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征听到脑海中的声音, 立刻条件性反射把它压制下去。他不想再经历一次被控制了。
虽然他在伤心愤怒的崩溃边缘,但这次脑海中的声音似乎通情达理,立刻如潮水般从他脑海里退走。如果那个“背后灵”真的存在, 以后可不可以反过去沟通甚至操控呢
当然现在方征无暇细思。他深吸一口气, 面无惧色走了过去。那副要咬牙切齿的样子立刻让警惕不已的大国主和长陵更戒备了。
“方征”大国主喊道, “你要干什么”
方征森然笑道“大国主, 你刚对我说一通那么动听的话, 然后就让连子锋现身说法,这就是效忠你的下场你是存心耍我吗”
大国主看上去认真迷惑了片刻,恍然大悟道“你是说这牵心虫放心, 只要你乖, 我就不会让它惩罚你。我是很仁慈的。平时它住在里面也不会疼。就是出来跳舞的时候要稍微克服一下。但这不是很快就结束了吗”
亏得方征还会设想诸如祖姜大国主前后言辞的反差, 是在立下马威或者先礼后兵准备拿下自己。眼下看来, 她居然是很认真的觉得不算什么事。
方征的心都要被揪碎了, 那无处发泄的巨大杀意在脑后凝得愈发浓稠。他望着依然倒在地上的子锋,对方胸膛还在微微起伏, 干涩眼角盛放的不是泪水,而是某种被刀俎加身后的延迟的应激表情。那表情中还有种“被知晓”的解脱与绝望。子锋索性把眼睛闭上。
方征颤声道“所以你还觉得我会答应你”他语气里的出离的愤怒让祖姜大国主直观感受到了拒绝之意。
她皱眉道“就为这种小事你太敏感了, 这可不算是合格的首领素质。你为什么不想想, 你初来乍到, 凭什么立足,又凭什么获得信任居然就气成这样, 方征, 亏我以为你和其他男人不一样, 原来也这么小气。”
这番轻描淡写、偷换概念、胡搅蛮缠的说辞,让方征除了愤怒外,升腾起天然的悲哀多么荒唐,她或许是真心那样思考的,甚至觉得那虫是个简便快捷的投名状,是对属下的恩赐。
“大国主,”方征忽然诡异地笑了,“那把重华剑,锋利吗”
祖姜大国主愣了愣,含怒沉下脸来“我还没把它从鞘壳里拔出来。这就是你的筹码仗着别人不知道怎么从鞘壳里拔剑”
“重华剑没有鞘。”方征清晰道,“你以为它什么都砍不动是因为外面有层壳子没有,那是剑身。”
“不可能”祖姜大国主蓦然提高声音,“伏牛首山之铜,无坚不摧,剑刃怎么可能是钝的”
打死她也不会想到,这剑落在别人手里无法使用,只有方征才能发挥它的威力。
对于这仿佛“认主”般的奇异特性,方征不知道这把剑到底是怎么铸造出来的。如果真的是人为有意添加了类似的机制,那就属于很精微的生物工程技术。在上古时代当然无法被理解,只能归因于神话。
方征按照科学方向去思考,如果真的是生物工程,有可能是因为这把剑刚拔出来的时候,自己的生物电给它刺激了什么地方,就像一个开关,抑制住它剑身上的某种微生物。等别人拿到手中,不同的生物电刺激后,微生物就会分解某种快速繁殖的东西,包裹住剑身。而当剑回到自己手上,自己的生物电又会把那些东西消解,从而恢复锋利。
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方征心想,既然这个时代连太岁肉都能边吃边长,某种微生物瞬间分泌繁殖出角质层,也不算稀奇事了吧。毕竟连奇肱族那种深刻了解过了类似后世仿生学原理的族群都存在,上古时代的帝王们汇集着最丰富的资源,手下能人异士那么多,铸造出这种剑也并非不可能。
不过方征可不打算给这位祖姜大国主解释。眼下他刚好可以利用,编造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
方征厉声道“那把剑你无法使用。因为,你还不是个贤明的君王。流云说得对应该把你丢到昆仑山下抛弃身份生活几天。你既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残酷,也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仁慈你看看连子锋你看不到他在哭吗”
对不起,小风,我从前也看不到。方征心疼地想,我看不到的事情太多了。
子锋听到这话,紧闭的双眼上睫毛颤动起来,攥着拳紧紧抵在地面上。
大国主疑惑不已“你什么意思,那把剑能不能用,还跟贤不贤明有关系”
她甚至都没有问一句连子锋哪里哭了,毕竟子锋从表面看上去眼角还是干的,她的心思根本无暇多管连子锋。
“因为是姚虞帝的剑上面有他的灵魂。指引着天授的君王继承他的意志。”方征一步步走过去,此刻他不能示弱,也不能露出破绽。这里是祖姜守卫最森严的地方,到处都可能有机关和暗箭,外面还有数不清的守卫。方征刚才骤然暴怒,此刻已经冷静下来,他不能凭着一腔蛮勇和几百倍于己的敌人硬拼。他必须智取,想办法从内部瓦解敌人的防线。
祖姜大国主是个自我感觉良好之人,但方征看到了她的软弱和无力。她无论给臣属多少牵心虫都不能保证,因为她不懂人心。
“你”祖姜大国主迷惑地看着方征,方征难道真的是被帝王选中之人可是经她多方查证,最早出现在巴甸生产部落的方征,真的没有任何特殊来历。要么就是超过她情报探查的范围。祖姜大国主悚然想,方征是不是从什么隐士高人的山谷里出来,来去无踪的本领,一直没有被各国精锐的探子发现。
“我是这把剑的主人我是被选中的,我是未来的贤君。”方征夸张地说,虽然这话在普通情况下听着很弱智。但方征一步步走过去,他眼睛死死盯住祖姜大国主,声线响亮富有煽动力,这就很容易造成暂时的迷惑。
笃定贯彻意志的一个法子就是盯紧对方的双眸,在这对峙中,弱者会先移开视线。在大自然的捕猎中,这是食物链同级争斗时分出高下的一种方法。
方征走过去的时候,祖姜大国主心想她明明能叫人来拿下方征,为什么忽然有种动弹不得、失语无言的惶恐。就像一个不存在的手压着她的脖颈强迫她低头似的。
原来这就是恐惧和臣服吗在此之前,她从未直观体会过这种感受。她蓦然暴怒地想,绝不可以。她是祖姜最尊贵的女王,没有任何国君敢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方征不过是个小部落首领。他怎么敢
可是任凭理智如何不忿,祖姜大国主心中依然涌现了陌生的颤动,她听到自己迷茫地叹道“从来没有人说过这样的话。天选的贤君方征,你是第一个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的男人。你我命令你,不,我特许你,必须成为我的王夫”她似乎真的相信方征的部分煽动言辞,“你必须在我身边,和我一起开拓比虞朝还要广大的疆域”
方征还没惊叹她的奇葩思路,旁边长绫的表情简直像生吞了一只癞蛤蟆,控制不住厌恶的表情重复道“王夫”
祖姜的女人视夫妻制度为洪水猛兽。一个“夫”就是父系社会的根源。这大国主的改革也太激进用力过猛了吧外面还在举行十年一度的传统瑶宴,三俗一点的说法就是睡的男人越多越好。结果最高领导人居然决定要招个王夫共同治国别说祖姜的鹰派会激烈抗议,从上到下都会炸成一锅粥。
这厢方征虽然惊讶,好歹他最初的目的化解危机是达成了。看来祖姜大国主不但没有对他的爆发而生气,甚至对他另眼相看。方征快速捋清她渴望流芳的扭曲心态,一切除了利己的实用主义外,所有的考虑因素,都以搭救子锋,保证子锋的安全为出发点。
方征不给她深思的机会,立刻趁热打铁
“要我当王夫可以。我会和你一起治国理政,我会教你的臣子如何做官、我会教你的后代如何为学做事。自古以来的贤王除了政治素养清朗外,还要学会顺势而为。你们祖姜从前的习俗太暴力残忍野蛮,改革正是治愈顽疾的良方。”
方征心知改革越多,祖姜崩溃得越快,但他知道大国主想听什么,继续高明地拍着马屁“看看东方的虞夷和北方的夏渚。什么社会结构最稳定,夫妻共同对抗风险的农耕社会。你带头做表率,上行下效。祖姜很快就会迎来光明的那一天。”
大国主听得心花怒放,终于找到了认可她的知音。她眼里甚至激动地涌出了泪花。方征话峰一转,“不过,贤君要修身养性。三代帝王,谁不是宽仁心性。什么牵心虫之类法子就别再用了。太低级。”方征还故意暧昧笑了笑,“你看你,这样的魅力,有哪个男人不会拜倒在你膝下还担心他们不听你的话”
祖姜大国主被方征吹得飘飘然,字字句句都戳到她的心坎上。但她还是竭力运转大脑,强自道“你但你刚才说,我不是贤明的君主。”
“那是因为你身边少了一个我。”方征面不改色大言不惭道,“这是我要批评你的地方。你没有离开过祖姜,也没有真正体验过民间疾苦。在某些方面你就是个小女孩。你不成熟。”
祖姜大国主真是被方征这一捧一贬哄得找不着北,如果只是一味不顾事实夸她,她也会狐疑。但方征这种三分真七分假的说辞,点出她的缺点,仿佛作为一个真正关心她的睿智者,这反倒增添了信任。
祖姜大国主挑眉,似笑非笑“你还能帮我”
方征不嫌事大,这事搅得越大越乱越好,“先摆平那些不听话的臣子。公布这个决定,看她们有什么反应。你就能明白,谁真正替你考虑,替祖姜着想。等弄清了敌友、肃清了环境,我们才能大展拳脚。”
“你来做这件事。”祖姜大国主挑衅般,却又咯咯笑了起来,“谁叫你说人家是个小女孩,不成熟。”
方征看她的眼波婉转的表情,知道已经上钩了,她居然已经开始进入角色般开始和他调情,于是方征小心翼翼抛出了他大费周章的核心出发点。
“做就做。不过,你在另一些方面,已经是个成熟的女人了。既然未来要成为你的王夫,我不希望看到你身边有别的男人。”方征故意露出厌恶神色,指着地上依然闭目不语,浑身抖得厉害的连子锋,“把他给我。你要控制那虫子随便你。但每次他出入你身边我必须在场。”
祖姜大国主笑得花枝乱颤,不假思索道“准了”
长绫还在被刚才那惊世骇俗的“王夫”决定打击得头昏,闻言终于醒悟了一点,立刻道“连子锋不能交给方征他们会”
“你闭嘴。”方征冷冷指着她,开始假道伐虢地耍起了威风,对大国主恨铁不成钢道“我发现你们祖姜职能架构和臣属素养问题真的很大。长绫,昆秀营的副统领,擅离职守,秘密接受二国主的差遣,监视自己的上级,还质疑你早已宣布的结论。此刻你居然不问一下她和你自己。她私下还被派做了什么事是自己做还是调动了昆秀营的资源有没有为了二国主的私心和野心危害到国家的利益”
方征越说越严重,义正言辞,“军人保家卫国,所有的人力、财力和物力,都是国家的,这叫做为公。但是在不经允许的情况下替私人做徒劳的事情,这叫私心。她这样的行为叫做”方征用了个后世才出现,但简明直白都能听懂的词,“假公济私”
方征转向长绫,一字一顿道“假公济私者,应判罪论处”
长绫脸色惨白。祖姜大国主也一副茅塞顿开恍然大悟般模样,似乎方征一下子替她指明了很多决策的理由,“对,把她带下去,关到”
“你们有律令吗”方征问大国主,“赏罚有条目吗你的决定如果无律可循,就会被她们不断质疑,最后变成力量的比拼。”方征简直替祖姜大国主说出了心里话,“但弱肉强食是野兽的法则,不是人类的。三代乐土,强者不欺负弱者,是因为陶唐帝有司徒司寇。野蛮的祖姜有什么”方征深吸一口气,用和缓的声音道,“但放心,交给我,这所有的问题,我都会给你解决。”
长绫绝望道“大国主您不能听他的”
“你的职能分工不是建言的贤者大夫,国君在商议的时候没有你说话的份。”方征森然道,“你身上还有危害国家的嫌疑。一直乱吠,到底安何居心”
“把她的嘴堵了”祖姜大国主道。
此刻寝殿里没有其他卫兵。子锋睁开眼睛,眸色恢复平静,面无表情地扯了布条塞住长绫的嘴。他背对着方征和大国主的时候,他们都看不到他的表情,那是五味杂陈,赞叹却又带着迷茫的神色
征哥哥不愧是征哥哥。自己这两年苦捱折磨,处心积虑的计划,效果就和方征今天的布局差不多。这也是子锋当初将计就计亲自邀请护送方征前来瑶宴的原因之一。
既是为了子锋自己的生命安危,也是为了他的感情、执念与愿景。
千疮百孔的祖姜,只缺那么几处蛀洞,就会大厦倾倒。
他的征哥哥,曾经给子锋打开过一扇窗在那副图景中,猛兽并不永远象征死亡冲突与流血,而是在生机盎然的丛林中信步游荡只有征哥哥才能在毁灭之后拯救、只有征哥哥才能听得见所有不被上天青睐的声音,只有征哥哥才能给这饱受压迫的四境内带去新生希望。
征哥哥,你会变成四海的贤君,那或许要很久。但从很早以前开始,你就是我的灯塔、我的神。没有背叛你,我早晚会让你知道,却没想到暴露得这么早。子锋脸上有种释然与矛盾交织的神色希望计划能顺利早一点让征哥哥摆脱那见鬼“王夫”的缓兵之计,忍一时之气,到时候所有碰过方征的女人他都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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