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你有什么脸怪我

    九原城送走了他们的镇北王,担忧盼归不一而足, 京城这边听说镇北王来援, 热闹的跟过年似的, 惊喜的不行。

    “有救了!我们有救了!镇北王来了!”

    “白狄那帮孙子有人收拾了!京城肯定破不了!”

    “没错, 镇北王必会大胜!”

    距离太子造反过去还不到一年,京城百姓记忆犹新,仍记得那日的刀光剑影, 凶煞血光,所有人缩在家里不敢出来, 京城犹如一滩死水,他们也是。

    可惜求神拜佛没有用, 寄希望于帝王朝臣, 帝王朝臣自己都被关起来了, 暗无天日,任人宰割,谁能来救他们?难道百姓的命就是蚂蚁, 就是草芥,没有人在意, 只有死路一条?

    对大部分人来说, 这个答案是肯定的,可镇北王不一样……

    “王爷心里想着咱们呢,一定没问题!”

    “当然没问题!你当九原城这么多年戍边白干了?打的北狄闻风丧胆,王爷可是真正有本事的人!”

    “就是,哪像上头那些废物, 除了贪腐推责还会干什么?有好处的时候一点都想不起人家,没好处的时候就拉人家来帮忙,怎么能这么不要脸,要我说上头的也该换……”

    “嘘——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别给王爷惹事!”

    镇北王驰援的消息一过来,死水一般的京城瞬间有了活气,百姓们不是瞎子,人人心里都有杆秤,嘴上说不说是一回事,心里怎么想的是另外一回事,谁不向往安定太平的日子?谁把他们放心上,他们就把谁放心上。

    朝臣们也是,每个人眼睛会看,心里会想,思量的只有比百姓更多。

    新帝登基,下了圣旨给镇北王,要求他进京,三番四次,镇北王都没有来,偏偏这一次所有人慎重思索,不敢轻易去请,他却偏偏来了……

    为什么?因为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心中有正义,有信念,足够强,不怕麻烦,更不会推拒责任,哪怕这责任,并不非得是他的。

    人心鬼蜮,为官多年,他们见到了太多黑暗的脏的东西,几乎所有人都想要好处,祸事什么的能推就推,稍微强一点,更是只要好处,恶果都甩锅给下面,镇北王心性,太难得太难得。

    他心里,有一腔热血,有家国天下。

    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等着镇北王过来,可霍琰根本没进城,也没去见新帝,没走任何程序上的东西,路过京城官道,直入东北——

    态度直白也残酷。

    随便你们怎么想,敬我厌我阴谋论都好,本王不在乎,本王只打仗,只护佑百姓,才不管你们朝廷争权夺势乌烟瘴气!

    霍琰也的确干得很漂亮。

    明明是奔袭驰援不得休息,敌强我疲,他一去,竟然立得大胜,把白狄大军打了个落花流水,不得不退后暂避,调整再战……

    捷报传回来,百姓们喜笑颜开敲锣打鼓,个个激动的不行。大臣们沉默之后,眼底喜色也再藏不住。挑剔镇北王?为什么?说人家无礼,路过却不依礼拜见,你要脸么?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个,规矩礼制能当饭吃还是能退敌军?就你规矩全,懂礼仪,你去和敌军说道说道,批评他们无礼,看他们是给你跪下,还是让你跪下?

    人镇北王就是强,挑的了敌兵,护的了百姓,也……信任他们,不会在这个时间闹事,背后捅刀子。

    大臣们难得有了一种被人信任的满足感,朝中尔虞我诈,何曾有过真正的信任,可镇北王不一样,就算轻视不屑他们的手段,也相信他们为人品性,是有底线的。

    霍琰看起来什么都没做,只在尽心尽力杀敌,可所有他的性格表现,就是在人们心中印象的一次次夯实,就是对朝政的影响。谁不愿意被重视,谁不愿意被信任,漂亮话谁都会说,可真正的漂亮事做了,才能真正深入人心,让所有人记住!

    朝堂气氛微妙的改变,让新帝感觉到了危机。

    总觉得屁股底下这把椅子要保不住。

    镇北王不来,朝中无得用武将,他担心敌军迟早攻破城池,长驱直入,京城大危,他这个新帝要被人拿来祭旗;镇北王来了,他更担心,功高盖主,天无二日,人心全被别人收拢了去,他这个皇帝以后怎么干?

    怪不得之前建元帝对霍琰那么提防,轻不得重不得,简直狗咬王八无处下嘴,他当时还在暗处看笑话,觉得换了自己肯定不一样,结果换了自己才发现……事情只有更糟。

    宋时秋讨厌先帝,讨厌太子二皇子,讨厌镇北王,讨厌顾停,讨厌所有人!

    为什么就不能让他轻松一点?他是皇上不是么?现在天下都是他的了,所有人都该听他的话不是么?为什么就不能乖乖的,一个一个非得跟他对着干!

    宋时秋再一次摔了金黄发冠。

    这一次,江暮云没有帮他捡起来,视线淡淡掠过地上帝王发冠,声音也淡淡的:“不知今日,谁又惹到了陛下。”

    宋时秋看着他,眼神微阴:“你真的不懂么?”

    江暮云垂眸:“哦,是镇北王。”

    朝服在身,他气质清贵优雅更胜以往,只是脸上少了笑容,看起来竟再无温柔亲切,沉肃的有些冷漠:“治不住他,又不得不用,咬人的狗不拴起来就是狼,你在害怕。”

    宋时秋盯着他,声音尖锐:“朕也不想担心,可这形势由得朕么?你也说了那么多话,做了那么多事,有用么?这个位置明明就是我的,名正言顺,为什么现在像抢来的一样,必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江暮云:“皇上不要急——”

    “你总是这句话!”宋时秋摔了茶盏,贡瓷落在地上的声音尤其清脆,“不要急不要急,可是谁让我这么急的!你之前答应过我什么都忘了么!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动?”

    江暮云没说话。

    宋时秋眉眼阴阴,指尖攥紧:“你说杀了顾停,只要他有事,霍琰就会分心,为什么不动?到底是别人篱笆扎的太紧,防范太严,你没机会动不了手,还是根本不想动?”

    江暮云瞬间抬头,眸底闪过薄怒,又很快恢复,冷笑自嘲:“所以你才找了别人?禁军头领帮你办成这件事了么?”

    宋时秋登时噤声,哑口无言。

    要是这件事成了,他还闹什么!

    顾停不是那么好杀的,霍琰不允许,他身边的人也不允许,别说出行跟随的镇北军亲卫,连他的长随都心思灵敏,武功不俗,想要找机会杀了,何其困难!

    自知失态,宋时秋手指上额角,牙关紧要:“抱歉,我只是太着急……”

    江暮云阻了他的话:“皇上不必跟我解释,您是天子,高高在上,富有四海,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事事问我意见,岂不像傀儡了?”

    这话说的颇有攻击性,一点都不客气,宋时秋姿态却更低了,眼神有些慌乱:“我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你不要误会……”

    江暮云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皇上说没有,便没有吧。”

    不认错,不改正,不哄人,甚至心里还窝着火。

    宋时秋看到他这个样子就来气,脸色又阴了下来,难道还要朕千方百计哄你巴结你吗!

    “你少一副死人脸,我委屈我可怜以退为进是么?当谁不会!江暮云你可别忘了,你的本事,可是朕教给你的!”

    殿内久久静默,无人说话,气氛越来越紧绷。

    直到快要受不了时,江暮云才淡淡开口:“既然我会的,你都会,为什么不自己来?为什么帝位要我谋划,大事要我谋局,细节要我查漏补缺,人心要我收拢,所有一切,都要我来帮你?”

    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自己做?

    “为什么从始至终,你只有我一个人?真的是专情?还是——太懒?”

    以为吃定了一个聪明人,就可以一劳永逸了么?

    “你……你怎么敢……”

    说这样的话!

    宋时秋跌坐在龙椅。

    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蠢货,从小就聪明,不知被多少人赞过有灵气,想得多,打算也长远,认识江暮云,引诱江暮云,成功把自己藏起来,至今仍是他最骄傲的事,什么时候起,一切就变了呢?

    他比江暮云大八岁,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是个可造之材,之后慢慢观察,越看越笃定,决心培养起来给自己用。江暮云果然没让他失望,看他的眼神一天一天不一样,对他越来越好,未来发展方向也全部符合他期待,用的越来越顺手,而自己因为身世,周边始终有危险,干脆就换了个身份隐在江暮云旁边,将所有一切都交给了他。

    这十多年来,他一直做的很好,情感中的矛盾处理也得心应手,江暮云从未相负,他便也越来越笃定,此后一生,怕再不会有波澜,江暮云到死都会是他的人。

    因为太过养尊处优,太过自信自身吸引力,情感算计的手段又是最简单最方便的手段,他好像真的一点点忘了,最初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忘了当年自己怎样的艰难过,忘了自己怎样发着光,吸引着别人,忘了别人最初喜欢的,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

    别人青出于蓝胜于蓝,慢慢变成人群人发光的那个,他却一点点把自己给丢了,太多东西不熟悉不适合,太多事不会做不知从哪里下手……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有些事实很残酷,再不愿面对,始终也是要承认的。

    宋时秋咬了牙,深吸一口气,不想再粉饰太平,尽量平心静气:“朕知你喜欢顾停,不必否认,朕看的出来,但天下谁人都可以,独独他不行,顾停必须死。过往种种,朕都可以不计较,你是什么样的人朕心里清楚,朕是什么人你也明白,只要顾停死,过往一切皆不追究,我们可以像从前一样,彼此支撑,江山共享,他若不死——”

    宋时秋冷笑一声:“这一回危局朕过不去,自然什么都干不了,要是这回趟过去了,朕没事,仍然坐在这个位置,你就替他去死!”

    江暮云唇角绷紧:“皇上威严越发日盛,真是让人惶恐呢。”

    “你在怪朕丢了初心吗?可是谁让朕扔了初心的!”

    宋时秋走下台阶,去拉江暮云的手。

    江暮云躲过了。

    宋时秋笑的讽刺:“你看,你现在连碰都不让我碰了,有什么脸怪我!到底是谁在拒绝!”

    江暮云:“您是天子,龙体贵重。”

    宋时秋冷笑:“少跟我找借口,我早说过,男人本性风流,外头怎么玩都可以,兴致是兴致,心意是心意,若连心也变了,还有什么以后!”

    江暮云还要再说话,宋时秋却却袖子一挥:“行了,朕言尽于此,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今日天阴,光线晦暗,京城街道都不怎么明亮。

    江暮云缓缓走在街上,看着秋起萧瑟的京城,脑子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旁边珠宝店有些热闹,有人在姿态极低的哄一个女人开心,似乎二人已经定了亲,女人虽黑胖丑性子也不好,奈何人家有个不错的爹,男方不管心里怎么想,脸上都得哄着捧着,一脸陪笑。

    路过店门口时,江暮云看到了正在哄人的男方,竟然是顾庆昌。

    顾庆昌也看到了他,一脸惊喜,见他停步,急急和女人说了句什么,过来打招呼。

    关过一回大牢,顾庆昌姿态低了很多,再不似以往张扬,连脸上讨好的笑都带着卑微,对他仍然牵挂,仍然恋恋不舍。

    可不管怎样恋恋不舍,还是对处女人露出安抚的笑——日子总还要过下去。

    江暮云突然觉得很讽刺。他从未对顾庆昌有半分情义,顾庆昌落难坐牢,他也没给过任何帮助,可顾庆昌竟然仍然愿意围着他转,就因为他给过他假惺惺的温柔,几句漂亮话。

    人越是无耻,越渴望得到一份温暖,越是单纯,越能给别人带来温暖。顾庆昌无耻,他也无耻,只有顾停……始终那么干净。

    一步错步步错,他是该恨自己年少无知,轻信情动,还是恨宋时秋当时太好,把他给骗了?

    或许,只是命该如此。

    ……

    顾停坐镇九原,紧张备战,并没去坞堡,也没指挥军中任何事。

    术业有专攻,他不会武,两军对战也是纸上谈兵,不管策略还是经验都少太多,为何不交给真正专业的人?

    霍琰这次并不是一个人走的,他带走了中军将樊大川。不是中军位置不重要,九原不需要,而是镇北军中,左右翼两将夏三木翁敏睿智聪慧,战法默契,可两面开花,彼此支应,前锋将韦烈不管怎么跑都能兜住,不管战术配合还是打法机变,都有更多的方式方法,霍琰自己于战事上磨练更多,感悟更多,反而更喜欢自己一个人的掌控局,樊大川打法稳健,更能配合他指哪打哪,两边如此分配,胜率都会大上很多。

    接下来的发展一如预料。

    北狄见镇北王真的走了,不是诈计,立刻大军压境,夏三木翁敏和韦烈配合,打回去几乎毫不费力,并没有让别人占到半分便宜。

    北狄人气疯了,不要命的组了一个敢死队,出来了就没打算回去,身上捆着□□,全军覆没,也烧了镇北军粮道——

    不但把刚刚运过来的粮草烧了,整条路也毁了,巨树倒塌,石块压下,根本不能再行人!

    若是旁的时候,镇北军苦干几日就能抢通,可两边正在打仗,哪里有时间,哪里有精力?

    正发愁的时候,霍琰带走的人回来了一小去,押回来一大堆粮草。

    你问为什么?就是意外,抢的东西太多了,自己用不完,实在没地方放,只好拉回来。

    不但有粮草,还有钱哦。

    顾停看到随行而来的信,面无表情。

    霍琰对于自己抢东西这事理直气壮,本王要养这么多人,朝廷又不给东西,不抢点日子怎么过?再说也不是本王要抢,他们非得送,本王有什么办法,只好笑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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