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策论

小说:本侯有疾 作者:夜尽初辰
    【朕顺天命继皇帝位,统八荒而御万极,牧亿兆之民,大庇天下,必使之以咸有生之地,复有养之业,而后方尽奉天牧民之任,为无愧焉。……夫北之蛮夷扰边,匈奴鲜卑侵扰日渐繁复,自高祖皇帝以来劫掠不断,祸患日渐炽盛。朕夙兴夜寐,不得其法。前无祖宗之法可得,亦无前朝之例可鉴,时至今日,唯有觅良策。诸士子,明于理,晓时务,博览群书所期资我者,朕侯久矣。汝等尽可直陈所见所知,陈之于卷,朕亲御览,勿惮勿隐。】

    燕赵歌通篇看了一遍,不限文体的话这简直就是送分题啊。没有谁比她更了解北地的状况了,这种策论她闭着眼睛都能写出十篇来。

    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感觉这一次考题像是专门为她准备的一般,可皇帝又怎么知道她对北地如此了解的呢?她来了大晋之后再没回过北地,就算父亲会时不时给她讲一些北地的事请,也不可能讲策论讲民生。

    想不通啊。

    燕赵歌摇了摇头,先提笔将自己的姓名、年龄、外貌、籍贯等按要求写在答题纸上,之后开始沉思。

    写到是好写,但写哪方面呢?民生?军事?平匈奴之策?她父亲是现在的镇北将军,她又是燕国王室后裔,无论怎么写,都会被认为是燕家对于北地的想法。

    干脆就,交出去罢了。燕赵歌定了定神,开始打草稿。

    左右赵家舅舅已经和父亲商议好了,父亲也接近知天命之年,急流勇退方才平安。明年不出事便安享一世,宁盛从武宁康从文,蓟侯府也不会那么容易败落,若是出了事,不过重蹈覆辙罢了。

    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的父亲、我的继母、我的弟弟们、所有依靠我燕家为生的人,还有长公主……倘若保不住,要这燕地有什么用。

    惯例先在前面吹捧一遍皇帝,再吹捧几句长公主,从北地的编户齐民入手,北地燕赵两地一共十五个郡,其中一半是边郡,越是靠近匈奴,其户籍就越是残破,人丁越少,越少就越挡不住匈奴。

    写到一半,有内侍宫女送了早餐到大殿上,正巧燕赵歌早晨出门时只喝了两口稀饭,胃中空空,下笔难免无力。

    两个素材一碗粥一个馒头,摆在案前,十分朴素,但散发着香气。

    燕赵歌咽了咽口水,宫里的御厨可不比外面的厨子,连看起来最简单的青菜豆腐都做的十分精致,白白嫩嫩的豆腐块在她眼前散发着芳香,粥的口感粘稠而细腻,馒头也蒸得松松软软的,更像是点心。她食指大动,先放下笔墨,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这个味道真是令人怀念啊。后世娶了长公主之后,每天最令她高兴的事情之一就是吃早饭,长公主从宫里带来的御厨技艺高超到令燕侯府的厨子惭愧不已,燕赵歌直吃得胖了好几斤。

    两道菜被她吃得干干净净,连一根菜叶子都不剩,她对着前来收盘子的宫女道了声谢,提笔继续答题。

    旁的士子都是意思意思吃上一点,哪里敢大吃特吃,也就只有燕赵歌一个人吃了个肚圆,令周围的士子侧目不已。

    丢人!没出息!

    空空的盘子也吸引了皇帝的注意。

    “我第一次见到在宫里吃饭能吃干净的勋贵子弟。”皇帝低声和长公主说话。岂止是勋贵子弟,将范围扩大到朝臣和勋贵也找不出几个来,也就只有当年和世祖皇帝代宗皇帝打天下那帮开国功臣敢这么吃了。

    长公主道:“外面的厨子比不得宫里的御厨,难免的。蓟侯世子又不像一般的士子。”

    “皇姐说的对,这些士子就是虚伪。”皇帝哼了一声,抬手招来一个内侍,道:“今日做早食的那个厨子,等殿试结束之后,派到蓟侯府去,朕送他了。”

    内侍应声而退。

    长公主哭笑不得。“你做什么要送她个厨子?”

    皇帝哼哼道:“皇姐都要给她个一甲了,我难道还吝啬于一个厨子吗?”

    长公主被噎了一下,道:“送便送了罢,正好令蓟侯世子养养身子,她自小体弱。”

    皇帝:“???”

    皇姐怎么知道他自小体弱?!

    皇帝问道:“皇姐,你对蓟侯世子的了解莫不是过甚了。”

    长公主一脸风轻云淡,道:“蓟侯世子刚到大晋时病了几年,太医府的御医都往蓟侯府走了个遍,连太医令都去了,我如何不知?”

    太医令一向只为皇帝、皇后、太子和太后诊治,除非皇帝开口,否则连皇子皇孙都请不到他。

    长公主想到这里忽然笑了,道:“我记得那时候现在的蓟侯还是蓟侯世子,燕赵歌病了之后,老蓟侯每日上朝就哭哭啼啼的,问什么都答不上来,父皇都要被他烦死了,上了几次朝就勒令他在家休息,不准上朝。”

    “皇姐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长公主笑道:“当朝哭到不能自已的勋贵,纵观史书怕是也就这一个啊。左相恐怕都还记忆犹新呢。”

    左相的确对蓟侯记忆犹新,一开始他倒是没想起来,等过了一阵子他回味过来,才想到蓟侯燕家是哪个勋贵。这不就是那个胡子花白老大一把当朝痛哭流涕的那个吗?!当年左相还是个翰林官,被恩师提携着蹭了一次上朝,结果就被震撼住了。

    六十多岁的老蓟侯被先帝问到时连话都说不出来,张嘴就是哭,零零碎碎说出来的也是吾儿命苦,我燕家要绝嗣了之类的话。几次之后,先帝被气得火冒三丈,可燕地新复,老蓟侯又是花甲之龄,原本老蓟侯子孙满堂,不说孙子遍地跑,却也不至于就剩这么一个,还病得要死了,的确是可怜得很。先帝也没办法惩罚他,只能捏着鼻子把他赶回家了,还附赠了整个太医府的御医。

    那时候左相年轻,觉得老蓟侯丢人至极,现在想想,实在是高,以退为进啊。

    先帝不可能对燕家放心,稍有不测就是下狱,可老蓟侯生生就是用自己仅剩的孙子,挽回了蓟侯府,满府的御医就是先帝的态度,先帝要是想废掉蓟侯府,怎么也不可能派去这么多御医。还在长安站住了脚,让现在的蓟侯娶了郡主,这个计谋实在是太高了。

    他的目光落到正奋笔疾书的燕赵歌身上,一身红袍的燕赵歌在一群世子里实在是乍眼得很。

    【臣谨对:臣才疏学浅,读书寥寥,难以应对陛下大问。陛下勤政爱民、任贤用能,……长公主宅心仁厚、宽以待民。……天下之患无常处也、惟善谋国者、规天下大势之所趋、揆时度务、有以制其偏倚之端、则不至于变起而不可救。夫立国之初、每鉴前代得失、以定一朝之制、时势所迫、出於不得不然、非能使子孙世守以维万世之安也。……此臣肺腑之言,今得以献之于陛下,实乃臣之大幸也! 臣末学新进,敢冒天威,不胜惶恐之至。臣谨对。】

    写完草稿之后燕赵歌又自己看了两遍,查缺补漏,一边看一边点头,好文章好文章,起码得给个状元啊……不对,不能要状元,给我个三甲让我回家就行了。她抬头看了看在一旁候着的左相,缓缓点了点头。

    想必左相是不会给今上任性的机会的,别说一甲,就是点了二甲,天下的士子也要闹起来了。

    等燕赵歌草稿写完的时候,端坐着的皇帝大约是觉得坐累了,站了起来,迈着步子巡视考场。

    先看一眼今科会元的,再看看长公主之前说出身贫寒但为人踏实的,最后绕到了燕赵歌身边。

    这个字好看。皇帝先看到的就是燕赵歌的字。平心而论燕赵歌的字虽然练了许多年,好看归好看,但风骨是没有的。但她毕竟经历过后世十年的金戈铁马,见字如见人,她的字比不得其他人的潇洒漂移,却格外大气,下笔力道要比一众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士子们重得多,几乎要透出纸去,也稳得多,一笔一划都隐隐带着锋芒。

    皇帝暗自点点头,不愧是将门子弟,这个字写得太妙了。

    策论内容挑重点看了几眼,皇帝忍不住在心里咦了一声。怪不得他皇姐说此人可以大用,对北地的看法和用政与皇姐定下来的策略几乎完全吻合,说几乎是因为长公主是从执政者的角度,而燕赵歌则是从臣子的角度。皇姐肯定是不会透题的,那么就是说……蓟侯世子还真是个大才。

    皇帝又看了一眼低头抄写策论的燕赵歌,这蓟侯世子长得是真好,字也好,可惜被皇姐先看中了,哎,朕也想大用他,亏了。皇帝一边懊恼着自己先入为主嫌弃蓟侯世子,一边又忍不住夸赞皇姐眼光真是没得说,走到一旁去看别的士子的策论了。

    当满天红霞时,进行了一天的殿试正式结束了,未央宫的宫门再次打开,奋笔疾书了一整天的士子们意气风发地从宫门列队而出。

    蟾宫谁折桂,鳌头独占谁,三日后才可得知,不过出来宫门的士子们一个个都踌躇满志,再也不复先前考后忧愁的模样,因为十年寒窗,科举考试,殿试便是终点。不管结果如何,大家都能上榜,考完便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大喜事。

    燕赵歌摸着额头上的汗水,领着皇帝赐下来的御厨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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