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颤的指尖被她捏在手心，吴澜转而拿起了高脚杯抿了一口酒液。
“泰九你啊——”
吴澜长叹一口气，红酒醇厚的味道还停留在唇齿间，她松开手转了一下无名指上的银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秀雅指的是什么？”
毛泰九的食指指侧摸了一下唇缝笑了起来，他将手中盒子里的银戒取出，仔细的摩擦着内侧上刻着的名字，“是指我为什么又会出现吗？”
他这个微妙的‘又’字让吴澜有点头疼，她张嘴刚要说话，就听见毛泰九又问，只不过语气却有点怪异，“这次秀雅的任务是什么，那个张哲？”
“对。”
吴澜沉默了几秒承认，接着顺势说道，“你也看到那篇作文了？”
“看到了，写的很好，”毛泰九挑眉将戒指戴在了无名指上，随后他有点意味不明的看了过来，“我小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用这招来留住秀雅你呢。”
“泰九——”
无奈的话刚说出口就被人无情的打断。
“秀雅，你对他太上心了。”
毛泰九深深地看着她，语气是她既熟悉又陌生的高高在上以及轻蔑，“知道吗？那孩子和他妈妈能活到现在也多亏秀雅你。”
他可永远忘不了那个男孩对他说的话。
‘姐姐喜欢的是哥哥这样的人吗？’
拿着断了条胳膊的超人玩具的男孩静静地看着他，最后，张哲露出一个不解的神情。
‘姐姐为什么会喜欢哥哥这样的人呢？’
“他不过是个任务而已，泰九。”
没有读心术的吴澜闻言有点发愁的捏捏眉心，她现在是真的开始头疼了，本以为李亨俊的思维至少能影响毛泰九的想法，但她还是太想当然了，“而且他不过是个小孩子，什么也不懂······况且——”
她话说到这儿却突然卡住了，像是难堪也像是纠结。
“况且？”
毛泰九摇晃了一下高脚杯中的红酒，非常绅士又适时的提醒，他的目光温柔却带着罕见的侵略性。
“抱歉，”吴澜皱起眉，她有点失态的重新拿起高脚杯将里面的酒液一饮而尽，她看着空了的杯子有点失神，“我把他当做是你了。”
“······”
毛泰九的动作忽的顿住，而深红色的酒液还在顺着惯性流转，他的表情霎那间变得有些古怪，“秀雅你说什么？”
“我有时候会把张哲当成你的替代品。”
吴澜有些失落的探出手将那捧玫瑰移开，最后从钱夹底下抽出了那张作文纸，她将纸张展开看着上面的字迹，“虽然你们两个不太像，但我还是把他看做了小时候的你。”
嘴里说着半真不假的话，吴澜的视线长久的停留在纸面上，但她的注意力实则全部都在毛泰九的身上，她用一种感慨的语气道，“大概是因为愧疚吧。”
“······愧疚？”
流转的酒液早就如一潭死水般纹丝不动，毛泰九的脸色却一变，他像是被逗乐了似的疯狂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秀雅，你在说什么傻话啊？”
“秀雅你在愧疚什么？愧疚如果你再多做出一些努力，我就会变成你想象的那样——一个合格的公司领导者？还是一个没有心理疾病的正常人？”
毛泰九像是笑的太厉害了，他伸手抹去眼角生理性的泪水，直到他平静下来，那种不正常的余韵还停留在他的眉宇间，“不会的秀雅，即便你再做出什么努力，我依旧会是现在的样子——我的人生在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定死了。”
“······”
吴澜哑然无语，她果然不该试图和精神病讲道理讲感情。
“所以我不需要你的愧疚，秀雅。你也不需要对我存有任何的愧疚心。”
他露出一个李亨俊那般爽朗的神情，但下一秒面具就被撕裂开来，露出了原本最残酷真实的模样，“而我只需要你爱我就可以了。”
“……我已经在爱你了，泰九。不然也不会同意和你交往。”
吴澜脱力似的将那张作文纸放在一边用杯子压好，但精神却绷的不能再绷了，“就像是你说的，无论如何你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可是泰九你为什么又要装成李亨俊的样子？”
她依旧在怀疑李亨俊和毛泰九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当然是为了秀雅你啊。”
毛泰九以一种奇异又炽热的眼神看着她，但表情却又在表示‘你怎么这么傻’，“我知道秀雅你想看什么，所以我就表现出你想看的样子。这样不好吗？秀雅，你想要的样子我都有啊。”
这种逻辑思维果然是毛泰九独有的，吴澜的面上露出了无法理解的表情，“可是泰九，你明明已经有了新的身份，新的家庭，甚至新的人生，你为什么非要演给我看？”
“因为我爱你啊，秀雅。”
毛泰九理所当然的说道，接着他抬起酒杯喝了口酒，“而且只有我变得像是个正常人了，你才会毫无芥蒂的待在我身边不是吗？”
“······”
那麻烦你能不能变成一个真的正常人？
突然没了交流的欲望，自知一切又回到原点的吴澜摸起叉子将一块早就被人切好的牛排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牛排还是之前的那个味道，她不喜欢吃腥膻的东西，而过去毛泰九在了解了这点之后，她再吃的每份牛排都是被煎的刚刚好，没有血丝且嫩的刚好入口。
排除他不正常这点，吴澜愿意承认他是个细致且非常有魅力的人。
但细致的太过头就恐怖了。
“好吃吗？”
毛泰九放下酒杯轻声细语的问，那态度简直像是怕吓到她似的，“我记得秀雅你说过最喜欢我做的牛排了。”
可吴澜咀嚼的动作却是一顿，接着她将牛肉咽下，“不，我最喜欢的是你做的果酒和奶油蘑菇汤。”
她露出一个难以言喻的奇怪的表情，接着看向了正在为她倾倒红酒的毛泰九，“我还不至于连这个也分不清，你不必用这种事情来试探我，泰九。”
“啊……抱歉秀雅。”
将红酒瓶搁置到一旁，毛泰九好脾气的哄，“原谅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骗我了。”
“……”
吴澜不这句话堵的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这次是真情实感的叹了口气，“泰九，从头到尾我都是为了你。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怀疑你是不是我的任务之一。”
她直视对方似笑非笑的眼，有点无可奈何，“你永远不是我的任务，泰九。”
“我说过的秀雅，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你。”
对于她的回答，毛泰九显得坦然无比，他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似的，“不过我很开心，因为他和那孩子是我的替代品。”
毛泰九又将话题拐到了张哲的身上，他一手掩唇像个孩子似的笑得乐不可支，接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语气里透露出兴奋和杀欲，“既然真品在这里，那么赝品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啊我知道的秀雅，我答应过你不再杀人了。”
“……”
对方口中的‘他’让吴澜动了一下手指，她询问了一下系统自己有没有驱鬼符，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并得知这东西的用处之后，她将叉子搁在盘子旁边，却不小心蹭到了瓷盘的边缘，她想起了他们之间从前的对话，“不被我发现不等于不杀人，借他人之手也不等于不杀人。”
于是毛泰九立刻笑着举起双手做出一副投降的姿态来，但他嘴里却说着一番让人悚然的话，“秀雅，我跟你说过的，凡事都有为你例外的时候。而这个例外就是没有人能伤害你。”
“……”
吴澜因为这句话沉默了好久，她感觉毛泰九对她的定位越来越离谱了，“泰九，你有没有觉得你把我放在了太奇怪的位置上？”
“你真的爱我吗？”
她终于再次问出了这句她重复问了无数次的话。
“当然了秀雅。”
毛泰九举起的双手慢慢的放了下来，他安静的注视着她，就如同周遭静谧的氛围一般，他似乎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你又想说‘我不过是你没得到的玩具而已’，对吗？”
“······”
吴澜无言以对。
“秀雅，为什么你一直停留在原地呢？”
他终于不再看她，而是看向了手指上的婚戒，“而不相信‘我爱你’的你，真的会爱我吗？”
“泰九——”
“嘘——”
毛泰九摇了摇头并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接着他慢慢起身走到她的身旁，最后单膝跪地执起她的左手，“没关系的秀雅，你不必再想什么奇奇怪怪的理由，因为只要你说你爱我，我就会相信你。”
“我说过的，我会永远相信你。”
他绅士的像是个刚从名流酒会里走出来的贵公子，嘴里说着甜蜜的话，却让人觉得无比胆寒。
“只要你还肯欺骗我。”
“······”
吴澜当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因为毛泰九有自己的一套逻辑，所以她根本没办法在同一个频道和他理论。
“秀雅你到现在还不懂啊，我是爱你的，但这种爱和秀雅你理解的爱是不一样的。”
大概了解了她沉默的含义，于是毛泰九缓缓的用一种讲童话故事的语气，指腹轻轻摩擦着她的手指，“你口中的爱大概是不再杀人，知道杀人是错的，学会怎么去爱别人，去爱生活，去爱自己——我当然知道秀雅你在想什么，对我来说你太好懂了。”
“可是秀雅啊，从始至终我并不认为杀人是错的。”
他微笑着诉说着惊悚的话，抚摸着手指的指腹落在了她的婚戒上，“我想杀就杀了，那些人在我看来不过是一粒又一粒小小的尘埃，我只是在尘埃凑到眼前的时候稍微挥了挥手罢了。”
他的语气里透露出些许的无辜，“清理灰尘而已，怎么能说是错的呢？”
“就如同你不懂我为什么会爱你一样，秀雅，我也不懂你为什么要在意那些人的性命——那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蚂蚁而已。而我也不会爱任何东西，任何人，我只爱秀雅你。”
他的手一点点的收紧，像是一条蛇缠住了自己等待已久的猎物，“我可以为了秀雅你不杀人，我也可以装出任何你想看的样子——只要能够满足你对我的幻想和期待，我并不介意这么做。”
“只不过秀雅你要记住啊，我所做出的一切改变只是为了你。而我还是那个自诩神明的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还是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你看秀雅，面对这样糟糕的、无法改变的我，你还能毫无负担的说爱我吗？”
毛泰九拉大了笑容等待着她的回答，那种从容优雅虽然还在，但已经无法掩盖他本质上的疯狂和执拗。
吴澜在这一刻终于懂了。
他的确没变。
她也没有变。
而他们永远都不会有所改变。
吴澜默默地看着他，戴着婚戒的手最终还是回握住了男人同样戴着戒指的手，接着她将椅子推到一边，宽慰般的拥抱住了对方的身体，“我明白了泰九。不管你到底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是爱你的。”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秀雅。”
男人撤开手同样用力的环住了她的身体，他的语调说不上是欣喜还是别的什么，他感慨道，“你终于知道我爱你了啊。”
【系统：······宿主，你的任务成功了。】
——对象是谁。
嗅着带着冷意的香水味，敛着视线的吴澜如此问道。
【系统：一个是李亨俊，一个是······一个是毛泰九。哇原来这是两个人啊？这么说来毛泰九是附在李亨俊的身体上的吗？可为什么我没扫描出来——嗯不过我知道宿主你不相信毛泰九，但是数据显示他没有撒谎，他是真的在爱你。但根据以往的规则来看，他当时被你感化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现在这种情况······他依旧没有被感化成功。】
【系统：嗯——如果他的灵魂从李亨俊的身体里出来，那么我可以使用权限将他驱离这个副本世界。】
“······”
吴澜很庆幸自己记得这个副本符合‘灵异鬼怪’的范围，而她最初的判断也是正确的。
毛泰九和李亨俊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所以她才会在某些时候省略对对方的称呼，以辨别这具身体的主宰者到底是谁。
——把驱鬼符兑换给我。
而等黄色的符纸出现在她的手里的时候，吴澜根本就没有犹豫，直接按照系统的只是将这东西贴在了男人的后脑上。
“秀雅，其实你和我啊，我们都不懂爱。”
身体开始剧烈颤动的毛泰九依旧没有松开抱着吴澜的手，他的眼底是大片浓郁的笑意，似乎并不知道那种剧烈的灼痛意味着什么，“但是只要你知道我爱你，而你也爱我，这就够了。”
一手摁着男人后脑的吴澜顿了顿，却没有应声——不是她不想应声，是她还没从那段‘告白’中完全清醒过来。
原来毛泰九是真的‘爱’她的。
“知道吗，秀雅。”
在昏暗的光线里，毛泰九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来，声音轻到也不知到底是在对谁说话，“哈哈···哈哈哈哈···这已经——这已经是第十个了，这是我来到的第十个轮——轮回了。”
“······”
吴澜怔松了一瞬，最后她妥协般的侧过头吻了吻男人冷冰冰的耳朵，“我知道了泰九，下次我一定会先找到你的，在等一等我吧。”
“真的吗。”
他又像是个孩子似的笑着问，语气里带着些天真，可原本紧紧箍着她身体的手臂却开始松开了力道，“好啊秀雅···我相信你——”
“不过真的好疼啊，秀雅······”
他的话音刚落，双臂便突然垂落，而他的脑袋也轻轻歪向了一侧，彻底没了动静。
可吴澜却默不作声的继续抱着男人的身体，她的双臂最后稍稍用了些力气，算是某种告别。
【系统：OK宿主，驱离成功。我又检测了一下李亨俊的身体，他没什么大问题，明天就可以醒过来了。】
“······睡吧。”
吴澜也没有回应系统的话，她将男人瘫软的身体抱在怀里，察觉到了他一瞬的小小的挣扎，便低声道，“睡起来一切都会好的。”
“亨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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