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磨盘山。
正午的日头下,从山的那边远远的走来一群人。
这群人个个衣衫褴褛、披枷戴锁,里面有老有幼,有男有女,浩浩荡荡有几十人之多,身穿着囚衣,都被麻绳一个连着一个的串在了一起,正步履艰难、摇摇晃晃的往前挪动着,很明显体力已经快要耗尽,就快走不动了。
正是从京师被流放去宁安的犯人。
薛明珠正夹在其中,紧紧的跟在她娘薛李氏的身后,而她的身后是她的哥哥薛成林。
现在的她已经快要哭都哭不出来了。
她的鞋子早没了。
脚上穿的是她娘在大牢里时给她编的一双草鞋。虽然这双草鞋,她娘已经尽力将干草揉得柔软蓬松,可是,再软,它也是一双草鞋。
穿着这双草鞋断断续续走了近七里的路,她柔嫩的小脚心早就磨起了大泡,一走就钻心的疼,两条腿已经胀痛得像不是自己的了一般。
薛明珠觉得自己快要挂了。
她把去宁安这件事儿,想得太简单了。
以她的小短腿,她绝对不可能活着走到宁安的。
她现在头晕晕沉沉,嗓子又干又渴。
摇摇晃晃间,薛明珠似乎听到了“砰”的一声,紧接着就是破空传来的鞭子声,伴着差役们大声的喝斥:“装什么死?!快点起来,听到没有?!你们这帮懒骨头……”
“大人,让我们歇歇吧……我们……我们真的走不动了……”
众人纷纷哀求道:“就让我们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吧……我们……我们从早上到现在,一口水都没有喝,真的……真的受不住了……”
这时,队伍中又有人晕倒,又接二连三之声不绝。
胖差役赵大推开其它差役,走了过来,狞笑着,“晕倒了是吧?!我这儿人就专治晕倒,抽上几鞭子保好!”
说罢,便对着地上昏迷的人“唰唰”就是几鞭子,刺耳的皮鞭声划破空气,直抽得地上的人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可是,地上的人只是疼得抽搐,依旧没有醒。
赵大恼羞成怒,手下的鞭子越发的重了,似是不把人抽死不算完。
众人吓得一下子闪开,惶惶如惊弓之鸟。
响亮的鞭子声,每一鞭子都抽得薛明珠心惊肉跳,双眼大睁。
空气中的血腥之气,让她恐惧。
薛母一把将薛明珠搂进了怀里,将她的脸埋在自己身上,用手捂住她的耳朵,坚定道:“乖宝,不怕,娘在呢……”
薛爹爹和大哥薛成林也急忙围过来,用身子挡在薛明珠前,为薛明珠隔绝外面可怕的一切。
“行了……”
“就让他们歇歇吧……”
被众差役称为冯头儿的押运官开了口,细长的冷眸不经意的看了一下队伍中间的冰雪少年。
冯头儿是负责押运犯人的主官,任务就是将他们这些犯人一路押送至宁安。
头儿开了口,赵大不敢不听,只能忿忿的收了鞭子,走远了些。
其它的差役扔给众人一些水和干粮后,便自顾自的走到附近的大树下歇息去了,走了一上午了,他们也累了。
那些昏倒的犯人其家人在大家的帮助下,将人抬到有树荫的地方放下,给他们留了水和干粮,便也抓紧时间找个地下休息去了。
大家都不能离开得太远,因为,绳子还串在一起。
薛明珠一坐下,浑身就像散了架子一般,还要强颜欢笑的安慰父母和大哥,说她一点儿也不疼……其实,心中的小人儿已经想死了……
她上辈子也没这么累过啊。
薛母强忍着泪,迅速安排着:“成林,你吃了东西,立刻去休息!下午,你背着你妹妹走!老爷,你也去休息,别在这儿杵着,你戴着枷锁走,更累!抓紧时间!“
“明珠,喝口水……”
薛明珠已经渴得嘴唇都爆皮了,闻听有水,接过来便喝。
渴得很了,想要多喝几口,却被薛母给拦下来,“可使不得,小祖宗。这是井水,可不敢喝得这么急,当心激着……”
“慢点……哎……对了……慢慢喝……”
“都是你的,没人和你抢……”
薛明珠纵然都快要渴疯了,可也知道薛母说的是对的,她这具小身体才六岁,冒然喝太多凉水,怕是会拉肚子的。
因此,只能强忍着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咽着。
喝着喝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吓得薛母手忙脚乱,给薛明珠揉腿的手都停了下来,双眼眨都不眨的看着薛明珠,紧张的道:”明珠,咋啦……是不是娘给你揉疼了?“
”这腿都肿了,若是不揉开,晚上会更疼的……“
薛母眼中流露出痛苦,想揉又不舍得女儿疼,内心无比挣扎。
薛爹爹不知道薛明珠为什么哭,也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埋怨道:”你就不会轻点儿……“
可是,看到妻子一脸难过的样子,又不忍心再说什么,咬咬牙,拉走了仍呆在一旁一脸担心的儿子,命令着,”去休息!“
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休息好了,至少还可以背明珠。
他脖子上戴着枷锁,没办法背女儿,但只有他不倒下,才是对这个家最大的帮助。
薛明珠抽嗒了一下,”没,娘,你揉吧……我不疼……“
她的腿都已经木的感觉不到疼了。
她就是觉得自己太可怜了,一穿来就赶上了抄家这种地狱级的难度。
今天,还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流放的残酷。
犯人们吃的都是棒子面的窝窝头,粗得都拉嗓子,薛明珠严重怀疑怕是把棒子芯都磨碎了掺里头给他们吃了。
薛明珠肚子饿得咕咕叫,可是,根本就吃不下去。
噎得直翻白眼。
她娘也同样吃得困难。
她爹啃了一口,眉头微皱,却仍是面不改色的咽了下去。
倒是她大哥吃得喷香。
两个窝窝头,三口两口就啃了下去,还意犹未尽的样子,丝毫不费劲儿。
真是……
薛明珠心中的小人儿目瞪口呆拍手……太好养活了……
”娘,别吃这个了,我有好吃的。“,薛明珠陡然想起一物,神秘兮兮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雪白的馒头递给薛李氏。
薛母一愣,双眼发亮,立刻用袖子盖上,左看右看,见无人注意,才笑眯眯的小声问道:”你从哪儿弄来的……“
”我捡的……我还捡了……“,薛明珠也小小声的说着,一边说还一边想把那块白糖糕也掏出来给薛母。
薛母立刻制止了薛明珠,小声道:”别拿出来了,都留着你自己吃!“,见女儿有吃的,不用和她一样啃这硬窝窝头,薛母的眉头明显的舒展了一些,连心情都好了几分。
”别担心爹娘,告诉你,你娘可不像别的官太太那么娇弱,这十几里山路根本就难不倒娘!娘以前跟着你外公小小年纪可是常走的,你外公可是个货郎呢……“
”你哥哥这体格子和胃口随娘!你倒是随了你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风一吹就倒的爹了……“,薛母边说边给薛明珠捋了捋额前的浏海。
薛母坚决不肯吃馒头,薛明珠只能掰下一角,小口小口的自己啃着。
听说薛母说当年的故事。
就是一个穷书生爱上挑货娘的故事。
为了供薛宗羲读书,薛母不停的穿梭游走在各个个县府后院,为那些官太太们带去一些新奇好玩的东西,或是布料、或是首饰花样、或是各种香料……
”你爹当年可是状元呢……“
说起这个,薛母就一脸得意。
薛明珠啃着馒头、喝着温水,被她娘揉着腿,听她娘讲着故事,竟觉得腿都不那么疼了。
一个时辰后,差役们便催着他们上路了。
薛母将薛明珠抱起塞进儿子薛成林的怀里,打算接下来的路都不让薛明珠下地了。
薛明珠哪里能让一个才十五岁的少年抱着自己,这得多累啊。
”你哥多吃了你那份儿的窝头,正是有劲儿的时候,让他抱,他抱累了,换娘背!“,总之,绝不能再让乖女在自己走了,否则,那双腿就废了!
薛成林憨憨的笑道:”妹妹,你别担心,我可有劲儿了……“
而且,你轻得像根羽毛似的。
一点儿都不累。
差役们已经开始催促了,薛明珠也不敢太挣扎,怕让差役们发现,招来喝骂,只能由着大哥薛成林抱着她,心里想着,一会儿这个少年若是粗喘气累了,她就下地自己走。
她还要警惕,别让那些如狼似虎的差役们发现,若是发现了,有半点发作的征兆,她就立刻下来,乖乖的自己走。
队伍开始走了,走得比之前快上一些。
可能是吃饱了,这小身子也乏了,薛明珠就开始犯困,可是,又不敢真的睡过去。
她还得掐好时间别累着她哥……她还得盯着差役别让他们发现……
可是,好困啊……
薛明珠的眼皮子不听话的往下垂,她只好努力的四下看看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
嗯……?
她旁边不远处正是那个长得极好看的清冷美少年,只是,他的嘴唇依旧发干,甚至都裂开了口子,真奇怪……别人都喝水了,难道他没喝吗?
薛明珠迷迷糊糊的想着,还没等想清楚这个问题,她小头一歪,再也顶不住,就在薛成林的怀里彻底睡了过去。
春风柔柔的吹在她的身上,带着阳光的温煦熹和……
睡得更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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