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绪不宁的时候,听到朋友大声喊不好了……
顾停心内咯噔一声, 下意识站起来:“你发现了什么?”
“死人!”孟桢小拳头握起, 眉眼肃正, “我发现了死人!”
顾停皱眉, 死人有什么好奇怪的?虽说这话有些残忍,可现在的九原城的确有很多死人,战争过后, 生命流逝了太多,城内有, 城外也有,算不上什么新鲜事。孟桢生活环境不一样, 见过的战场只有更多的, 不是会为几个死人就大呼小叫的人, 难道——
他心漏跳了一拍:“死人有问题?”
孟桢重重点头:“嗯!好像有毒!”
好像?顾停很紧张,下意识往前一步,目光紧迫:“你说仔细一点。”
孟桢抿唇:“就今天上午, 有点无聊么,我就缠着哥哥带我往城外跑了圈马, 然后就看到几具尸体非常不对劲。”他微偏了头, 认真回想着当时场景,“尸体溃烂的太快,尸水横流,除了脸手,身上没一块好地方, 我就觉得不对劲,虽然大战过后,人手不足收尸忙不过来,可这是冬天,滴水成冰,尸体只会冻住,怎会溃烂,还这么快?”
“我就近距离认真看了一下,其中一具尸体烂的最为厉害,周边尸体也都有些症状,深浅程度却不一样,距离他越近,症状也越重,我下意识感觉是一种毒,但也不能太确定……”
顾停:“这个不知道是什么毒的东西,会传染?”
可又一想,如果只是尸体传染尸体,孟桢怎会这么着急?他眼神骤缩,深吸了一口气:“这个毒……也能传染人,是不是?”
孟桢咬了咬唇:“我也不确定,还没见过有活人遭这个罪,可在尸体周围发现了小动物的尸体……有小鸟和小老鼠,很多。”
两军对峙,战场上只杀人,没有杀动物的,突然出现那么多小动物尸体,还集中在一种地方,肯定不对劲。
顾停心中一跳,有个事,突然就想通了。
他就说,为什么霍琰那么厉害,上辈子也没抵得住大败,原来他没有败,他抵不住的并不是战争,而是毒。或许那些生命牺牲,不是战死,而是毒死的。当时边境线和九原城何等惨烈,尸横遍野,霍琰几乎失去了了一切,他的百姓,他的手下战将,他的祖母和弟弟妹妹……是否并不是他护卫不利,所有人都是因为这个去世的?
如果上辈子也出现了同样的毒,情况危急,那缺医少药是肯定的,粮危肯定在药危之后,命都没有了,拿什么吃饭?药材紧张是一定的,毕竟出了事,大夫们会各种想办法,各种试药,最难的甚至不是药材缺少,是不知道哪种药材最缺少,哪种才是真正的救命药……
顾停慢慢捏拳,声音艰涩:“你可能确定?”
孟桢微微低头,声音似乎有些低落:“虽然这时候这么说有点不太合适,但你知道的,我身体不好,早年中了毒,天下奇毒,无药可解。”
顾停眼神变的复杂:“你……”
“你别担心,我都习惯了,”孟桢扬起脸,笑了,“这个肯定算不上什么好事,但我因它痛苦,好歹也有了点别的长处,我不懂医药治病,不会辩症,不会开方子,可我对毒很敏感,如果我感觉不对,那它多半就是毒。”
顾停揉了下小伙伴毛茸茸的脑袋:“那你自己知道小心了?”
孟桢重重点头:“嗯!你放心,我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最会保护自己了,你放心!”
顾停:“此毒来源可能确定?”
孟桢:“九成就是那些尸体!”
顾停:“传染性呢?”
孟桢:“这个没有足够的信息,是强是弱,会造成怎样的后果,都还不确定,如今城内尚未出现异样,但此毒特殊,或许等我们真的发现时,已经晚了。”
也许不是没有出现,而是大家都没有注意。
所以绝不能让它扩散成规模!
顾停闭了闭眼,没时间了,必须立刻动起来!
“吴丰!”顾停如今在自己小院,并没有在王府,立刻叫吴丰进来,一样一样的吩咐,“你速速去镇北王府,找到老管家请他封闭王府,不准人进出!同时请林教头派出一支队伍,做好防护措施,速速处理城内外尸体—— ”
他不敢叫韦烈,因为韦烈上辈子就是这个时间段牺牲的,或许也不是打仗,是因为此毒。
“请王府帮忙召集医者,让官府发下一道政令,助我排查街道百姓!”
一样样安排说完,顾停片刻未歇,直接冲出了家门。
时间太紧,他没来得及解释这么做的原因,以为大家多少会有抵触,毕竟还是没影的事,又快过年了,可所有人都没有任何抵抗。
王府老管家请示太王妃,太王妃只说了一句:“停哥儿会这样说,一定有理由,眼下大约是没时间,得空定会回来解释,左右也没什么大事,就闭了府,先随他吧。”
王府大门随即关闭。
百姓们也是,第一时间并没有怀疑顾停有其它意图,而是怀疑是不是北狄又作妖,派了细作过来?
“哪个狗|日的又来捣乱了?这回要作什么妖?顾公子你放心,随便排查,有什么话你只管问,什么要求只管说,咱们一定配合! ”
大约之前守城经历增加了大家对他的信任,人群里谁都没有二话。
顾停眼眶有些热,但他没有时间感动,高高扬声道:“北狄狼子野心,我担心他们败了犹不死心,会下别的毒招,就过来问问,最近大家有没有谁去过城外,见过敌军尸体?有没有谁身体不舒服?”
“有!”
人群里有百姓站了出来:“不过咱们不是那拎不清的人,恨狄人,也想鞭尸,哪怕是冲他们撒泡尿呢,可咱心里有数,不能给镇北军捣乱添麻烦嘛,几天前我和我家邻居一起去过城外,送亲,出去一趟又回来了,并没有做多余的事,也没发现任何异常。”
他的邻居也站了出来:“顾公子,我一行人可发誓,真是什么都没干,可若提起不舒服,我还真有点。”
他拉开袖子,露出胳膊,上面有深色疮斑,青黑泛红,有点像尸斑的颜色,创口不大,已经开始流脓,表皮坏死,看起来有些吓人。
顾停表情凝重:“怎么弄的?”
这人也愁:“不知道啊,突然就长起来了,胳膊上腿上都有,找了大夫治,可没办法止住,用什么药都会扩散,我都没法子了。”
顾停:“这是自城外回来才有的?只你自己长了,还是其他人都有?”
这人想了想:“说起来时间好像有点巧,确实是回来后才长的,只我自己,其他人都没事,可就是长两个疮而已,我身上哪哪都好,吃得下,睡得着,哪哪都不疼,大夫也说不是什么大事,没有性命之忧……”
他越说越害怕,最后竟然有点发抖:“顾公子这么问,可是这东西有问题?”
顾停正皱眉要说话,突然旁边巷子里有人喊:“死人了!李老四死了!”
人群突然炸开:“李老四死了?他身板那么强壮,怎么会死?”
“前天我还看见他来着,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死了?”
“不可能啊……”
大家都要围过去看,顾停突然伸手制止:“都别动!”
众人不解的看过来。
顾停深吸口气,问报信的人:“你是何人?是怎么发现李老四死的?”
这人答:“我是他邻居,之前承了他的情,说好了在今天请他吃饭,他也应了,可大半天都没见人,我去敲门也不应,院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感觉不大对劲,就翻墙进去查看,发现人已经死了……”
顾停:“他的死状可与常人有异?”
这人挠了挠头:“我不,不知道,探手试了下鼻息就吓坏了,赶紧出来,想要报官。”
顾停想了想,完全不能排除意外情况,仍然阻止众人过去,只点了报信人:“你,随我过去看看。”
他用温水香胰洗了手,拿了厚厚棉布巾覆面,吩咐随行的人都这么做,这才去了死者的家。
房间里味道很奇怪,说是臭,更多的却是酸,类似什么东西发酵腐败的味道。
走进细看,死者表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甚至很安详,可拉开衣襟,里面皮肉已经烂了,脓水混着尸水浸的里衣都湿透了。
报信的邻居大惊:“这不不可能啊!前天晚上我还跟他打招呼呢,他才吃完席,哪哪都好,活蹦乱跳的人一个,就算是急死,怎么可能这么快烂?”
似乎感觉难以置信,他伸出手,想要再把衣襟拉开一点仔细看看。
顾停立刻制止他:“别靠近!此处马上会被官军接管,最近一段时间你待在自己家里,不要出门,等候官府通知……”
顾停带着人出来,立刻疏散人群,安排官府小队过来接管。
安静的洗了手,摘下面巾,他无奈呼了口气,最不希望发生的事,还是来了。
之后的排查工作继续,只是这一回更加谨慎小心。一直忙到天色暗下,顾停排查出长了同样疮斑的人,竟有十余人!虽死者只有李老四一个,这个人数也是相当吓人了!
心里转着之后的事,他饭都来得及的吃,匆忙赶往镇北王府方向,半路,再一次被孟桢拦住。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孟桢眼睛亮亮,十分兴奋,“这是尸毒!”
顾停反应慢了一拍,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尸毒?”
孟桢小脸绷起:“我和一堆白胡子老大夫一起研究了很久,老大夫知道吧?你让镇北王府召集的那些?算了你忙了一天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我和他们碰到了一起,大家各有不可经历不同见解,可拼到一起聊着聊着,还真就有答案了!这毒非比寻常,是从死人身上培养出来的!”
顾停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别急,你慢慢说。”
“我这不是怕你跑了么,你走那么快……”孟桢深呼吸喘了几口气,眼神安静下来,和顾停细说,“一般外面上的毒,大都取自植物和动物,毒花毒草毒虫什么的,毒性越厉害,毒物来源越稀少,若是毒花,一定生在极寒或极烈之地,普通人少能踏走,若是蛇虫蜘蛛,那这些蛇虫蜘蛛一定极难养,所谓无解剧毒,大多都是以上毒物以一定的比例混合配制,尸毒有些不同,大约临死前的情绪太恐惧太难受,尸毒表现观感更恶劣难以接受,毒性却比不上剧毒花草虫蛇,不长期接触根本害不死人,这次咱们遇到的毒非常不一样,应该是从尸体养出的毒,混合发病的老鼠或者其它动物又养了许久,毒性相当可怕。”
顾停眯眼:“你的意思是,这毒是人为制造出来的?”
“嗯!”孟桢小脸绷的紧紧,出离愤怒,“不但是人为制造出来的,养毒过程还很残忍,中间会死很多人,最后成品好了,储藏也很危险,哪怕深洞封藏都有可能泄露,想要用时,得派人进去主动染上,再出来祸害别人……而这个主动染了毒的人,一定会死。这种毒极有特点,活人会染上,但不会立刻死,中间与健全人无益,就是长疮斑,这期间也不会传染任何人,可死亡是必然的,只要一死,尸体就会变成巨大毒源,谁沾谁中毒,不沾到,闻到味道都可能会中。”
顾停顿时明白:“也就是说……携带毒源的人对自己身体状况并不知情,也不重视,更不知道自己的死亡将是周边亲友的灾难,如此往复,后果怎会不严重?”
这毒效果太强,潜伏期也太特别,爆发之时几乎就是感染人数太多,无力回天之时。
他眯眼咬牙:“研制此毒的人阴险至极。”
孟桢气的跳脚:“太阴险,太卑鄙了!要不是老大夫们见多识广,思考了各种方向,而我又在多年前刚好听到过类似传闻,大家思路一结合,才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少一个人,今天这结就没法解,根本不会知道是怎么回事,更加不知道怎么治,等事情大闹就更麻烦了!”
顾停大脑快速思考,眼下最重要的是——“此毒,可有解?”
孟桢一怔,难过的摇了摇头:“还没有。如果只是毒物,肯定有解药,找就是了,一般尸毒也有解法,哪怕是鼠疫,老大夫们也有经历,也可以研究配药,总有方向,可这次的毒都结合了至少两者,就……很难了。”
丧完,孟桢又拍了拍脸,小拳头重新握起:“但是万物相生相克,上天绝不会随便用这种方法毁灭人类或动物,所以一定是有解法的,只是需要时间,需要大量的药材试验。”
他看向顾停:“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我不能打仗,也没你聪明会退敌,但对抗剧毒什么的,我可是老行家,一定会找出办法的!想着你可能会着急,我就是过来跟你说一声,让你好安排接下来的事,我可没空跟你聊天,这就要回去了,还得跟老大夫们研究配药呢,你记得让董仲诚给我送药材来呀,因为不知道哪种是针对特效药,所以各种药材都要哦!”
说完他就和来时一样,拎着袍角跑了。
顾停看着小伙伴匆匆远去的背影,心里酸酸的,也满满的。
他知道这次的事算是躲不过去了,却也不是全无前路,平时看起来软乎乎风吹就倒时不时吐血大家下意识多照顾的孟桢,这一次意外的可靠。
是九原城的小福星。
他知道自己的重生改变了很多东西,有好的,也有坏的,但人生路从来都是未知,他不能后悔,不能想是不是因为自己加入才让北狄失心疯搞了这种毒战,只能往前看,一步一步坚定的走下去。
前路悠长,可能有更多荆棘,但也会有更多经历,这不就有了孟桢?
当初顺手帮了孟桢一把,心软允他蹭饭,耐心照顾,他从来没想过要索取什么回报,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就会走出一条什么样的路。
没什么好怕,再艰难,扛过去就是了。就如孟桢所言,万物相生相克,是毒,就会有解!
顾停挥手分出一只小队去护着孟桢回去,视线转向远方天际,浅浅叹了口气。
你不回来,是不是也是因为这种毒?
你……可平安?
顾停脚尖向前,继续走向镇北王府。越走,他脚步越快,越走,他眼神越坚定。
他决定了一件事。
……
边境线,坞堡内,听到敲门请见声,霍琰淡定的将手腕上疮斑盖住:“何事?”
“禀王爷,这次的毒,军医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是毒,尸毒。”
进来禀告的是夏三木,他隐隐露出的手腕上,有和霍琰一样的疮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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