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庶子

小说:本侯有疾 作者:夜尽初辰
    燕赵歌记得这次伤寒她一病就病了一个月,父亲回来待了一阵子,因为北地匈奴有动向,就又回了北地,再之后遇袭重伤,不久便伤逝了。兴平三年一整年蓟侯府里都乱成一团,没人去管两个庶子,也没人知道燕宁盛创下了大祸。

    如果不是长公主力压众议,她就要栽在这件她前世根本不知晓的事情上了。

    她换了一身干净的里衣,再套上中衣,披上一件外套。四月里长安的风还是冷的,季夏不许她穿着薄薄一层就出院子。

    蓟侯府人口简单,小辈里只有四个人。燕赵歌七岁开始在外院读书,十五岁搬到外院居住,等她成亲之后才能再搬回内院。燕宁越因为年纪尚小还留在内院,燕宁盛和燕宁康白日里都在外院读书习武,晚上休息才会进内院。内院平日里只有临原郡主和燕宁盛和燕宁康的生母。

    燕宁盛和燕宁康是同一年生的,今年不到十五岁,还没有搬到外院,但这并不耽误燕宁盛闯祸。

    燕赵歌令人守住了外院的角门,燕宁盛只会也只能从后院的角门溜进来,他的生母一家都卖身在了府里,娘舅张大做了后院一个角门的门子,燕宁盛经常借着这个便利溜出去。

    之前是燕赵歌心心念念的都是燕地,对两个庶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不行了。

    燕赵歌站在内院的角门前,她生母不在,虽然是侯府世子,但年轻的继母和正直青年的继子私下有交集未免惹人口嫌,她便知会了临原郡主。临原郡主派了内院管家梁直跟在她身边,方便她吩咐事情。

    燕赵歌很有耐心,她叫人搬了套桌椅在角门处,披着袍子捧着热茶,季夏时不时给她换上一杯。随她在此处候着的梁直和亲兵也都披了袍子,以防受寒。

    现在是兴平三年的四月十九。

    燕赵歌一边喝茶一边想着兴平三年发生的事情。虽然很多天翻地覆的事情都发生在兴平四年,但实际上在兴平三年,甚至更久之前就有预兆了,只是没有人将这些事联系到一起。

    元月,皇后生皇长子。

    三月,镇南将军叛乱被杀,宗室蜀国公暂领镇南将军部。

    四月中,皇次子和皇三子接连出生。

    五月,今上立皇长子为太子。

    六月,匈奴突袭北地,镇北将军遇袭重伤。

    九月,镇北将军伤逝,广南侯领镇北将军。

    十二月,北地大雪,漠北饥荒。

    再之后,匈奴南下。

    广南侯……呵。

    一直等到接近月上中天,府里早已打上了灯笼,角门才被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推开。

    燕赵歌负手而立,面沉如水。

    内院管家梁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是二公子燕宁盛和张大的儿子张石,姨娘的内侄给公子哥做小厮随从很正常,但做到鼻青脸肿这样狼狈可就很少见了。

    张大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世、世子……”

    燕赵歌视线连偏移都没有,她看着燕宁盛,道:“燕宁盛,现在早就过了归府的时间。”

    燕宁盛紧张得喉咙发紧,他倒是不怕燕赵歌,虽然是长兄,但很少过问他和燕宁康的事情,两个庶子在外边闯祸了也只是由管家报给父亲,接着被罚跪抄书,燕赵歌在旁边听着连个眼神都不会给。他和燕宁康都不认可这个长兄,但燕宁康的生母是自己卖身进府的,不像燕宁盛的生母还有父母兄弟在府里帮衬,燕宁康被罚过几次就老老实实地呆在府里。

    燕宁盛只怕父亲燕岚。

    罚跪一跪跪一夜,膝盖青紫肿胀,连走路都不成,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父亲。

    “父亲在时府里的规矩如何?”燕赵歌问道。

    梁直躬身道:“府里的规矩不曾变过,无公务要事宴请,须于戌时一刻前归府。”

    “现在何时?”

    “亥时三刻。”

    “犯错了如何?”

    “当跪祠堂。”

    燕赵歌看着燕宁盛,道:“去跪着。跪到明早。”

    燕宁盛瞪大了眼睛,吼道:“父亲不在,凭什么?!”

    张石早就跪在了他父亲身边,连眼眶都肿胀着的面皮汗如雨下。燕宁盛是主子,反抗不过跪几天禁足而已,他这种家生子敢反抗轻则发配到庄子上种田,重则全家被发卖。谁也没想到昨天还病得那么厉害的世子,今天就醒来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世子只是摆设?”燕赵歌问道:“梁直。”

    “世子。”

    “记上,燕宁盛流连花柳而迟归,在外惹事生非,顶撞长兄,罚跪祠堂。”燕赵歌盯着他衣服领子蹭上的胭脂,“张大不守规矩,不会教子,罚二十鞭子。”

    “是。”

    “梁直,事情你禀给母亲,张大以后在前院,后院如果缺人手让母亲叫人知会我,我叫人牙子进府。”

    “是。”

    “父亲这几日就会回京,内院打扫得干净一点。燕宁盛如果反抗,可以捆了丢进祠堂,祖宗不会怪罪。”

    听到蓟侯最近回京,梁直心里一凛,“是。”

    燕宁盛已经熄了反抗的心,垂头丧气地被亲兵压着去祠堂。就算是他想反抗也挣脱不开在北地战场上过了数遭的亲兵。

    “张石今后不再跟着你,去前院。”

    燕宁盛,你最好还没有闯下祸端。燕赵歌冷着脸走向外院,张石瑟瑟缩缩地跟在后头。

    府里虽然人丁单薄,但还真的就不差这一个庶子,就连现在看起来胸无大志的燕宁康在以后都比燕宁盛有出息得多。如果真的已经酿成大错,让燕宁盛在宗祠里跪死,也好过蓟侯府满门抄斩。

    “今晚都发生了什么。”燕赵歌坐在外院的小厅里,身前跪着张石。

    “回世子的话。小人和二公子用过午食后出的门,二公子在茶馆听了一下午的评书,晚饭是在翠香楼用的,之后又听了清倌人唱的小曲儿,便回来了。”张石低着头道。

    “你爹除了抹不开情面,让燕宁盛钻点空子之外还算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不然父亲也不会将张姨娘收房。但你小子居然是个滑头,你当我不敢发卖了你全家么?”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实在是,实在是小的就是在门外候着,具体发生了什么小的也不清楚。”张石跪在地上连连叩首,心里那点小算盘被吓了一吓就立刻烟消云散了。

    “不需要你清楚,从头到尾地讲。”燕赵歌敲着桌子,“如果你觉得需要鞭子才有动力讲,我可以现在就赏你二十鞭子。”

    “是。回世子的话,下午,下午在茶馆,二公子在包厢里面,小的一直守在门外,期间有两个贵公子进来,二公子口称小王子,将人迎了进去。再之后小人就不清楚了。”

    小王子?长安拢共也没几个王府,是哪个府里的小王子?燕赵歌皱着眉头想,却想不起来,时间隔得太久了,她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如果不是这件事导致的祸端异常严重,她根本就不会记得。

    “没有女子?”燕赵歌问道。

    “没有。”

    “不是说听评书么?包厢里听评书?燕宁盛听得是哪门子的评书?”

    张石不敢回话。

    燕赵歌也知道张石既是燕宁盛的表兄,又是他的小厮,自然下意识地会包庇他,不然得罪了燕宁盛,他一家子在府里恐怕没什么好日子过,但为了不得罪燕宁盛而得罪世子,那就不只是没有好日子过那么简单了。

    “继续说。”

    “那两位贵公子请二公子在翠香楼用了晚饭,小的侥幸跟着吃了一点,之后翠香楼的一位清倌人在大堂里弹琴唱曲,等她唱完了之后,二公子不知被什么人请上了楼,小人在楼下等着,不多时二公子就被人赶了下来,小的也遭到了一顿打。”

    “燕宁盛在楼上待了多久?”

    “大约两柱香的时间。”

    两柱香,那应当是没有时间犯错。也可能是没等犯错就被发现了……很多事情都还不明了,难以断言。

    燕赵歌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道:“这次的事情记着,下次犯错一起罚。你不必回后院了,燕宁盛的小厮我会另指派人,这段时间你在前院。”

    “谢世子!”张石激动得热泪盈眶,他倒豆子一般将事情都讲了出去,再回燕宁盛身边必然不会有他的好果子吃,跪几个小时都是轻的,燕赵歌让他留在前院反而是在照顾他。

    “出去吧,谢言会安排你的。”

    谢言是外院的管家。

    “小的告退。”

    等张石退出去,季夏才进来给她换了杯热茶。“世子,暖暖身子,夜里风大。”

    燕赵歌笑了笑,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口,热气顺着她的喉咙灌进去,连五脏六腑都暖和了起来。她大病初愈,身体受不得寒,不然这个时节是不应当觉得这样冷的。

    “稍微喝一点就好了,回房,该歇息了。”

    季夏点点头,给她披上外袍,两个人打着灯笼,一前一后地在府里走着。

    先不论济南王为什么会进京,单是这一声小王子就值得深究。

    晋室南狩后算上先帝在内的五代皇帝子嗣都不算丰盈,再加上世祖皇帝北伐还都长安又定下了祖训:宗室王爵仅止其身,而子孙无问嫡庶,长子封国公,去封国,其余子孙封君,允世袭罔替,承荫入仕,然后以序迁转,与异姓勋爵荫子入仕一般,必须历任年深,排资历,方封郡王,而其祖、父所受之爵及国则不予承袭。

    大晋现存的王爵不过双十之数,晋室南狩之前的宗室也只复立了先前的鲁王。

    而长安的御史特别喜欢追着宗室的屁股喷口水,亲王们也更愿意在自己的封地花天酒地,所以其实是没几个常年在京的封王的,在京的多是按祖训留在长安读书习武的诸王余子。通常情况下,在京的亲王也就是皇帝的兄弟们和子嗣们,但先帝无子,当今是被过继而来,没有兄弟,子嗣方面,皇长子才刚刚出生几个月,就更不可能了。

    难道是济南王府?不,应该不是,这件事上辈子也发生了,而那个时候济南王是没有进京的,不应当是济南王府。燕赵歌想了一圈,都想不到可能的人选。她连现在大晋有多少王爵都很模糊。

    明日出府去转一圈好了。

    燕赵歌叹了口气。

    希望还来得及改变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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