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第 章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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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却无奈。

    用力地捏紧拳头,他把那些打他的人,在现场的所有人的面孔, 都牢牢记在脑海里。

    永远不会忘记。

    雨还在下, 没有小。

    荣均身上湿透了, 全贴在他身上, 破碎的衣服本就遮不住身子,这儿等于半裸。

    刚跑进大门, 迎面突然砸来一块石头。

    击在他的额头上, 顿时就破皮出血了。

    “哈哈, 流血了!”耳边传来一个讥笑声。

    是堂哥荣掀儿。荣掀儿今年八岁,和村长家的小孙子苏宝财最要好。

    准确的说, 是荣掀儿讨好着苏宝财。

    知道苏宝财讨厌荣均,自然是发着狠地虐待荣均。

    扔块石头, 小菜一碟。

    “你还瞪眼!胆肥了, 敢瞪我!”荣掀儿喊, “阿娘!”

    大伯母田桂花从厨房里跑出来, 当场就给了荣均一巴掌。

    荣均脸上顿时出现了五个手指印, 力量之大,他耳朵嗡嗡作响, 嘴角淌下了一丝可疑的血色。

    荣均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田桂花,瞪着荣掀儿, 就好像在盯着死人一样。

    “还瞪!”荣掀儿一脚就把他踢翻了。

    荣均蜷缩着身子, 又挨了荣掀儿两脚。

    疼痛像火烧一样, 从被踢的部位,漫延向全身,传向大脑。

    疼!

    他的眉已经紧紧皱在一起,抽搐,闷哼着承受着这一顿打。

    “狗东西,滚开!”

    荣均手掌在慢慢地合拢,紧紧地捏在一起,但没有哭。

    他自从三岁爹妈死了之后,就再没有哭过。

    有记忆以来,都不知道哭是个什么滋味。

    哪怕他的腿被人打折了,肚子饿得只能去掏猪食,他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在河边被苏宝财拿糖果诱惑那些孩子打他的时候,他就没有哭。钻心的疼,脑子烧得迷糊了,他都没有吭声。

    逃回来后被荣掀儿踢,被田桂花打,他只是死死地盯着,也没有哭闹。

    ……

    这一回来,刚一躺下,他就烧得神智不清。

    烧得像熟透的虾子,整个人都卷成了一团。

    他住的那间房子,破败得只有两面墙,另外两面墙却是倒塌的。

    没有屋顶。

    他的床断了一个腿,用烂木头堆着,那是大伯家不要的床。

    阿爸做的新床,如今已经成了荣掀儿的睡床。

    昨夜下了一整晚的雨,把床都淋湿了。

    荣均躲在了角落里,那两面好的墙边,上面还有屋顶。塌了一半,还有一半正顽强地挺着。

    他就是躲在没有塌的那半边墙,躲着雨。

    缩在墙角里,还发着烧。

    隔壁传来荣大伯荣常刁和伯母田桂花的声音。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很大,并没有遮着掩着,就好像故意说给小荣均听的。

    “他那么烧下去会死吧?”

    “死了更好,省下一口粮食。”

    “嗯,死了之后,那边的屋子修修,正好给荣甜儿住。”

    “荣甜儿不是跟荣蜜儿住一个屋?还要什么房?”

    “荣甜儿也要长大的,以后要说婆家,你还让她们姐儿俩住一个屋?”

    荣大伯没有了吱声。

    声音传进了塌了半边的荣均这边。

    他烧得迷糊,但字字听在耳里。

    冷笑一声,漆黑的瞳仁里尽是恨意。

    ……

    荣均曾经也有个美满的家庭。

    阿爸是荣家老三,下面还有老四老五,阿爸正好夹在中间。

    阿娘是地主家的小姐,是村民眼里被打击的对象。

    当年奶看中的并不是阿娘,但阿爹喜欢阿娘,一定要娶,奶就把阿爸分出去了。

    分出去也好,但因为阿娘的成分,家里一直被村民排挤。

    也有不排挤他们的,但少。

    阿爸肯干,每天赚工分,家里吃穿不愁,还盖了房。

    阿娘藏着很多钱,还有宝贝。

    阿娘总是会抱着他的身子,温柔地在他耳边唱歌,还告诉他,阿娘藏了很多宝贝,要给均均藏好了,以后给均均娶媳妇。

    那时候的荣均不懂,眨着懵懂的眼睛看着美丽的阿娘,在阿娘的歌声中慢慢熟睡。

    但是一觉醒来,天都变了。

    阿娘并没有实现她的诺言,在他三岁那年死在了家里,怎么死的他不知道,只知道很多人指着他的鼻子骂贱人。

    没多久,阿爸也死了。

    荣均成了孤儿,被荣常刁收养。

    但荣常刁不给吃的,一口也不给。

    他昧下了荣父所有的工分,粮食被扛回家,却一口也没有进入荣均的嘴里。

    荣家大房大吃大喝。

    荣均为了一口吃的,还跟村东头的那条黑狗抢过食,最后被黑狗咬了腿。

    躺在家里发烧了一天,又挺过来了。

    死不了。

    “你这条赖皮狗,怎么不跟你爹娘一块死了?”荣大伯骂。

    ……

    荣均常常挨饿,常常挨打。

    他的腿是被伯母田桂花打折了的。

    起因是一个烂在角落的土豆。他已经两天没有吃的了,只喝了点儿水,他甚至为了口吃的,去抢猪食。

    就这样被伯母看到,她二话不说,就把他吊起来打。

    身子被吊在屋檐上,手绑在了屋梁上。

    “我没偷!”小荣均为自己辩解。

    田桂花愤怒地抽打着他。

    “我没有!”小荣均咬牙喊。

    随着荣伯母田桂花的手起棍落,他的身上马上就起了红印子,像火龙一样地缠在他身上。

    衣服更破了,布条垂垂可危地挂在他的身上。

    田桂花一边打还一边辱骂,什么难听的话都从她嘴里骂出来。

    只要能够刺激到小荣均,只要能够让她心里痛快!

    ——“你这个地沟里都不如的臭老鼠,也配吃猪食?”

    ——“猪吃了猪食还能够给我长膘几斤肉,能卖几十块钱,你有什么?你只会浪费口粮!我就是喂猪,也不给你吃!”

    ——“要不是你那讨债鬼的娘,咱们家会被评上跟地主小姐有瓜葛的黑五类分子吗?她倒好,一死百了,把你这么个狗东西扔家里?”

    ——“今天我不把你打死,我就不姓田!”

    ……

    当时的辱骂声,一声声地钻进他的耳朵,他不吭一声。

    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身上的血好像不是他的一样,已经凝固。他睁着一双漆黑到没有神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田桂花。

    就好像在盯着一个仇人似的。

    在他的心里,大伯一家都是他的仇人。

    ……

    雨越下越打,冰冷的雨水灌在他的身上,透心凉。

    身上越来越热,越烧越迷糊。

    在梦里,他似乎看到了温柔的阿娘,和蔼的阿爸。

    与此同时,萌萌睁开眼睛,看到精神抖擞的奶奶带着阿娘要去荣家的时候,出声阻止了家人:“不要去!”

    家人都以为是荣均推了她,前世也这样认为,更是因为堂姐的一句话,大家更加肯定。

    只有苏萌萌知道,不是荣均推的她,而是堂姐苏宝珍。

    前世,在她发烧昏迷的时候,家人听了堂姐的话,去荣家讨回公道。荣大伯当着苏家人的面,痛打了一顿小荣均。

    当时荣均发着高烧,被痛打后,高烧更加严重,几乎烧没了生命。

    后来顽强地挺了过来。

    好长时间,荣均都没有理过她,看到她像仇人似的。

    她也知道荣均讨厌她,哪怕她经常给他送吃的,他依然讨厌她。

    风雨无阻,前世的萌萌依然我行我素,给荣均送吃的。

    荣均曾经说:“我会来救你。”

    他果然成了商业大佬,信守誓言回来找她,她却死在了那年冬天。

    ……

    苏萌萌想要告诉奶奶真相,是堂姐推的她。

    但没有证据,平日里在大家的眼里,她们姐妹感情很好。

    甚至因为她的告状,前世更让荣均受了苦。

    不但奶奶最后去了荣家,后来大房也去了,平白让荣均多受了一份罪。

    前世她醒的时候,奶奶已经去荣家闹过,这一世她半迷糊间听到了,还来得及阻止这件事情。

    “奶奶,不要去。”苏萌萌顶着一张烧红的脸蛋,哀求。

    苏奶奶那张瘦得只剩下高高突起颧骨的脸,在面向萌萌的时候,脸上有了一丝波动,她嘴上骂着:“生病了还那么多事,我给你去讨说法还错了?”脚步却没有再往外走,停在了门口。

    看到萌萌那双水雾雾的眼睛,她用力地吸了一口气,“算了,这丫头不让我们去,我们就不去了。荣均也只是个小孩子,他懂什么。”

    “娘,荣均儿太可怜了,我们去荣家讨了说法,到时候只怕会更苦了他。”苏妈妈也说,“荣均儿没爹没妈,是个可怜的孩子。”

    苏萌萌嗯嗯地点头,她就知道阿娘心底善良,也舍不得荣均因此而吃苦。

    苏奶奶嘴里骂着:“你们说说,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萌丫头?你们以为我想去讨说法啊?田桂花只有吃进去没有拉出来的份,我知道到时候会苦了荣均儿。”

    看着这娘俩都望着她,特别是苏萌萌,一双大眼睛扑哧扑哧地眨着眼睫毛看着她,那样子让她再多的气也没了。

    “算了,咱不去了,听萌丫头的。”又哆嗦着从箱子里掏出一块钱,一咬牙,塞给苏妈妈,“拿着,去供销社买二两红糖,家里还有点儿姜,到时候熬点儿红糖姜汤,给萌丫头补补,也去去汗。”

    红糖姜汤,在农村里,那已经是顶了天的精贵东西。萌萌只记得,她到了十岁的时候,家里要是有点儿红糖,还是来客人的时候才给喝的。

    嘴里要是能够含一块糖,那都是最美妙的事情。

    也难怪了当时苏宝财出糖果让人打荣均,有那么多的孩子响应。

    “娘,我马上去。”苏妈妈喜滋滋地拿着这一块钱,出了家门。

    苏奶奶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地,对着苏进才说:“看好你妹妹,我去摸两个鸡蛋,给萌丫头加点儿餐。”

    苏进才咽了口口水。

    苏奶奶笑骂:“看把你馋的,你也有。”

    “谢谢奶奶。”苏进才看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苏萌萌也笑得一脸灿烂:“奶奶最好了。”

    “我老骂你,还好?”苏奶奶觉得孙女莫名其妙不怕她了,还有点儿不适应。

    苏萌萌自然知道奶奶是好的,她就是脾气急点,喜欢骂人,刀子口豆腐心。别人家都是重男轻女,奶奶这是一视同仁,还因为她还小,更偏疼她点。

    前世,她怕奶奶,因为奶奶每次都骂,哪怕骂完了又给了好吃的,她依然怕。

    直到她回到莫家,奶奶一双小脚跟着车子走出很远,手里还捧着一捧的甜瓜子。

    ——“我家萌丫头最喜欢吃我炒的甜瓜子了。”追上车子后,苏奶奶把那捧甜瓜子颤颤抖抖地放到她手心。

    ——“萌丫头,不管你是不是苏家的亲生女儿,奶奶一样疼你。”

    ……

    “怎么掉眼泪了?”苏奶奶以为是自己语气不好,把她又惹哭了,“奶奶不是骂你,奶奶是……进才,管好你妹妹,奶奶去捡鸡蛋,有鸡蛋吃就不会哭了。”

    苏奶奶粗糙的指腹划在苏萌萌稚嫩的脸蛋上,划得皮肤生疼,这种疼痛的真实感,让苏萌萌幸福极了。

    她重生回到了四岁,还在苏家,她觉得这就是她的幸福,不用像前世一样,回到莫家后面对的是冰冷的亲情。

    还能挽回遗憾。

    “奶奶,我要吃大饼。”苏萌萌喊。

    “知道了。”

    “奶奶,多烙点。”

    “行了,那么多废话!”

    苏奶奶走后,苏进才围在萌萌的床边,小声问她:“萌萌,想喝水吗?”

    他也只是一个才八岁大的孩子,还不会照顾人。他只知道妹妹生病了,生病的人需要喝水,需要好好睡觉。

    “喝完水,你睡一觉,等一下奶奶就能够把鸡蛋煮好了。你醒来就能够吃到鸡蛋。”

    苏萌萌乖巧地喝了水,躺回她的小床上。

    她眨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坐起身。

    因为坐起得太快,她的脑袋一阵发晕。

    “哥哥,我想去看看荣均。”

    “看他做什么?是他害你掉下河的。”

    “不是他推的。”苏萌萌嘟着小嘴。

    “不是他推的,还有谁?宝珍说是他推的,她亲眼看到的。”

    苏萌萌说:“不是他,是堂姐推的。”

    “是她?”苏进才说,“萌萌你真的看到了?不是烧迷糊了?”

    苏萌萌说:“哥哥,你不相信我吗?”

    “相信,她和你,我肯定相信你。”苏进才说,“但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和她之间,奶奶更疼我!

    苏萌萌眨着眼睛,“荣均也发烧了,还没有吃的,哥哥……”

    “那不管我们的事。”苏进才说着,看到妹妹低下了头,呼吸一紧,马上投降,“等你好了,咱们再去好不好?”

    苏萌萌眼睛一亮。

    苏进才摸了摸苏萌萌毛茸茸的脑袋,“真是拿你没辙。”

    ……

    萌萌小心翼翼地藏好了鸡蛋,鸡蛋还热乎着呢,摸起来好滑,吃起来更香,荣均应该会喜欢。

    看着她蹦蹦跳跳着跑了出去,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又跑去荣家了。苏奶奶摇头叹息,这孩子怎么就对荣均儿这么执着?

    很早以前就对荣均儿特别的好,想起那会萌萌才两岁,刚学会走路没多久,就迈着她的小短腿,去安慰了刚刚失去爹娘的荣均。

    那时只当她可怜荣均。

    她的萌萌就是善良。苏奶奶想着,也没觉得善良有什么不好,只要这个善良不被人利用害了自己就行。

    这一幕,都落入了苏宝珍的眼里,她趴在大房的屋门前,看着外面的一切。

    眼睛有多渴望,心里就有多难受。

    从小奶奶就对萌萌偏疼一点。奶奶总说,萌萌还小,多疼她一点,萌萌才比她小一岁,哪里就特别小了?

    都是苏家的孙女,凭什么苏萌萌就能够比她多那么一点点的疼爱?

    大家都病了,——虽然她的病有作假成分,——可为什么奶奶明明说好给她吃的鸡蛋,也没有了?变成了鸡蛋汤落进了全家人的口里?萌萌就可以独自享受一整个鸡蛋?

    苏宝珍怨恨的眼神,一直盯着萌萌,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苏家大门。

    ……

    萌萌可不知道,就因为一个鸡蛋,堂姐恨上了她。

    前世没有这一出,前世的苏宝珍让自己病了,最后是吃到完整的鸡蛋,也就没有后来这许多事。

    这一世,因为萌萌的重生,有些情景已经悄悄地在发生着变化,只不过这变化很小,萌萌暂时没有发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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