陛下圣安”, 传旨的内侍才会打开圣旨宣读。待宣读完毕, 燕赵歌要再拜一次, 双手接过来, 阅读一遍, 最后请到祠堂里供着。
“有劳令公。”能来传旨的内侍身份非同寻常,不能用简单的金叶子就打发了,燕赵歌挑了一块水准上上的玉佩塞了过去, 刻着富贵如意的图案, 随身带着也不显得逾越。“敢问令公如何称呼?”
“咱家姓程。”程公公面色白净无须,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身体有些消瘦, 颚骨略微突出,眼睛又十分细长,笑起来的时候看着没那么和蔼。“蓟侯世子客气了。”
口称咱家,那便是宦官了,宫里姓程的宦官可不多,身份又比较高的,让她联想到一个人。
燕赵歌问道:“可是名讳无疾的那位程公?”
程无疾一愣,道:“正是。”
他心里十分奇怪,他只是个黄门令,俸禄不过六百石,负责皇帝寝宫的一些事宜,虽然经常能接触到皇帝,但是因为大权都在长公主手里,没有多少人会来讨好他,也就只有后宫一些不得宠的妃子会指望从他这里得到皇帝的一些喜好进而得宠。他位卑而权低,没有多少人会记得他的名字,能记住他姓什么都算是对方有心了,蓟侯世子如何得知的?
燕赵歌强稳住自己激动的心情,道:“程公快请,季夏,给程公上茶!”
程无疾更是一头雾水。
燕赵歌没法不激动,当初将太子交到她手里的那位宦官虽然没有吐露自己的名字,却说了另外一个名字,是这个人趁乱连夜将太子从皇后宫中抱出来的,为此甚至冲撞了皇后,是强行从太子乳母手中把孩子抢过来的,一路上转手了几十位内侍宫女宫卫,死了无数的人,燕赵歌抱过太子的时候,那襁褓已经被鲜血浸透了,上面全是不同人的血。
而这个人就叫程无疾。
如果太子不能成功在北地登基的话,重建朝廷击溃司裕详完全是奢望,因为不会有人愿意跟随一个没有头领的势力,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头领。
程无疾为了太子而死,有恩于晋室。
燕赵歌有八成的把握,这个人就是抢出太子的人,皇宫里虽然内侍众多,但也没多到会重名的地步,更何况对于宦官来说,黄门令这个官职已经不算低了。
只是,未央宫的黄门令,怎么会跑到椒房殿去?虽然从位置上来说椒房殿从属于未央宫,但作为一国之母,未央宫的人是没有资格插手椒房殿的事了,更无从谈起入殿中强太子。
“蓟侯世子不必客气了,咱家还急着回去复命。”
“一杯茶,不碍事的。”
“真的不必客气了。”程无疾拗不过她,只能坐下来喝一杯茶。
闲聊之间,燕赵歌得知他原本是在椒房殿服侍的,前不久被调到了未央宫寝宫。
这又是一处变数,再联系上先前的那些,燕赵歌可以断言,长公主十之九八也是重活一世,但是得不到她的亲口承认,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安心。
等程无疾走了,燕赵歌又拿出圣旨看了一遍。以侍中领锦衣卫副千户,皇帝怕是要对锦衣卫有大动作啊。
侍中这个官职是从前朝沿袭下来的,为常置官职外的加官之一。侍中是皇帝的侍从,可随意出入宫廷,位次于常侍。作为皇帝的随身近臣,侍中的任务繁杂,几乎什么都要管,偶尔也会参与朝政。
侍中没有品阶,但通常被视作仅次于九卿一级的官员。锦衣卫指挥使也是九卿一级,相当于与锦衣卫副指挥使平齐了。这也就是说整个锦衣卫里只有指挥使能压住她,但又因为侍中可以随意出入宫廷,与皇帝的关系密切,指挥使哪里敢压制她,供着她都来不及。
麻烦了啊。
燕赵歌叹了口气。
翌日一早,燕赵歌用了早饭就去了锦衣卫衙门点卯,为了方便,三府六部的衙门都在皇宫周围。兴许是来得太早了,她骑着马到的时候,衙门里还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身形十分魁梧的汉子坐在衙门里。
“敢问可是指挥使?”燕赵歌拱手行礼道。
汉字抬头瞥了一眼她,声音十分生硬地问道:“你便是来报道的燕赵歌?”
“正是。”
“端得一副好样貌,却不知内在如何,别是粮袋装糠麦才好。”
燕赵歌皱起眉头,这个人怎么上来就胡言乱语,一点不懂礼节。
“敢问可是指挥使?”这次问,燕赵歌的语气就没有那么好了,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不敬我,便休怪我送上一副棺材。
“某当然不是。”汉子站起身,道:“某姓卢,乃是韩千户属下副千户。”
燕赵歌这下就完全明白了。锦衣卫里每一个千户所下辖的兵丁都是有数量的,定额为一千二百人,作为千户副手的副千户自然也不可能无限设置,京里这一所的副千户就只有两位,分管着兵丁。如今多了她这一个副千户,却没有增加兵丁,这便是分权,对方能给她好脸色才怪。
想明白这一节,燕赵歌也松了一口气,不是莫名其妙得罪了人便好,锦衣卫职权重且乱,暗子遍布了整个大晋,同一卫所的大多沾亲带故,互称兄弟叔侄,若是招惹了麻烦得很。
“某晓得你是来撞钟的,那便老老实实撞你的钟,平素莫要胡乱伸手,若是有了功劳与孝敬,自然少不了你的那一份。若是弄砸了些东西,拼着扒掉这一身皮,某亦要你好看。”汉子瞪着眼睛,凶神恶煞的。
撞钟?燕赵歌眨了眨眼睛,才明白过来,有些哭笑不得。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这是觉得自己来是混日子的了。她虽然的确有类似的想法,却绝不是不愿意出力,只是没必要沾染锦衣卫而已。
“卢副千户怕是误会了些什么。”燕赵歌道:“我只是在锦衣卫挂名而已,平日里只点个卯。”
卢副千户一脸狐疑地看着她,问道:“此话当真?”
没等燕赵歌回道,就有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卢老虎!一大早不在家里睡觉,作甚在衙门里胡言乱语!”
来人没有卢副千户那样魁梧,却也要比燕赵歌健壮得多,他一脸怒意地走来,紧紧盯着卢副千户。
卢副千户瞬间就不见了刚才那副凶恶的模样,耷拉着脑袋,道:“卑职见过千户,卑职有罪。”
“滚到一边去!”来人喝道,看着卢副千户去了衙门后院,才看着燕赵歌,带着伤疤的脸挤出一点不算好看的笑意,“某家姓常,常见的常,称呼老常便是。”
“卑职燕赵歌,见过常千户。”燕赵歌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常千户脸上有一道疤,看得出是刀疤,穿过左眼,从额头一直划到了嘴唇。
“莫要客气。”常千户将她迎进去,到衙门后院的一间屋子里。又拿出了一套崭新的一副和兵器。“锦衣卫平日里穿着的一副和朝服不同,若有公事便穿这个,这个是飞鱼刀,你的身份令牌还在做,等做好了再拿过来。”
“多谢常千户。”燕赵歌道。
“锦衣卫近些年也无要事,点个卯便可以回去休息了,待会儿指挥使兴许会来衙门,你可以拜见一下。”常千户说话间转了一下脑袋,燕赵歌这才发现,他连耳朵也少了半只,只是掩在头发下面,并不明显。
见燕赵歌的眼神里有些疑惑,却又没有问出口,常千户便道:“不碍事,许多年了,刚入锦衣卫时被贼人抓住,照着脑袋劈了一刀,命大没死。”
燕赵歌沉吟了一下,道:“千户,不瞒你说,陛下如何心思卑职不敢猜,卑职来锦衣卫就是撞钟的,也不敢胡乱插手锦衣卫的事务,但若是只点个卯便回家,着实有些浪费光阴,不若做些什么罢。”
常千户看她说得坦诚,也长长叹了口气,锦衣卫如今现状惨淡得很,只副指挥使和镇抚使全部空缺这件事便足以引人注目了,甚至于下边许多百户所都开始荒废了,吃空饷吃的厉害,收孝敬也有些变本加厉了。这些都不是瞒得住的事儿,说说倒也无妨,左右以这燕赵歌的家世,稍微探查一番便能知晓。
常千户粗略地说了一些,前些时日埋怨皇帝的话却是半点也没出口。
燕赵歌皱起了眉头,两位副指挥使全都撤掉了?锦衣卫指挥使是足够忠心的,不需要担心,这样的话司裕详根本没机会让锦衣卫反水了,但权力全都握在指挥使手里,到底还是不稳妥。
人心是不能考验的。忠臣未必不能是奸臣,奸臣也未必不想做忠臣。
那么,长公主打算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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