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巧。
“煜哥儿,来了?”贺泽还没开口, 只听见赵富贵招呼了一声。
“嗯, 赵叔, 麻烦你了。”
林煜点了点头, 目不斜视地从贺泽身边绕过,几步便走到了牛车跟前。将背篓放上牛车,自己却似乎并没有上车的打算。
他咬了咬唇角, “赵叔, 我能不能跟您商量件事?”
“啥事啊?跟你赵叔还有啥不好开口的!真是!”
赵富贵脸上带着笑意。
“我阿姆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我不放心, 能不能麻烦您给我送去于掌柜家的酒楼?这是昨天打的猎物, 这几天天热, 我怕过几天肉就该坏了。”
“这样啊……”赵富贵沉吟了一瞬,“我得先去把蔬菜给送了,酒楼那边赶不赶?”
林煜皱了皱眉。
“赵叔, 我也要去于掌柜家的酒楼,待会我帮林煜带过去就行了, 您放心吧。”贺泽走近了两步,突然开口道。
“那行,要是你顺路那就再好不过了!”赵富贵声音轻快了起来,“块上来吧, 咱该走了!”
“嗯。”
贺泽点了点头,将背篓扔上了牛车,自己一撑手也上去了。他刚刚垂头, 又对上了林煜的视线。后者却是登时便转过了头,临了还不望瞪他一眼。
……这算什么?
“赵叔,那麻烦您了。”林煜再次道谢。
“没事,你回吧,”赵富贵摆了摆手,“再来,你谢我作什么!该好好谢谢贺家小子才是!”
“他……”林煜看了贺泽一眼,“他就不用谢了。”无赖!
后两个字林煜没说出声,然而贺泽能认出他的口型来,瞬间所有的话都淹没在了喉咙里,他敛了敛眉,也没再看林煜,只开口道,“赵叔,我们快走吧,时间赶不及了。”
“那行!贺家小子,你坐稳了!”赵富贵一抽牛腹,大水牛便迈开了步子。
刚刚,贺泽不是生气了吧?
牛车渐行渐远,林煜站着原地看着牛车上的背影,无意识地绞着自己的手指。半晌之后,才转身向着自己家门而去。
另一边,牛车跑了一个多时辰,赵富贵和林煜才赶到了镇上。两人分了道,贺泽将林煜背篓里的猎物给倒进了自己的背篓里,背着绕了好几条长巷才到了于家酒楼。
酒楼里看样子生意很好,此时还未至午时,便已经坐满了人,只是难得的没什么喧嚣之声。
贺泽是挤进去的,半晌才找到一个角落站定。
高台直上,魏全手中拿着一把折扇正口沫横飞。待到他声音停下,底下这才一片叫好之声。
“话说那白素贞心心念念着这一伞之情,三番五次想要寻着机会给还回去,一来是想要了却这段俗缘,这二来嘛,却是想借机查探这许仙到底是不是那采药人……”
台上魏全的声音突然顿了一下,贺泽抬头却见他正看着自己,便指了一下后院的方向,魏全点了点头,这才继续开口。
贺泽背着背篓从人群中穿了过去,半晌才到了柜台前面,“小二,麻烦带我去见你家掌柜的。”
“掌柜的?”小二听得正兴起,这会被贺泽一叫却是回过了神来,立马弯了腰,“客官,您跟我这边来。”
两人从柜台里面那条小道进了后门,这才看见于掌柜。于掌柜见了他很是热情,待贺泽说明了来意,爽快地唤来打杂的称了斤两便将银钱给了他,还问候了林煜两句。
贺泽陪着说了会话,直到魏全进了后院。
“小先生,你可来了!”魏全一见他便躬身作了一揖,眉眼间俱是喜色。
“白字黑字的契据,我可是签了字的,难道你还怕我不来不成?”
“贺小先生,魏先生这两天担心着呢!”于掌柜笑了一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长须,“你不知道,从你那日说了一段‘白蛇传奇’之后,这两天酒楼里是座无虚席,人满为患,都是冲着这故事来的,要是你不来,估计魏先生都没法脱身咯!”
“于掌柜,魏先生,你们若是不嫌弃,叫我一声贺老弟就是,‘小先生’三个字我可担不起,”贺泽摇了摇头,转瞬才从冲着魏全道,“魏先生,刚才我进来的也见了外头的情况,怎么样,小子可没有诓骗你吧?这笔生意可做亏了?”
“不亏,不亏!”魏全神情颇有些不好意思,“让……让贺老弟见笑了。”
“哪里的话……”
三人正说着,小二很快上了茶。贺泽还没动手,倒是魏全抢先给他倒了一杯,随即便双眼直直地盯着他。
贺泽无奈,就着茶杯喝了一口便又从上次的断处开始讲了起来。这一讲,直到被于掌柜留着在酒楼里吃了一顿午饭这才离开。
这一次来镇上,见魏全只是其一,早上出门时李氏还塞给了他好几钱银子,让他给带点各种吃食回去,过两天给送去林家。
贺泽买了些猪肉,鸡蛋,糕点,又去药铺买了些补气益血的中药材,最终在一家铁匠铺门前停了下来。
犹豫了一下,他终究还是走了进去,出来的时候背篓里多了一只长方木盒。
想了想又去书铺转了一圈,这才回到约定的地点,彼时赵富贵还没到,贺泽在原地等了差不多一刻钟才见了他赶着牛车的身影。
今日两人回到村里才刚刚酉时,临下了牛车,贺泽背上背着一个筐,手中拎着一个筐,跟赵富贵道了一声笑便向着自己家去了。
进了院门的时候,李氏正在桌边缝着衣裳,贺安坐在他旁边,见了贺泽便立马迎了上来,“阿兄,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
贺泽取了背篓递到了贺安手里,后者看着背篓里的东西一脸兴奋,然而下一秒背篓却是被李氏抢了过去,还挨了一钢镚,“干什么呢!”
“阿姆!”贺安撇嘴。
“叫啥都没用!”李氏斜睨了贺安一眼,见后者还是耷拉着一张脸,随即便伸出了手去,还没碰到,贺安一下子便跳出了老远,“阿姆,你又想捏我耳朵!”
“阿兄——”
贺安攀着贺泽的手臂躲到了他的后头,声音倒是委屈地紧,如果忽略了他脸上的笑意的话。
“行了,阿姆,你就让小安尝一点吧,我买的多,够。”说完贺泽便将贺安的手扯开了来,“怎么,还不快去?”
“谢谢阿兄!”
贺安一蹦三尺高,立马便跑到了李氏面前摊开了一双手,李氏看了贺泽一眼,还是把背篓递了出去,“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好吃!当心将来嫁不出去!“
李氏戳了戳贺安的脑门。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我还不嫁了呢!”贺安扬起了下巴,几步便抱着背篓跑上了石阶。
贺泽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喊了一声,“里面除了吃食还有其他的东西,你可别弄坏了!”
“行,我知道了。”贺安摆了摆手,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门口。
“这孩子……”李氏声音无奈,却又弯起了嘴角,顿了顿才转过了头来冲着贺泽道,“东西都买好了?”
“买好了,阿姆,你就放心吧。”
“嗯,”李氏点了点头,“那就好,昨日里你带回来那根人参我心想着也给切一段过去,林家阿姆身子骨时好时不好的,着实叫人担心,煜哥儿这么多年也不容易。”
“阿姆,这事儿您做主就好,我同意。”贺泽也不犹豫,昨日里他挖着那人参的时候便想和林煜对半分,谁知后来发生那档子事,也就没机会提了。
不过现在想想,这样送过去倒是还要好一点,若是昨天他开口,估计林煜也不会接,甚至……再挨上一拳也是有可能的。
“哎!那行,赶明儿我跟你一起去,咱得好好谢谢人家,顺便也看看林家婶子。”
“行。”
贺泽应了一声,刚刚想开口却是突然听见从屋子里传出来“啪嗒——”一声响,登时话也没说便跑了进去。
李氏一愣,也跟了进去。
屋里,一个长方盒子碰开在地,旁边还有三支箭矢,贺安蹲在地上,正欲把盒子和箭矢捡起来。
“阿兄,你买这个干吗?”
见贺泽进来,贺安仰起了头。
“……昨天在山上我把你林哥的箭给弄坏了,今天路过铁匠铺,就买了三支,”贺泽几步走近,也蹲下了身来捡起了盒子,“不是让你小心点吗?你啊你!”
“阿兄,我不是故意的……”贺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目光触及地上箭矢的时候却是突然一顿,捡起来在贺泽面前晃了晃,满眼兴味,“阿兄,这箭羽好漂亮,什么做的?”
“……普通的鹅毛。”
“鹅毛?好吧……”贺安的表情明显失望,随即便将那只箭矢递到了贺泽跟前,“阿兄,不是说箭羽最好用猛禽的羽毛吗?鹅毛……”
“鹅毛怎么了?你还看不上鹅毛不成?”贺泽挑了挑眉,将三支箭矢重新放进了盒子里,又啪地一声盖上了来,“你还想让阿兄去哪里弄猛禽的羽毛?”
“……我只是说说而已,”贺安眼珠子转了转,“林哥有一段时间特别想猎一只大雕,他说雕羽才是最好的箭羽,可惜,他的箭射程不够,也就射了几次低飞的大雁。”
“……”
贺泽盯着贺安的眼神闪了闪。
“阿兄,你看我做什么?”贺安站起了身来,左右四顾了一圈,眼珠子鼓溜溜地转。
“没事,你林哥的箭法确实很棒。”贺泽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心服口服地夸了一句。
成吉思汗也不过弯弓射大雕而已。
“那当然,前两年我还想和林哥学射箭来着,结果阿爹阿姆都不答应,要是那会儿……”
“小安,你说什么呢!”贺安话还未说完,一直站着门口的李氏便走了进来,“就凭你这小身子骨,还想跟煜哥儿学射箭?”
“……”
“是谁一上山就怕得要命?是谁平时连只鸡也不敢杀?……”
“阿姆,你别快说了!”贺安臊红了一张脸,随即走到了李氏跟前死命摇晃着他的手臂,把头枕在了他的肩上。
李氏嘴角有了笑意,轻轻摸了摸贺安的头发。
贺泽眼见着这一幕,也轻笑了声,眼神四下转了一圈,把长方盒子放在了墙壁柜子上。
……
第二日,贺家四人都起得很早。刚刚吃了早饭,贺泽和李氏便提了大包小包出了院门,贺泽还背上了昨日林煜的背篓。贺安还想跟着,却是让李氏二话没说便给打发了去。
到了林家的时候,张氏正坐在桌边,林煜站在他身后帮他捏着肩膀。一见两人,张氏便立马起了身,可起得太急,身体还晃悠了两下,后面的林煜连忙扶住了他。
“林家婶子,快好好坐着,坐着,别起了!”李氏着了急,拉着贺泽便走到了院子里两人的跟前,“这不,前些日子多亏你家煜哥儿从山上救了小泽回来,今儿个我带着孩子来看看你们!”
“不用,都是一个村子的人,这么多年了,这都是应该的!”张氏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却很柔和,“贺嫂客气了。”
张氏死去的丈夫比之和贺老爹还要小上一点,因此张张氏这声贺嫂叫得也不差。
“煜哥儿,快请你贺婶进屋,倒茶,还愣着做什么?”见林煜一直在旁边站着,张氏连忙推了推他。
这孩子,这两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
“贺婶,贺……你们快跟我进去吧,”林煜终于回过神来,接过李氏递到跟前的东西便转了身,“外面太阳大,坐久了不舒服。”
李氏轻笑一声,扶着张氏跟上了林煜,贺泽一人在最后。
“这段时间身体怎么样?可得好好养着才行……”
李氏和张氏明显都很高兴,两人一寒暄起来就没了个完,林煜给两人倒了茶,这才发现贺泽还提着东西站在一边,倒是没有一点不适的样子。
两个长辈都没有反应过来,林煜坐立难安,不时又看他一眼,半晌之后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几步走到贺泽跟前将他拉出了房门。
“慢点,我手里的东西还没放。”
贺泽敌不过林煜的力道,只能任凭他施为。张氏犹疑着站起了身,“煜哥儿这是怎么了?我看看去……”
李氏也朝门口望了一眼,面色惊疑不定,却又突然想起了昨天的事情,这才放下了心来。
他及时拉住了张氏的手,“没事没事,估计是前天煜哥儿带着小泽上山,小泽把煜哥儿的箭给弄坏了,这会儿生气了,俩年轻人,闹别扭,让他俩好好聊聊。”
“把煜哥儿的箭给弄坏了?”张氏坐下了身,只是眼神还望着门外的方向。
他家煜哥儿有多宝贝自己弓和箭,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难不成孩子这两天都是在为这件事情难过?
是了,这孩子向来老成,旁的事情也轻易影响不了他。张氏叹了口气,却是被李氏突然握住了手,“林家婶子,我得谢谢你啊,得谢谢煜哥儿,要不是他……当时小泽可正碰上熊瞎子!要不是煜哥儿及时赶到,我,我不敢想……”
李氏说着说着便哽咽了起来,张氏连忙出言安慰,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不多会儿便都有了眼泪。
与此同时,院子里。
林煜紧盯着贺泽,又看了看他手中的东西,良久才道,“你怎么来了?”
“你昨天的猎物银钱不要了?”贺泽将手中的东西都放上了桌,把背篓也给取了下来,这才开口回答道。
“……”
贺泽看了他一眼,嘴角轻勾,随即从腰带里掏出来一块碎银递给了林煜,“这是于掌柜给的,你看是不是这个数?”
林煜没答话,只将碎银接了过来放进腰间钱袋里。
“还有,我是来跟你道谢以及道歉的。”
贺泽话音未落,林煜陡然抬起了头。
“道谢嘛,你救了我的命,怎么谢也不为过。前天还带我上了山,谢了。至于道歉,山上那会儿,我……”
“你还说!”
林煜涨红了一张脸,狠狠打断了他。
“林煜,我……我真不是故意戏弄你,我……算了,反正是我错了,可是你不也打了我一拳吗?我鼻子现在还没好呢!”
林煜下意识地抬了头,目光定在了贺泽的鼻子上,果然,鼻头还是有些过分地红,没有完全消肿。
他突然就有点心虚了,可立马便昂起了头,“你不是还毁了我一支箭?”
“……那箭不是你射的?”还故意用那么大力射!
贺泽皱眉,他现在倒有些庆幸上辈子没那个机会找女朋友了,哥儿都能这么无理取闹……女人……
“我……要不是你说那些话,我不会把那支箭射出去!”林煜又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贺泽甚至还听见了几声咔咔的响声。
他脸色变了变。
“停停停,我的错,”好汉不吃眼前亏,贺泽摊手,“我的错行了吧?我本来就是来跟你道歉的。”
“……”
林煜的手渐渐放松了来,贺泽总算松了一口气。他转头从桌上将一个长包拿了出来,递给了林煜,“这是歉意,一支箭而已,你至于那么生气?”
“你知道什么!”林煜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将长包接到了自己手中,转了个方向,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什么啊?”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贺泽几步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林煜看了一样,随即把长包放在了桌上,慢慢解开了布结,将里面的长盒子掏了出来,鼓捣了几下便打开了。
随即便是眼前一亮。
“这是……箭矢?”
“怎么?你这会儿认不出来了?”贺泽脸上有了笑意,“弄坏了你一支箭,我赔你三支,这样总行了吧?”
林煜没答话,只拿出一支箭来细细看了几眼。
箭身是木质的,上面抹上了乌漆,箭头和他以往那些饱经磨砺的不同,长久的磨砺会让箭头变脆,这支箭头厚重,只是箭尖处锋锐,只怕轻易是折不断的。
至于箭羽……林煜倒过箭矢看了一眼,又摸了两把,随即便惊呼了一声,“箭羽是游隼的羽毛?”
游隼性情凶猛,速度惊人,是少见的猛禽。
“……真是游隼?”贺泽面色一变,见林煜紧盯着他便开口解释道,“铁匠铺掌柜的当时是这么告诉我的,但我看着跟鹅毛也没什么区别,还以为是骗我的来着……”
好吧,还砍了不少银钱,没想到啊。
“你怎么认出来的?”
“我是猎人。”林煜挑了挑眉,一脸的傲气,“你见过猎人连动物的羽毛都分辨不出来的吗?”
他站在那里,迎着阳光,贺泽突然觉得这一刻的林煜特别耀眼。
“喂,你发什么呆呢!”
见贺泽走神,林煜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事,倒是我忘记了,你要认不出来,那这么多年不是白上山了。”
“知道就好。”林煜将手中的箭矢小心翼翼地放进了盒中,抿了抿唇突然开口道,“贺泽,谢谢你了。”
“……?”他这是听错了吧?
“这个多少银钱,我把钱给你。游隼的羽毛作箭羽,肯定很贵重。”林煜看了怀中的盒子一眼,眼神分外柔和。
就像小孩看见心爱的玩具。
“不用,说了是我的歉意。”贺泽摇了摇头,他才花了不到一钱银子而已,估计……怕是连那铁匠铺掌柜自己都不一定认出来了吧?否则也不会这么便宜卖给他。只是随口胡诌,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若是知道了这事儿怕是得哭死了,贺泽摇了摇头,随即不知想起来什么,又在桌上的几个布包纸包中翻出了一个小包,脸上带上了笑,“果然在我这儿,给。”
贺泽再次将手中的东西递到了林煜跟前。
“什么东西?”
“前天咱们挖出的那棵人参,我没卖,一半我留在了家里,一半切了给你带了过来,你赶明儿熬了给林婶补补,这是好东西,对林婶的身体有好处的。”
“这……我不能收!”林煜连忙给推了回去,“这人参是你找的,还是你挖的,关我什么事?你快收回去!”
“你带我上的山,你带我走的那条路,不然我也碰不着这人参;再者,若是没有你的箭我也挖不出来,别提你还挖了一半不是吗?拿着吧,我阿姆亲自给切的,临来的时候检查了好几遍,生怕我忘了带。”
“不……”
“主要是补身体,你阿姆的病昨天不是又重了吗?拿着!”贺泽没了耐心,将布包直接塞进了林煜的手心里,“就当还了你那救命之恩了,一笔勾销,如何?免得让我总觉得自己欠你。”
林煜只觉得手心里的布包烫手的紧,然而看着贺泽紧皱的眉头却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他回头望了一眼房间里的张氏,终究没再推辞。
徐叔也曾说他阿姆身子弱,时常吃一点滋补之物对他的病情有好处,可是他赚的银钱不够……
“贺泽,这人参,这箭,都算我欠你的,”林煜仰起头,一字一句,“我会还你的,明天我去王阿麽那里让他帮我写一张欠据。”
“……你写了我会撕了的。”太倔的人果然不讨喜。
“贺泽!”
“煜哥儿,怎么了这是?”李氏刚从房门口出来,听见的便是林煜咬牙切齿地这么两个字,他心下一急上前拉住了林煜的手臂,“我家小泽混地很,他是不是惹你生气了?听贺婶话,你别跟他一般计较!”
“阿姆……”贺泽无奈的抚了抚额。
李氏瞪了他一眼,“怎么了?还说你不得了?我叫你谢谢人家,没叫你来耍混!快跟煜哥儿道个歉!”
说完李氏又冲他挤眉弄眼,贺泽也明白了这差别待遇,却也没开口,只兀自坐到了一旁。
“小泽!”
“贺婶,您误会了……我没生气,”见气氛有些紧张,林煜急忙转头换上了一张笑脸,“贺泽可不敢冲我耍混,他刚刚是在跟我道谢来着,您看,东西还在我手上呢!”
林煜将手心的小布包摊在了李氏面前。
“这样啊,那就好,那就好,我还当小泽惹你生气了呢!”李氏脸上有了笑意,随即便收拢了,有些歉疚地道,“贺婶跟你阿姆刚刚聊了会,不小心聊到了以前的事情,怕是又勾起了他的伤心事,我扶着让他去床上休息了,你快进去照看着点吧。”
“以前的事?”林煜面色有些紧张,刚想转身却又顿住了动作,“那贺婶,你们……”
“我和小泽这就回去了,你不用送了,好后照顾你阿姆要紧,”李氏叹了口气,“煜哥儿,实在对不住,我也一时没注意,本来是好好一桩事,倒让我……哎,快进去吧,好好劝着他点儿,人呐,总得从以前走出来!”
“嗯,我知道了,谢谢贺婶。”
话音未落,林煜匆匆几步很快便消失在了门口。
“唉,命苦哦……”
李氏看着林煜的背影叹了一句,转头便冲着贺泽道,“咱也走吧,家里你阿爹和小安还等着我做午饭呢。”
命苦?以前的事情?贺泽有些疑问,跟在李氏的后头走了几步却又突然转过了头来,院子里空荡荡地,只有满目的土砖墙的黄色。
他下意识地翻了一下脑海中的记忆,却什么也没发现。也是,林煜相对于原身来说不过稍微一个印象深点的路人甲,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小泽,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李氏回过头看了一眼,见贺泽还愣在原地,出口唤了他一声。
“没事,”贺泽回过神来,几步便到了李氏跟前,终究忍不住问出了声,“阿姆,你刚刚说的话什么意思?林婶以前怎么了?还有林煜。”
“你不知道?哦,对,你看我这脑子,”李氏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你都去镇上念书了,哪还会记挂这些事情。”
李氏目光有些悠远,随即便转过了头,对着贺泽道,“你刚才不是真欺负人家煜哥儿了吧?”
“阿姆,林煜那个力气,哪有人能欺负得了他?”
“话可不能这么说,”李氏摇了摇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声音都暗哑起来了,“煜哥儿和他阿姆,苦啊,特别是煜哥儿,当时还是个孩子呢……”
贺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咱家住村西,有户林家住村北你知道不?林家是林煜阿爷那一辈逃难来的,人倒勤快,逃难的时候还存了些银子,后来让里正给他们家拨了几块地,从此就在贺家村扎了根,成了村里少数的外姓人家,日子倒也过得不错,只是……这一家子心狠呐!”
李氏挽起袖口擦了擦微红的眼角,这才继续开口道,“林老头有三个儿子,煜哥儿他阿爹就是中间那一个,也就是你林叔。从古至今人家都说中间孩子是最容易被忽略的那个,这家子也不例外。你林叔跟李家村那个李大力一样,都遇着了一个偏心的父姆,但这林老头和林伯娘的心不是偏啊,是完全没有。
老大是心肝,老三是宝贝,老二就成了根草。
你林叔跟你阿爹是同一辈的,又是一个村子里长大,可我听你阿爹提过,你林叔打小就没跟他们玩过一回,两个人岁数相差不大,可是他跟你阿爹站在一起,比你阿爹足足矮了一个头,瘦地都只剩皮包骨头了,可怜哟。
好不容易熬着长大了,你林叔的性子在村里是出了名的老实憨厚。我跟你阿爹成亲那会儿,他还主动帮忙来着。后来,他大哥和弟弟孩子都满地跑了的时候,他也没成家,然后就遇上了你林婶,那一段时间林家隔三差五地就要闹上一回,可是你林叔打死也要娶你林婶。
他在林家门口跪了好几天,腿差点瘸了,林老头才松了口。你林婶没要一份彩礼钱,连个像样的亲事都没有,就这么进了林家的门。可进了门以后,林老头和林伯娘却是变本加厉,让你林叔没日没夜地干活……林煜十岁那年,他就去了,当时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了,村里人都说你林叔是活活给累死的。”
“累死?这……!!!”光听着贺泽就有种想见血的冲动。
“古往今来孝为先,你林叔脑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林老头一句不孝,你林叔这辈子都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煜哥儿这辈子也抬不起头了。甚至只要他去官府告上一声,一百大板跑不了,人不死估计也要残了。”
“这……”贺泽简直觉得匪夷所思,好半晌才将自己心口生出的那份暴戾压了下去,“那后来呢?”
“后来,”李氏长舒了一口气,“你林婶好不容易将煜哥儿养到了十三岁,这一身的病根估计也是那三年留下来的。煜哥儿十三岁那年,煜哥儿的三婶给他相看了一门亲事,给镇上的一个财主家做妾,那人都七十多了,没过个把月,就死了。
这事自然不了了之。
他三婶不罢休,说是他三叔病了,没钱治病,想把煜哥儿送到镇上娼馆里去。也就是那一天,煜哥儿把来绑他的人都打飞了,拿着自己做的一把不成形的弓箭便上了山,足足三天之后才回来,还扛着一头流着血的熊瞎子。当时林家人都以为他死了,把他们吓得可够呛!”
李氏脸上有了笑意,贺泽面色沉沉地听着。十三岁,他能想象一个满身是血的孩子扛着比他整个人都大了好几倍的熊瞎子从山上步履蹒跚地下来,是一幅怎样的场景。
他也不过,十八岁才经历的末世。而林煜所经历的,不比末世好上分毫,且还只有,十三岁。
贺泽只觉得一口郁气哽在胸口,李氏的声音还在继续,“后来林家人以长辈的名义把那熊瞎子给占了,估计卖了不少银钱,后面还把房子也修缮了一遍。
占了也就占了吧,可他们怕是心知是再也做不了煜哥儿的主了,就把他们姆子俩赶了出来,除了一个牌位,啥都没有。
之后的事情你该都知道了。
煜哥儿自立门户,又定了两门亲事,还都出了事,村子便传出了各种风言风语。你林婶身子留下了病根,心里又苦,还担心这煜哥儿的事,这股子闷气在心里散不出来,自然憋得慌。我刚刚也没了个分寸,还不知道是好是坏,唉!”
李氏紧紧皱着眉。
“阿姆,林婶吉人自有天相,他会好起来的。”他会让他好起来的,毕竟他自认自己这条命,可比半根人参值钱地多。
“是这样就好咯!所以啊,你平日里别总欺负煜哥儿,听见没有?!”
“……”
李氏好容易说完了,两人的心情大概都沉了几分,后面也没怎么开口,过了几个田埂便回了贺家。
吃完了午饭,一家人都没有出门。地里的番薯已经收完了,但是禾粟还要再等上两天,贺泽闲着无事便看起了昨天从镇上带回来的关于中药方面的书。
不了解还可以学不是?他总不能到时候连自己的药材地里种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贺泽看书看得起劲,贺有财和李氏先是不敢置信,然后便是喜之欲狂,不仅自己走远了,顺便把贺安也拉开了。
这贺泽自然是不知道的。
只是等他回过神来见另外三人不在,几步便进了贺有财和李氏的卧房里,鬼鬼祟祟也不知干了些什么,出来的时候手上抱着一个瓷盆,盆中的植物已经冒出了一个嫩红的花骨朵。
想起之前李氏讲的事情,贺泽随手从柴垛上扯了一块破布,抱着瓷盆便出了门。
到了林家的时候,林煜正在院子里劈柴。一抬头,两人视线相对。
“贺泽?你怎么又来了?”
又……贺泽脚步顿了顿,“给你送样东西,刚刚忘带了。”
“什么?”林煜皱着眉,上午那一下就够他还的了。
“放心,就是路边的野草,不值钱,”贺泽看着林煜的表情脸上有了笑意。他几步便走到桌边,将手中的盆子放在了桌上,随手扯开了破布,“给你送花来的,你给林婶摆上,花花草草的能让人心情好。”
“……你是来送花的?就这花?”林煜抽了抽嘴角,放下了手中的斧头也走到了桌边,盯着那花骨朵看了半天才接着开口道,“这是什么花?挺漂亮的。”
“野花,我随手种的。”看着面前这盆花鸟集市上大概十两银子往上的红色月季,贺泽没有丝毫迟疑。
“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听我的,把花放在你阿姆床边,他着看这花心情就好,心情好了身体自然也就好了。”贺泽一只手撑在桌边,一只手捏了捏花骨朵旁边的细嫩叶片,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又一个月牙。
“你……你把手放开!”林煜看不下去了,登时便将贺泽的手扫开了来,“你这是辣手摧花知不知道!我把它给抱进去了!”
说完也不待贺泽回答,林煜抱着瓷盆便进了正房。屋里张氏还在睡着,眼角隐有泪痕,林煜小心将花放在了小方桌上,看了张氏一眼,转身便出了房门。
“你还有事?”
见贺泽还搁桌边站着,林煜出言问了一句。
“确实有事,”贺泽点了点头,“我最近都想上山,但是我一个人去阿爹阿姆肯定不会同意,所以……”
“所以要我陪你去?”林煜皱眉。
作者有话要说:呼,从昨晚到现在干了一万二,码字码得想爆炸,我先去睡了,嗯,去睡了……明天的更新应该也是这个时间段,小天使们记得留言啊,作者君发红包啦23333,谢谢宝贝儿们支持,鞠躬致谢【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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