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首发晋江文学城

小说:山海亦可平 作者:开云种玉
    方征内心万匹草泥马轰雷般碾过。在小河边就不该提醒让这家伙被蛇巫耳朵上的小金蛇咬死就好了

    但方征是谁, 他精明、会忍耐、一肚子坏水,刚才骤然太激动才冲动, 等意识到处境, 他回笼的理智立刻分析清楚了状况。

    现在没法硬来, 他打不过子锋。

    他就像被一头猛兽从背后摁住,这头猛兽随时都可能杀人。

    虽然方征内心波澜依然狂狼骇生,但现在里子面子都没用,要活下去,他只能假意屈服, 答应做子锋的战俘。忍耐着, 总会找到下手报复的机会。

    “我我知道了。我是你的,你先放手。”方征觉得这个姿势很危险, 要是对方忽然兴起又把他日一顿怎么办虽然牙签插进去不痛, 但很屈辱。而且这个太监有咬人的癖好, 把他肩咬得好痛。

    子锋果然放了手,依然在打量他,“你还是想杀我。”他看着方征的眼神, 忽然露出浅淡笑容, “那你就试试吧。”

    那笑容虽然浅,但却透着狂妄般的笃定。

    强者为尊,如果被战俘杀了,那他也没什么怨言。

    瞒不过子锋, 索性就不瞒, 但也没必要继续激怒野兽。方征收敛了那副要杀人的眼神, 起身往外走去。

    “逃跑外面都是伏兵。”子锋告诉方征,“那天我急着回来杀大蛇。带不动你。但进出道路都汇在这个部落。知道你不久就来。你走不掉。”

    方征道“我不逃跑,我去找绳子,不是要一个很大的背包么。”

    这副平静蛰伏的模样,可真有意思。子锋摸着下巴想。

    方征一直走到对方看不到的角落,才一拳狠狠击在树上,他眼中都是翻滚的暴戾狠色,拳眼攥得死死的,捏出青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要把这个战争机器狂人一片一片地削皮挫骨,折磨至死。这股恨意如此强烈占据他全副心神,可以成为他赖以生存的毒汁。他神经质地低笑起来,很好,非常好,终于找到了第一件在这个上古时代的陌生时空值得期待的事那就是子锋死的样子。

    方征眼珠一转,武力值打不过子锋,他可以来阴的。

    是时候和那两位不受保护的长老聊一聊了。

    当然,去找长老之前,方征并没有置子锋的吩咐于不顾。他搜刮了一圈那几间被大蛇吃掉的屋主的家,找到一大堆皮草、粗绳,然后丢给绩六。她做工特别快,但是材料不够,正在到处找绳子。

    “都给你,给我做个大背包和衣服。剩下的材料你自己用。”方征使唤她。

    绩六一颗心又扑通扑通跳起来,充满动力地开始做工。

    “你为什么不喜欢女人”在方征准备离开时,回头望去,绩六有些慌张,没想到自己真的问出来了。

    方征打量她,这个原始部落十七八岁的女孩,长得跟后世三四十岁的女人差不多,脸上有了细细皱纹,那双手也因为长期的劳作而枯瘦。他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一面之缘的姚姐。

    “太苦了。”方征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他理论上有一个养母,是方研究员的爱人,却死得很早。在方研究员收养他的前一年,就过世了。所以方征从来没见过她,只见过几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个清秀的少女,穿着军大衣,显得朝气蓬勃,和方研究员刚结婚一年就因工殉职。每到她的祭日,方研究员就会很难过。

    方征从小就受了影响,他精神世界都是方研究员这个单亲父亲带给他的,严重割裂了和女人的联系。没有体验过女性长辈的照顾,却要目睹和承受失去女性长辈的悲伤,在他看来,那张结婚证所代表的契约关系就像一个牢笼把方研究员锁在其中,使得方征成长后尽力逃避两性关系。这就是他不喜欢女人的童年根源了。

    方征走进公社里,找到了两位长老。

    他们正在调配一种奇特的药,给公社里的婴儿服用,使得婴儿们暂时沉睡宛如假死。不需要进食,呼吸需要的空气也很少,能维持数日。他们预备把婴儿藏起来盖住,如果起事成功后他们还能回来,就把他们救活。

    这种药用多了危害大,但所有人都要冒险,包括这些孩子,能不能活下去看天意。

    方征走进去之前,酝酿了一下表情,他捂着刚才被卸下又重新装好的手臂,疼痛倒不是装出来的,假意逼出了一点泪,咬着下唇,对两位长老阴沉道“给我草药。”

    “受伤了”冥夜大长老眼神微妙。

    方征故意暴躁不耐道“你别管。给我药就行了。你还欠我药呢。”

    冥夜大长老从架子上取了一罐嘉荣粉递给方征,狡猾的老狐狸却在准备递过去的时候又缩回罐子,故意道“这倒是我们最好的草药不过我记得,子锋大人那里也有这种草药”

    上钩了。方征不动声色,继续假装委屈道“他不会给我。”

    冥夜大长老这才把药罐递给方征,“你知道这么多,子锋大人应该看重你啊。”

    “哼。”方征故意不屑哼了一声,然而又警惕住了口,面露凶光道,“你们不准告诉他我来拿药了。否则”

    玄思长老也上钩了,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记得你第一天流落到我们部落来的时候,浑身都是伤,伤口还很锋利啊”

    方征故意露出一丝慌乱,朝玄思长老吼道“你闭嘴”

    然而在他们眼里,这更像是不打自招。

    冥夜大长老柔声道“以你懂的知识和身手,如果成为卜者传人或巫医弟子,地位不见得比子锋大人要低。”

    方征见火候快到了,才挤出了眼泪,假装恐惧地摇头“不行他他不同意他会打我的”

    方征这模样和他平时的反差极大,两位长老第一次得见,都受到了不小冲击。他们已经不知不觉完全上钩了。

    “这么惨啊。”玄思长老甚至不自觉说出类似打抱不平的话。

    方征拿捏着那种小心翼翼试探、犹疑又挣扎矛盾的口吻“我其实,很早就想离开了但是没有用。我逃不掉。他总是带我去不同的部落,我从来没时间在一个地方呆很久。”

    冥夜大长老果然被方征话中某个信息勾起了警惕心“子锋大人带你去不同部落做什么”

    方征看似漫不经心不小心泄露出一句话,却引得两位长老脸色大变,“去不同的部落。有时候他是去杀人。有时候是表面上和他们结盟,其实利用完了就丢”

    方征话音未落,仿佛失言般赶紧闭嘴,露出不安神色。两个长老脸色都变得铁青。

    “不是你们。”方征还欲盖弥彰,结结巴巴,“和你们结盟是真真的。”

    冥夜大长老尽量心平气和道“嗯。那么待会子锋大人如何安排我们呢”

    方征立刻把子锋的“不用管”发挥了一下,道“子锋大人说,长老们经验丰富,能保护好自己,可以自由行动。”

    换言之,就是没有任何保护措施。

    冥夜大长老是个聪明人,他凝视着方征的双眼,懂了。

    他颓然跌坐,远望那把大钺,道“明明带了钺来我第一次见到钺只有六岁。那时候,有比国还是巴甸、虞夷的宾客”

    冥夜大长老自嘲般笑了笑,“几十年,连礼器都不作数了,东方的虞夷竟然也会变成这样。”

    方征心想,几十年前的有比国,能受到宾客待遇,跟使者携带什么器具无关,是因为那个时候,他们国力匹配。

    如今局面,是所谓的“弱国无外交”的远古版罢了。

    方征似乎为泄露情报感到不安,惴惴道“你们你们千万不要我会被子锋大人杀死的。”

    冥夜大长老反过来安慰“放心吧,合作还是要继续。”

    表面上的戏还是要继续唱的。

    但是眼中的忧虑却是未加掩饰。

    方征乘机装作关切,“那二位长老待会预备如何行事呢”

    冥夜大长老和玄思长老对视一眼,他们很清楚自己武力值,在战场上纯粹就是人肉靶子。但是更不能留在这里,震怒的宗主国巴甸在反应过来后,会把部落夷平。他们争取到的就是蛇巢刚被剿灭、巨蛇也被射死、附近看守的战士被杀死的这几日。

    冥夜大长老久久未言,也不怪他们完全没有自主权,这几件事全都是子锋帮他们做的,靠他们自己根本斗不过。

    “二位长老可知子锋大人今天在广场上训练村民的事情”方征又添了一把火。

    “知道的,赖他费心了。”玄思长老咬着牙说。

    “部落子民很有悟性。”方征说,“今天子锋大人第一次下令,有些人没做到。但听解释后,她们就都做得很好了。”

    大长老打断,“那种威胁杀人的训练方法,不会有人不听话。我听说一开始还是你拦着子锋没真正杀人。”

    他连大人都没称呼了。

    方征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我受重伤时,是这个部落搭救了我。”

    冥夜大长老试探问“你不会平白无故跟我们讲这么多吧”

    “我们这种人,想要的都一样。”方征故意在称呼上把他们距离拉近,回头看了看那些沉睡的婴儿们,“活下去,不受奴役。”

    冥夜大长老动了动嘴唇,深沉道“子锋是个非常厉害的人。除了兵器外,还有那身白袍子”

    方征一凛,果然子锋那身白袍并不是随意穿的,为了不至于暴露他的无知,方征把话题引到了冥夜大长老不敢直说出来的话,“但只要他活着,你们绝不可能真正自由。我也一样。”他勾起嘲讽的笑,“你们真相信虞夷不会向附属部落索取吗没有付出,怎能享受庇佑”

    小混混们还要收保护费呢,堂堂一个大国怎么可能做慈善。

    冥夜大长老一震,其实他们早有心理准备,但总觉得虞夷不会像巴甸这般变态,就算有贡品要缴,应该也不会每年要求婴儿和牺牲喂蛇的人牲制度。

    “你的意思是”玄思长老问。

    “你们拿几种毒药给我。等我们冲出了战阵,那几个战奴部落被杀掉后,在虞夷大军还没到来之前”方征眼中划过一抹狠戾杀意,“子锋说到底只有一个人,解决了他,我们所有人就都可以逃跑了。”

    冥夜大长老大惊“你,你要可万一”

    “你们怕什么。”方征不耐烦道,“要是没成,你们只管说我是偷的药,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冥夜大长老欲言又止。

    “长老,顾好你们自己吧。战场无眼,搞不好你们都没那命看到这一幕呢。”方征话虽毒,但实实在在击到他们心坎上。他们互相眼神交流后,点了点头,给了方征两种毒药,装在两个盖紧的小罐子里。

    陶方征惊了,陶也不是这个部落能烧制出来的,显然其他地方已经有了陶的冶炼技术又一项亲眼得见的后世考古证据。

    两个罐子里,一种是那天的黑虫子,另一种是白色粉末。长老们告诉方征,前一种慢性发作,后一种则当场发作。方征先把它们兜在麻衣口袋里。待会拿到背包后在妥善放置。

    “我们这两个老东西不会像你想的那么容易死。”冥夜大长老道,“子锋大人既然是从禺强营里出来的,他的弱点你应该懂”

    信息量很大方征想呐喊我不懂啊禺强营弱点但不能暴露,他只好绞尽脑汁推测和思考。

    方征知道禺强,这在山海经中有记载。

    提到禺强,首先想到的是鲲鹏。

    鲲鹏,是一种古代神话中的神兽,体格巨大,似鱼似鸟,最早见于庄子,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千里之大,化为鹏,翼若垂天之云。

    山海经里并没有鲲鹏,但有疑似鲲鹏的原型司掌水神与风神职位的神人,叫做禺强。他被描绘为人面鸟身,居住北海之中,是黄帝的后裔。当他作为海神的时候,就是大鱼,当他作为的风神的时候,就是大鸟。后世文献据种种资料考证,或许禺强就是庄子中鲲鹏的原型。

    神话中的人物变成了一个“营”的名字,而且还有“明显的弱点”

    尽管方征不愿承认,还是觉得,如果硬说子锋有什么明显弱点,就是牙签太小吧。

    或许那个营就是专门训练太监,都有这毛病

    方征没来得及进一步深入思考,门口帘子带动黄铜铃铛轻轻摆动,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立刻转了话题,高声说起使得婴儿假死的药如何起效。

    过了片刻,子锋走了进来,皱眉瞥方征“你在这里干什么让你做的事呢”

    这个铃铛在几十米开外提醒,所以子锋绝无可能听到他们之前的对话。

    “您让搜集草药,我来这里搜集。”方征当着他的面顺走了两罐嘉荣草,一点不客气。

    子锋见长老不反对,示意方征跟他出去。

    “其他叫你做的东西呢背包呢衣服呢”

    “会按时做好的。”方征看了看太阳,时间还没到。

    子锋怀疑,欲言又止“你自己能做”

    “你也没说非得自己做吧。”方征猜子锋可能察觉到什么,先发制人。

    子锋果然被他诈出来,“哼,我看到你进那个女人的屋子里了。她为什么帮你”

    “她想帮,我不知道原因。这是好事,让我节省很多时间。可以帮您做其他事。”方征非常直白,但并不激怒。

    子锋狠狠瞪他一样“帮我我要是不问你才不会说。”他生气道,“你不许让她给你做。自己重做。”

    方征压抑住心中翻滚的怒火“子锋大人,你在气什么我顺手利用她罢了,你跟一个低贱女奴计较什么”

    子锋冷笑“我没有生气。更不是跟她计较。这是我吩咐你去做的事情,你不许托给别人,必须自己完成。”

    方征心中不屑地想,那么多话,本质就五个字“折腾你而已。”

    方征的口袋装着两罐毒药,准备找机会好好款待子锋。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准备走。

    “站住”子锋叫道。

    “我不去拿材料,怎么重做”方征心中暴烈的火焰翻涌。

    子锋拽着方征到了绩六屋里,绩六吓得瑟瑟发抖,她已经做好了给方征的很结实的大包和一套耐磨的麻制衣服。子锋看了看天色,把包和衣服掂在手里,一条一条地撕成碎片。绩六吓哭了,又不敢哭出声。

    “出去。”子锋面无表情对她说,绩六赶紧抱着自己的背包衣服爬走了,她自己的早就做好了。

    方征怒极反笑,光脚不怕穿鞋的,说“行,你自己定的规矩,不听你的话完不成的人,就要被你分块。那你就杀了我呀。”

    如果子锋想杀了他,不必这么大费周章。只不过想折腾方征罢了。方征腹诽着死太监果然都变态。也迅速梳理应对折腾人的家伙,就像在玩弄一条虫或者一只宠物,逆来顺受反而会败胃口,他们就喜欢看虫子蹦跶的样子。所以方征有恃无恐,不踩线就可以了。

    “规矩是给她们定的,不是给你。”子锋露出恼怒神色“待会广场间集会你不要来了,晚饭也别吃了,觉也别睡了,把这些编好,惩罚你,是为了让你记住,绝不允许偷懒糊弄我。”

    子锋砰的一声关上门,把方征关在里面,还移了一大块石头堵在门口,不让方征出去。

    方征头疼叹了口气,这变态牙签真是恶心。果然是把自己当奴隶或宠物那种对待,高兴的时候逗一逗玩一玩,以为自己和那女奴有密切一点的关系就开始跳脚,不允许建立其他任何关系。

    或许子锋在这个时代掌握了非常多的东西。但方征心里还是把子锋当成个小孩,这小孩有着后世“熊孩子”所拥有的共同缺点那眼神正眼也不瞧绩六,大概在他眼里跟只鸡或牛没区别。关于“人”的道德观几乎为零。

    野蛮时代造就了子锋这样的人,或许并非他的本意,但不妨碍方征的厌恶。

    忍着,反正要让他惨死的,方征深深把所有怒火都化为报复动力。

    虽然要重编,好在是绩六屋子,有许多织衣服的工具,一开始用得不顺手,但方征动手能力还不错,再加上他的确需要结实坚固的衣服和背包,所以做工也没偷懒。

    屋内光线渐弱,不知不觉天已经完全黑了,屋里没有灯油也没有燧石,全凭石头缝里透进来的月色和星光,看得方征眼睛都快瞎掉。偶尔向外张望,无边的漆黑让人迫切寻求温暖和光明,叹服远古人类发明火的伟大壮举。方征回想起童年没有通电时,几只洁白的羊烛,和父亲慈爱的目光。从此知道黑暗里的火光能有多温暖,也就不怕黑了。

    我不怕你。方征胸中燃着记忆的火焰,冷冷地对子锋的幻影说,我还会杀掉你。

    方征把衣服做了些改动,制式是袒边披肩和筒围下装。改成了双披肩,加厚了前胸后背、腰腹间的毛皮垫、又割了一圈护膝和护肘。材料和做工还凑合,但工具简陋,骨针粗大,式样比较丑。跟子锋身上那套结实小藤甲和精致白袍没法比。

    虽然方征不会编草鞋,但脚上这双还合用,他就额外绑了些草垫在下面,也是丑而实用。这个部落的背包样式都是用兽皮带围在腰上。方征割了两条兽皮带做成双带,像是后代双肩包的粗糙版。在内侧又加了一块皮,缝成暗格,藏住他的毒药小陶罐。做完这一切已经很晚了。方征才懒得理子锋的吩咐,自顾自爬石床上,盖着兽皮合衣睡觉。

    半夜方征睡得正香,忽然听到门口石头搬开的响动。方征还来不及心中拉响警铃,黑暗中一个身影已经走到床前。

    下一瞬间那个身影压下来掀开了兽皮被子,接着摁住方征,然后抱住了他躺下,重新把被子盖上。

    方征被吓了一大跳,本能地挣扎起来,内心诅咒滚滚而出这混账太监是又要睡他了吗幸好刚才睡觉没脱衣服,但要是真动手也拦不住啊

    子锋低呵道“不要动。”他两只手搂在方征胳膊下,头倚靠贴在他的胸膛上,隔着衣料觉到耳廓和侧脸的压感。

    大片带着汗意的雄性躯体的热度笼罩在方征身上。只是紧搂靠着,并没有进一步动作。然而方征心惊胆战,生怕下一秒他就撕衣服睡自己了。毕竟漫漫长夜,原始部落又没什么娱乐活动。

    被牙签捅一捅倒是不痛,可是多憋屈,而且这家伙喜欢咬人。方征僵得就像一块石头,浑身肌肉都绷紧,硬邦邦的,咬牙切齿惋惜为什么手边没有放一把趁手的小刀,暗暗准备偸出拳头的力气

    子锋的侧脸还在他身上蹭了几下,似乎在寻找一处比较柔软的地方,最后他的头靠近方征肩部,一根指头一根指头把方征攥实在的手指掰开了,发出嘟囔的不耐烦声,大有你尽管试,得手算我输的意思。

    子锋半个身子靠在他的身上睡觉,就像把他当个大型人形抱枕。

    方征气急败坏,可绞尽脑汁没少想如何掐死他、勒死他、毒死他的办法,但是在不能动弹的前提下统统作废。方征的身体和四肢都不能动,脖子也被对方的头压住,折腾半天方征只能咬到他一点点头发,还扯不动,毫无用处。

    子锋半夜箍住方征翻动了一下,姿势改变时方征又想找机会下手,却忽然间感到身体相贴部位的某个滚烫的东西时,被骇得瞠目结舌

    说,说好的牙签呢那么大个是什么鬼

    方征四肢和手依然动不了,黑灯瞎火也没法看。但那不可忽视的热度和可怖形状是无法错认的。他背后冷汗直冒所以那天在石碑下方,肯定没有真正否则自己那里,不得血流成河十天半个月动不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原因,但总归让方征松了口气,愤怒却并没有消解多少。

    甭管有没有到最后一步,都原谅不了。该下毒还是要下,该杀还是要杀。谁知道没做到最后一步是不是被什么事情打断,并不会改变子锋明确把他当一个“东西”来用的思路。

    这一晚上方征睡得非常不踏实,加上先入为主的偏见厌恶。并没有仔细思考子锋的姿势,并不是狎弄,而是一个不习惯南方湿雨气候的人,在夜里汲取温暖的普通拥抱而已。

    方征醒来的时候因为一晚上没动弹,浑身又僵又酸,衣服倒是都完好。天色还没全亮,但子锋把他推醒,叫他准备收拾东西出发了。子锋头发被咬得乱七八糟,但他头发本来就乱,自己也没感觉,看不到。

    昨天晚上后来就这样相安无事过去了方征简直不敢相信,然而子锋下一句话又把他浑身血液冻住了

    “你梦到了什么叫谁不要走”

    方征一点都不记得自己的梦,匪夷所思怒道“你说什么”

    子锋深深看他“第二次了。”

    第二次,方征内心一紧,他会在梦中露出困顿于少年时期的软弱伤痕,醒来却一无所知吗被人窥见内心让方征更加烦躁,尤其是被这种人。

    “多少次,都与你没有关系。”方征恶狠狠道,直言不讳地流露出怒火,并不在意是否激怒对方。

    子锋被他这态度激得大清早心情恶劣“那就不要搂着我怎么推都推不开睡都睡不好。”

    更让子锋郁闷的是,清晨本来就容易这是他一直烦恼的事情之一,禺强营的长辈们总是笑容暧昧地说“小子锋到了该去找个女人的年龄了,带着她,晚上和早上都能解决你的问题。”

    子锋并没有真正实践过,但那种简单的事情,根本不需要训练和实践,到时候找到个女人带着就够了。

    但这个部落的女人可不能带,都是累赘。

    好不容易俘虏个有身手的战败者,却是个男的,解决不了问题。让子锋格外烦躁。

    方征一口气没喘上来,对方还倒打一耙他怒指“不是你先压着我睡觉,能扰你你是小孩子吗睡觉还要抱枕”

    子锋听不懂抱枕,但是听得懂前面那句,冷笑一声。这是时代的小孩子指的是四岁到七岁时期,那时候子锋已经杀过人了。

    子锋跨前一步,嗓音低沉“你是我的东西,我爱怎么用就怎么用。你如果总说这些没好歹的话,我不介意再给你点惩罚。”

    方征的恨意和抱怨,于子锋而言就像一只龇牙咧嘴的小狗嚎叫,偶尔逗着玩可以调剂,但要是闹得太凶太没分寸,他也要修理畜生到听话为止。

    方征听得出这就是线了,他压下满心的黑色怒火,把所有的恨都憋成心中的毒汁,总有一日要变本加厉报复回去,大丈夫能忍胯下之辱

    外面传来了走动喧哗声,大家都按照吩咐,太阳升起之前起身,准备出发了。

    出发之际,方征要背一个大包袱和那把剑,子锋身上则是背着弓箭和一柄大钺。方征相信子锋身上还有其他小匕首,不嫌累得慌。

    然而方征还是觉得整件事有不对劲的地方。

    让这些没战斗力的女人们去参与对战奴部落的夹击,怎么看都非常没效率。

    方征隐隐觉得抓到什么可怕的线头,但还没想明白,就被另一幕转移了注意力预备出发的女狩们正在补充食物,有不少人继续进食昨天的蛇肉宴,在篝火的灰烬里焐热肉,她们的手都被灰染得黝黑。

    黝黑

    方征站在篝火灰烬边,昨天烧了一整夜,把地面都烧薄了一层,形成一个浅凹。方征用丢弃的鹿角扒开灰烬、翻搅泥土,扎到大约三寸深的地方,末端翻上来一些黑渣。

    这不是烧透的渣滓。这是煤矿碎屑。

    方征悚然望向周围环绕莽浮森林的大山,如果这里面有煤层

    如果只是为了把这些女人驱走那么要带她们去哪里呢

    还有那天闯进来的兕,那么大的猛兽沿路都没人注意

    是否可以推测战奴部落已经被灭掉所以没有了人为的屏障

    是被子锋砍瓜切菜般灭掉的又或者是被外围的虞夷部队灭掉的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战奴部落已经被消灭了,眼下召集这个村子里所有的村民离开,又要去做什么去对付的又是什么敌人

    子锋效忠的虞夷大国,是否懂得煤矿的价值造成那天沼泽地陷的下方巨大疏松空洞,又究竟与之有无关联

    走出门时方征回望了一眼,广场上大蛇尸体的灰烬依然在冒着寥寥烟尘,白奎涂抹的公社在灰蒙蒙的天色中显出轮廓。婴儿被埋在了石床的下方,留有空气出入口,剩下只能自求多福。所有女人统一背着食水,手持一把简陋的武器,离开了生存的地盘,走上了与宗主国为敌的道路。

    子锋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两位长老殿后。一行人向东行进。

    昨天方征没有在广场上听训,此刻看到这些女人们,每四个人被分成一个小队,配置不同的劳动工种,指定了分工、行军次序,具有了简易军队行伍的雏形。

    听说她们昨天谁都没有出错,全都齐整地完成子锋的吩咐。

    但方征没有被安排分队,子锋让他跟在自己身边,方征就在队伍里窜来窜去,子锋不予理会,只是时时投去冷然一瞥。

    方征刚在这个世界苏醒时,脑海里就有零碎的关于这附近战奴部落的讯息正东方有最近的一个。

    战奴部落比生产部落过的生活更黑暗。大约有五百人住在一个战奴部落中,全是男性。他们很多人从小都吃过原生部落为方便养活而下的痴呆药,变成了行尸走肉般的智障,只具有兽的本性。但也有一部分战奴是正常的,却要生活在那种环境里。

    宗主国不给战奴部落的人任何自主的权利,平均五名战奴配备有一名奴监,奴监相当于看押者。都是巴甸本国人,掌控着武器、药材、粮食等一切生活资料。奴监驻守在战奴部落里,每隔一年轮换一次。他们控制并指使战奴做一切事围猎、劳作、祭祀,建造

    很多战奴都营养不良,但依然要没日没夜地劳作。有时充满了生命危险、要牺牲几百人才能击败一头大型野兽;有时候建造城池或祭坛会累死;为了保证战斗力,在非农时季节里还要训练;大型祭祀时会被如蛇等猛兽吃掉;日常里生病更是死亡高发原因,他们不会被轻易施舍药材。

    战奴们吃饭、穿衣、睡觉场地等所有最基本的生存资料都不拥有,都是奴监来分发和安排,像是被圈养的家畜。有时候年收光景不好了,还要把战奴充作口粮。绝大部分战奴都是像绩六她们这种生产部落的女人们生出来的。宗主国不允许战奴去找女人传嗣,只有巴甸国的男人们可以享用女人。但只有双亲都是巴甸的才能成为巴甸人,如果母亲是战败部落的,生下来的婴儿只能作为战奴。

    方征心想,这是一个黑暗的时代,野蛮、愚昧、残忍。

    他望着行进队伍最前方,子锋的武器被逐渐亮起的天色渡上锋锐的金光。方征又想到了能操控大蛇的蛇巫,若用后世学科分类,工业和化学的发展程度已经有了突破,却都只掌握在寥寥者手中,用作征伐和镇压。

    三皇已隐,五帝未明,既然之前子锋提到过禹,那么“垂拱而治”“民风淳朴”的尧舜贤王时代,已经过去了吗真的有那样美好如桃花源般的王域吗方征听父亲分析过,不完全相信魏氏曲笔的竹书纪年对贤王的丑化和对上古血腥真相的揭发。诸如舜把尧囚禁,然后自己篡位等描述,着力在对“正统”的颠覆,仍然是礼教出现后才会拥有的掩盖意识,真假不明。

    这个时代,礼教未成,人心未化。人与兽一线之隔,甚至没有完全分开,跋涉辗转只为了生存。什么正朔之争,大抵离得还远。但贤王们既然被歌颂,肯定是有些过人之处。既然已经迈入了文明的门槛,有了宾客、外交和礼仪,那么在这个时代,是否看得到吉光片羽的希望呢

    方征中途悄悄跑去问藤茅“你觉得那天为什么会有兕”

    藤茅被下过毒,本来很厌恶方征,但方征在饮水问题上救了她们,再加上似乎是子锋大人的从属,也不敢横加得罪,不情愿道“大概是战奴部落的人没注意,它偷溜进来的。”

    东方防线上山峦叠嶂,山间通道便是战奴部落扼守要地。外围防线通常百米一哨,有事就燃烟传讯,但若哨岗一时不查。或是没来得及传讯就被野兽袭击,就可能把兕放进来。

    方征又问“这样的情况多么”

    “第一次。”藤茅说道,她也后知后觉地有些疑惑了。每个哨岗都配备着十来个战奴和三个奴监,相当于小分队的战斗力,容错率不会如此低。

    方征轻描淡写,暗暗给这个在他看来算是有点脑子的女狩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也可能那兕太凶猛把他们都杀了。”

    “那也来得及传讯,其他哨岗会来捕猎它”藤茅话音到一半即刻像被掐住喉咙,她俨然也产生了那种推测。

    战奴们会不会都死了。

    方征知道身后的藤茅眼中都是疑虑和恐惧。他慢慢勾起嘴角,希望这个女人能把怀疑的涟漪扩散。

    如果战奴部落已经被消灭,方征一边摩挲腰上的剑,他就无需跟着子锋穿过封锁,随时都能找机会逃跑了,所以他要制造混乱。

    不多时前方走到了进山的入口。行进的大部队停下,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在路的前方立着一块风化的巨石,斜插向下。石头上系着很多绳子,不同的络子和编结勒在上方,依稀看得出以前还有不同的颜色。结绳记事并非今人想象得如此简陋,很多时候编制的方向、络丝数量、横竖走势和长短结,可以立体交织很多信息。

    这个部落只有两位长老会读结。但不妨碍其他人看到如此大的石头结绳,会觉得好奇和讶异。就连常外出打猎的女狩也从来没走到这么远的地方。遗憾的是,两位长老说这些结已经磨损良多,读不出来了。

    方征却不信,他悄悄落到后面,对冥夜大长老说“刚才你看石碑的时候眼神被惊吓到了,读不出来,骗谁呢”

    子锋应该也知道,但方征不想去问他。对方估计也不会说。

    冥夜大长老顿了顿,压低声音“我真的只读出来几个词。但是”他急促地咽了口唾沫,露出罕见的一抹恐惧。

    方征怂恿“我不会读绳,但或许知道点别的,咱们交流点有用的。”

    冥夜大长老非常小声告诉方征,这几个字是“天,血,夏,泉,庙,夜。”

    方征心情复杂,结绳居然可以表达这么复杂的字这些字所要连接的句子,俨然更复杂。他小看上古的绳结了。

    除了其他表示自然的字,这些字眼里还有唯一一个人工建造的“庙”,在上古时代应该指祭祀的地方。

    方征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这些零碎的字眼片段。

    “你在怕什么”方征问他。

    冥夜大长老低声叹道“天血雨,夏有冰”然后紧紧闭上了嘴巴。

    天血雨,夏有冰。方征并没有多费劲,就记起了这句话的完整表达。后文也有“泉,庙,夜”,对得上。因为他刚刚才回想了竹书纪年,这部书虽然真假不明,但经过历代大贤搜罗补辑佚文,偶有只言片语真为上古遗阙,或未可知

    三苗将亡,天血雨,夏有冰,地坼泉,青龙生于庙,日夜出,昼不出。

    这句话说的,是从尧舜时代就延续的三苗之乱。

    三苗是一个部落名。

    方征挑眉,说了两个字“三苗”

    冥夜大长老脸色变得惨白,他死死咬住牙关瞪住方征,“你怎么会这明明是”

    明明是禁提的浩大战争,死了那么多人,还引发了天灾。明明当年的长老告诫过尚且年幼的冥夜,这句话所在之处,就是古战场,最好离得远远的,并且再也不要靠近。亦不能流传下来。如今却被方征这年纪轻轻的人所知道了。

    方征没想到,这里竟然是上古三苗败亡的战场边缘,原来那场战争的影响,竟然辐射到遥远的巴蜀地区。

    子锋正这时从背后走来,他耳力非凡,听到了方征对冥夜大长老说的那句话,神情一凛。他把方征拉到旁边僻静的地方,皱眉深深打量着他。

    子锋从来没有问过方征来历,因为他知道方征也不会说实话,但子锋不止一次地推测,那些故事,什么乾隆,什么不教而诛方征的言辞谈吐和这些奇怪却有道理的知识,就像是出自和虞夷一样强大的国家中,总说出惊人道理的巫医和卜者同等水平。

    偏生年纪轻轻。子锋一直把这个家伙带在身边,如果实在查不出来,就带回虞夷的都城,觐见至高王和十二巫,他们会有办法探出这个人来历。

    首先排除方征是巴甸人,那天杀小金蛇非常清楚。可是如果北方或西方有这样的人物,怎么都得流露出那边的习性,子锋不可能看不出来听到方征说三苗的事情,忽然心中一动。

    虽然三苗已经灭族,但那件事证明三苗依然在蛰伏,子锋一直以为方征是从大国来的,忽略了林林总总的灭亡部落。

    三苗曾经十分强大。

    而像三苗般的强大部落,尧舜时代都还有数十个。虽然大部分已经被讨伐灭亡,但他们流亡的后裔,没准还保留着知识和技能。

    子锋想起,那天看见这人背上有个水滴形的旧痕,当时他没多想所以认不出来,他准备再好好看看,是否是什么灭亡的部落图腾。

    子锋冷冷对方征道“转过去,趴着,衣服撩起来。”

    方征脸色刷白这又是什么魔鬼的发情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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