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婶,你们……”
贺泽疾步走到两人跟前, 又看了一眼林煜手上包装完好的东西, 心中若有所悟——怕是林婶与他打着一样的主意, 只是无功而返了。
拍了拍林煜的肩, “在外面等我一会儿,我待会就出来。”
“啊?”
“记着,等我。”
又重复了一遍, 贺泽这才偏头冲张氏道, “林婶,阿爹听说族长家的表兄孩子满月, 特意让我送点东西过来, 我就先进去了。”
“去吧去吧, 别耽搁了时辰。”张氏强撑起一个笑意。
贺泽点了点头,又看了林煜一眼,这才进了院门。
族长家的院子比村里普通人家的要大上一些, 他进去的时候正好一大家子的人都在,众人寒暄了好一会儿, 贺鸿这才单独领着他进了正房。
“伤可好了?家里最近如何?”
贺鸿双手负于背后半佝偻着腰走在前头。他已经年近七十,身子骨倒还算硬朗。
“早没大碍了,家里也过了困境,劳烦族长挂心。”
贺鸿回转过身, 贺泽朝他抱拳行了一礼,两人相继坐下。
“那就好,你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 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见外,叫我三阿爷就是。”贺鸿抚了抚已经有些发白的长须,脸上的皱纹舒展了开来,“以往你爹逢年过节地常来,就你不见人影,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晕在床上,不过总算是挺过来了,有财也能放心了。”
“三阿爷,小子之前不懂事,所以……”
“你年纪轻轻,难免鲁莽冲动了些,不过遇着这么一回祸事,人倒看着也精神多了,就当得个教训罢了,不妨事。”
“是。”
“今日来除了看你满月的表侄儿,肯定还有其他事情吧?”两人之间沉默了一瞬,贺鸿突然开口道,“刚才你那未婚媳妇也来了,你小子来为的怕也是同一件事。”
“三阿爷猜得准,小子这趟来就是请您做主的。林煜家的事情三阿爷肯定也听说过了,我已经和林煜定了亲,可林天贵三天两头上门闹事,还想强迫林煜另嫁。三阿爷,这可是在咱贺家村。”
贺泽意有所指。
“闹事我清楚,但还想毁了这门亲事?”贺鸿抬高了声音,端起了桌上的茶杯,“刚才林家哥儿倒没跟我提这个。”
话音落下,房间里静默了好半晌。
一口饮尽杯中的茶,贺鸿叹了口气,“这事儿有点难办。我虽然是族长,可他们终归姓林,因着那一家子为人处世让人多有诟病,族里也没想真正接纳他们,除了里正给他们划下的几亩地,便再无其他了。如今我冷不丁地去管他家家事……”
“三阿爷,您说错了,既然林煜跟我定了亲,那他可就是咱贺家人了。再说当初林婶和林煜不是让林天贵给赶出来了吗?虽说没有凭证,但旁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只要您和另外几个族老阿爷发话,林家人定然不敢说什么。”
“这……你说的倒也在理,嫁到咱族里的哥儿自然是姓贺的……不过你小子,今儿就是为这个来的?”贺鸿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突然锐利了些。
“三阿爷,事关小子终身大事,我只能请您帮忙了。”贺泽只作不觉,又再次作了一揖,“再说因着林二郎那事,当初咱贺家村的名声可坏了大半。他们家改过倒也罢了,还老想着打我媳妇的主意可不让我着急上火?另外,前些日子那吴翠也给村里惹了不少晦气,引了不少族人不满,三阿爷,您为什么……”
为什么不将林家人赶出贺家村?贺泽隐隐知道两分缘由,但此番贺鸿不主动开口,后面的他也没法提。
“你小子看得倒是清楚!”贺鸿笑了一声,转瞬又垂了眸,“只是这事……”
这事当年那贺二郎死的时候族里就提了一次,可碍于里正家的面子又给忍了下来。
贺家村不大,人丁倒是兴旺,村里的田地本来就不够用,要不是里正再三要求,他们也不能让林家人平白占了去。
从这事来看,林家人在里正那里还是有点脸的。
他们贺家村祖祖辈辈都是庄稼人,比不得高门大户,一个里正对他们而言着实是大权在握——田地分割,税收,征兵……都和村里的每户人家息息相关。
这阵子也有不少人因为林家人上门,贺鸿倒是想就势将这一家子祸害赶了算了,可就因为一件拿不上证据的事情,给林家人安了罪名,总归还是太草率。
不过如今想毁族中小辈亲事,倒是又加了一条,可偏生林煜本来就是林家人。
真是难办!
“只是这事还要再加把柴,添把火?”
至少在明面上堵了里正的口。
贺泽此话出口,贺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喝了一口茶才道,“看来有财送你去念书这个主意倒还真没错,是个聪明小子!不是三阿爷不想给你做主,实在是现在火候还不够。正因为如此,刚才你未来媳妇送的礼我都不敢收,终究帮不了他们。那林家就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三阿爷看着都糟心得紧。”
说着贺鸿又叹了口气,额头上的褶子紧紧皱在了一起。
“这样啊……”贺泽沉吟一瞬,“如果这把火不日就能添上的话……”
“这样当然最好,也算了了村里大半人的心病!”
“那三阿爷可得记住今儿个这句话,这添柴火的事就交给小子来办,如何?”
“……你的意思是?”贺鸿眼神惊疑不定。
“三阿爷想哪里去了!贺家村的族规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大逆不道的事情小子自然不敢办,您老放心就是。”贺泽出言保证,“小子先买个关子,等过上几天您自然就知道了。”
“……”
“三阿爷,听说上次大雪把祠堂屋顶压垮了?”贺泽转了话头,又从怀里摸了一锭银子出来,“家里刚刚脱了困境,手上没有多少银钱。这五两银子是阿爹让我送过来的的,算是给祠堂的修缮尽一份力,总不能时常惊扰了祖宗。”
村里的祠堂比不得普通院子,到底是个庄重地方,用料都要精细一些,费银子也多。这笔钱是由村里人拼凑,可这过了个把月,到现在都没开始正式修葺。
定然是因为银钱的问题。
五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传了出去村里人少不了会生闲话,尽管不至于过分,嘴碎的肯定有,但生出来又能如何?赚了的银钱不花,难道还能放在那里积灰不成?
祠堂的修葺约莫也就是十两银子左右。他这一下拿了二分之一,解了族里的燃眉之急,一来是因为贺老爹确实想为族里尽份力,这二来,自然是为了卖贺鸿一个好。
村里大半同辈的都要叫贺鸿一声阿爷,贺泽自然不会认为凭借着这淡薄的亲缘关系,就能让贺鸿下决心帮他。
给林家加一把火,也得给族里加一把火才是。
“这……”
贺鸿明显被贺泽这大手笔惊到了。
“三阿爷放心,小子近来在镇上寻了一份差事,家里确实已经没有什么困难了。”
“既然如此,我替族里谢谢你和有财尽的这份心意了,”贺鸿看了贺泽一眼,总算给了个准话,“林家这火你要确实能添上,那林煜、张氏两人和林家彻底断绝关系的事情,我们几个老的自然得帮着你。”
“多谢三阿爷。”
事情圆满完成,贺泽轻笑一声,以茶代酒又敬了贺鸿一杯。饮完茶,贺鸿看了贺泽一眼,神色有些惋惜,“我听说你前阵子在搞那个什么药材种植,怎么,真的不打算继续念书了?”
“三阿爷,小子确实不是那块料。”
他这阵子闲来无事,也不过就是熟悉了这里的文字而已。要重新学习这里的知识体系,摸清科考规则,然后去走那比高考还难过的独木桥,实在不是他想要的。
虽然于难度上他可以作弊,但是他既不想做官,何必多此一举。
“就真的不再考虑考虑?若是担心书院的事情,我年轻时也有几个同窗关系,走动走动跟书院那边通个气,让他们再收下你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贺鸿苦口婆心地道。
村里人穷困,没有几个人能挣得,挣得之后还能舍得那么一大笔花用送孩子去念书,他们这贺家村上百年也就出了一个举人。那祖辈在时倒也让村里沾了几分光,只可惜运道不行,终究没混上正儿八经的官称。
以前看这贺家小子也不觉他聪慧,今日一见却如经过雕琢的璞玉。若是能考取功名,或许还真能博得几分前程也说不准,到时候他贺氏一族……
一想到这儿,贺鸿盯着贺泽的眼睛更亮了些。
“三阿爷,这事您就不用再劝我了,小子实在心意已决。”
与贺鸿视线相对,贺泽只觉压力甚大,又随意扯了几句其他便起身告辞了。贺鸿无奈,也只得叹了口气送他离开。
也不知道他们贺家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好,圆了他们这些老骨头的希冀!
只是贺鸿心里的想法贺泽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一出房门便是脚下生风,直到有冰冰凉凉的东西落在脖颈处,这才发现又下雪了。
相比上次突然的大雪,这次的雪倒是酝酿了许久。雪片纷纷扬扬,虽然不大,然而贺泽出门寻见林煜的时候,还是看见了他发上、肩上隐隐的白。
他就这么在路边站着。天冷,贺泽却觉心口发烫。
“傻呢?不知道找个地方躲躲?”挽袖将林煜肩上的雪扫落,又细细地拣了他发上的雪片,贺泽这才接着开口,“林婶呢?”
“阿姆先回家了,不要紧的,这雪又不大。”
“你第一次崴伤脚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那是意外。”林煜心虚,“对了,你来找族长什么事?办妥了吗?”
“当然,过几天请你看上一场好戏。”
贺泽并不明说,又将林煜的手放在掌心里搓热了些,这才拉着他离开。两人相携着渐行渐远,很快便白了头发。
这大概也算共许白头?
林煜抬头望了身边的贺泽一眼,凭他刚才的语气他能猜到这场戏与林家有关,可是到底是什么戏?
一路上林煜想着法儿地问,偏生贺泽就是不说,这让他好生郁闷了一下。
嗯,林家人现在也就值得他郁闷一下而已。
林煜反手将贺泽的手握得更紧了。
一直到三天后。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