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停平时喜欢助人,并没想过要得到什么回报, 但他很喜欢这种回报的惊喜, 果然所有善心都是会被上天善待的。
此次他单独出来, 不能带太多兵力, 写信求助了晋阳府尹,方府尹因之前的救女之恩,二话不说就应了, 直接把兵牌送了过来,合府兵力, 任他调遣。
为此,方府尹甚至准备好了请罪书, 私自调遣兵力给镇北王府, 降罪罢官是最基本的操作, 他一点都不后悔。
顾停承了别人的情,事后当然会回报,别人对他毫无保留, 他当然会想办法保住对方所有,甚至给予更多, 好人应当有好报, 只是现在有点忙,暂时还腾不出手来。
他也知道自己此行过来危险,但人生在世,哪里有绝对的安全?窝在镇北王府,别人就不会攻城, 不会暗杀么?上天要你死,喝个水都能噎死,更何况战时刀剑无眼,处处杀机,人生中总有坚持的东西,比如——好不容易寻回来的亲人!
顾停远远就看清楚了要杀叶芃贞的谁,亲手搭弓举箭,射向江暮云!
按理说,他气力准头都不及武将,箭射出去也偏慢,杀伤力不足,是个人都能躲开,可江暮云不知怎的,就是躲不开,还是近侍狠狠拉了推了他一下,他才踉跄跌倒树边,可箭是躲过了,心神明显没转回来,视线呆呆的看着顾停,容不下旁人。
长随吴丰反应极为迅速,直接踩着箭雨冲过去,把叶芃贞给救了回来。
一番生死危机转变的太快,叶芃贞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已经站到了顾停面前,感动感激过去,心里满满都是后怕:“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的,有多危险知不知道!”
顾停笑眯眯道:“没事,舅母不用担心我,我这不是好好的?”
一边说着话,他还塞了一支竹笛给叶芃贞,眼神暗意满满——
我知道你和舅舅有秘密信号,过往的故事我可是听过的,时间不多,别跟我吵架了,赶紧忙起来吧!
叶芃贞明白说多的没用,小东西主意正着呢,谁能管得了?她瞪了顾停一眼,走到一边,深呼吸数次,颤抖的手指才慢慢平静,她将竹笛放到唇边,试了几个音,才开始慢慢吹了起来。
是一曲《江南好》。
曲调悠扬婉转,仿佛描绘出江南水乡的烟波重楼,安宁而美好。
似乎和眼前的刀光剑影一点都不搭配,可顾停却听出了珍惜,不舍,和各种美好的祝愿。我的想往你的成全,我们的彼此的支撑和信念,好像只要你愿意,我们一路携手,就什么都不难……
对方好像很不喜欢这种突兀,可敌人越不喜欢,自己就越喜欢。
顾停笑容明朗,特别真心,声音扬的高高:“不辞而别,江大人走那么快,是不是有点无礼?”
江暮云此刻已经站好,缓过神来:“我以为待客无道之人,不会有立场指责对方——”
他对眼前画面十分不理解,顾停若为霍琰冒险奔波,他懂,可是叶芃贞……为什么?
电光火石间,往日一幕幕在眼前闪现。
顾停和叶芃贞关系不错,他知道,二人是在京城相识,叶芃贞守了多年望门寡,对相貌灵俊的少年人感兴趣很正常,她送了顾停很多东西,哪怕只为了回礼,二人也会有往来,叶芃贞甚至还参加了镇北王婚礼,以顾家远亲的身份。
他本以为是顾停人好,引得别人喜欢,因为这是事实,没有人有理由不喜欢顾停这样的人,他以为这一切往来并不存在太多情分,顶多与利益相关,没想到……他们距离已经这么近,竟然到毫无保留,交托性命的地步。
叶芃贞在这里遇到危险,顾停立刻知道,还立刻来救,消息不可能传得那么快,一定是顾停综合其他原因,料到叶芃贞在这里会有危险,所以跑过来救。
是以,叶芃贞的一切,顾停都知道。那顾停的事呢,叶芃贞又知道多少?
叶芃贞心思这般曲折,这种时候主动过来为他带假路,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么?那些所谓的不经意,其实都是试探,她知道他是为宝藏而来!
顾停来的这么及时,来势汹汹只为救人,又怎会不知道这一切……
江暮云第一次深刻的怀疑自己,他自以为掌控的一切,真的是一切么?是他一直在耍别人,还是他被别人耍了?
到底是谁在牵着谁的鼻子走!
林风忽过,掀起人的衣角,吹起人的发梢,视野迷离,让人哪哪都看不清,心内躁动不安。
江暮云看着顾停,明明还是那个人,明明还是那样的眉眼,他却觉得越来越陌生,可是却并不讨厌,很奇怪,他甚至期待对方带给他更多的惊喜,抑或惊吓。
想着想着,脸上不由自主现出微笑,江暮云往前两步:“你来救人,自己来的?”
顾停看了眼江暮云背后侍卫,笑的放肆又张扬:“可能你觉得你背后那些都不是人,我不一样,我背后全是兄弟,所以——当然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镇北军士兵立刻情绪激昂,吹口哨的吹口哨,大吼的大吼,士气立刻攀升。
反观江暮云这边,侍卫们谁没一个敢说句不是,连气愤都不敢,可士气……明显下去了。
江暮云不理会这些小伎俩,手指指向正在吹笛子的叶芃贞:“你想护着她,还是——别的什么人?”
到底是心眼多的,这时候已经发散思维,想的更远了。
顾停高高坐在马上,笑而不语。
江暮云唇角笑容更大:“我猜是别人,不然也不必多此一举。”
他指的是笛子,如果没有别的想救的人,为什么要用这个方法通知?
顾停鼓掌:“江大人还真是聪明,不如继续往下猜?”
江暮云眯眼:“这山上的东西,你应该都知道吧?之前在九原城门洞的话,也是诈我的?你知道李贵死了,甚至知道他死在哪里,为了什么死的,还故意在我面前装不知道,甚至套了我的话?”
他往前一步,直直看着顾停的眼睛:“把我关起来,也不是再认真考虑我的建议,只是拖延时间?你就那么信任霍琰,不怕他被香所制?”
顾停一耸肩:“是啊,我家夫君就是那么厉害,不需要任何人担心,包括我,本来大家可以一起等一场好戏,奈何江大人走早了呀。”
江暮云:……
其实被关的时候,他就有点怀疑,不然也不会果断逃跑,可当时他并不确定是为什么,如果只为霍琰,好像没有那么大的说服力,没必要这么做,现在终于全部确定,所有的事,不管战事还是宝藏,顾停都知道,所以局势才一步步走到了这里,他能挟制叶芃贞,顾停也可以来救她。
可惜有件事,还是欠考虑了。
江暮云脸上微笑一如当初:“你来了这里,重兵压制,局势对你有利,挟制我甚至不是问题,可是北边呢,北狄人侵入……该怎么办? ”
北狄已经动作,不管对九原还是晋阳,都是压力,就算京城的人不靠谱,制不住霍琰,光是白狄就能拖住他脚步,镇北王绝对来不及。
没了最大最强的战力,顾停又带着人到了这边,九原腹地空虚,一旦北狄得知,大举进攻,灾难转瞬即逝!
顾停却仍然老神在在,甚至还有闲工夫喂了马一块糖:“这就不劳大人费心了。”
江暮云陡然眯眼:“你还有后招!”
这么短的时间,竟然还能有别的准备么!
叶芃贞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一边吹着笛子,投过来的视线透着担心。
“这就不劳大人费心了,”顾停打了个响指,笑容恣意,“先认真过了我这关,如何!”
……
北面山峰,北狄兵集中入侵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伙军队,训练有素,身披轻甲,列队成阵,脚底不浮,一看就是精兵!
北狄将领十分头疼:“不是说此处无人镇守,必定能成么!”
副将硬着头皮:“非是属下等不努力,是镇北王妃……带着人来了!”
“那不正好!他敢来,九原就能打了,本次大局可成!可本帅说的是这个吗!”将领拎着副将后脖领逼他往前看,“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镇北军吗!”
副将看着越来越近的队伍,一点都不觉得熟悉,这是不对的……他们每年掠边,每年都要和镇北军打交道,可能每次面对的士兵不一样,衣服不一样,但对方军队的气氛很熟悉,远远都能嗅到那种气息,可这次不一样,还真不是镇北军!
等军队近前,看清楚,他差点一屁股坐地下:“是……是……姑藏王旗!”
是姑藏的军队!
“没用的东西,”北狄将领甩开副将,箭搭弓上,一边朝远处瞄准,一边扬声喊道,“诸位远道而来,不如歇息歇息!此处非你姑藏地盘,最多是我等与镇北王恩怨,何必多管闲事,搭上性命!”
姑藏这边带队的是孟策心腹郑十一,闻言差点笑了:“北狄竖子!目光短浅小肚鸡肠,你们懂个屁!这大夏江山是大家的,危难当然也是大家的,何况我们小王爷和镇北王妃交情匪浅,你们欺负他,相当于欺负我们小王爷,王爷怎能坐视不管!”
郑十一是暗卫出身,多年随孟策征战沙场,战策战术学了不少,本身功夫也没落下,暗杀那是专长,别人只搭弓不射箭,他这稍微选一个角度,箭搭弓就射,箭矢破空而出,又急又快,稳准狠的扎到了对方大将心口!
这一箭极为提士气,郑十一本人也很满意,声音扬的更高:“来前我们小王爷说了的,此次凯旋,必有大功封赏,王爷也点了头,回去后别说娶媳妇,连养老钱都有了,兄弟们还等什么,给我上啊!”
“上!”
“杀啊——杀光北狄狗!”
“回家就领赏!冲啊兄弟们!”
姑藏军队势如破竹,潮水一般涌上,很快将北狄兵包围了。
过往经历,旁人大约不知道,郑十一做为孟策心腹,从小护在这对兄弟身侧,看得太明白太明白。七年前战事,是王爷心底的一根刺,也是小王爷很多次暗夜梦魇,上次没能做到,铸成那等遗憾,这次断不会错过!
北狄狼子野心,局铺的够大够狠,几处犯边,姑藏本地也不消停,王爷□□乏术,本人来不了,也不放心小王爷只身前来,便分出军队给他,只有一个任务,就是帮助镇北军,打退北狄!若凯旋得归,大赏的确少了不,若敢败,谁都不用回去了!
郑十一在姑藏王身边耳濡目染,一身执着与信仰都学自姑藏王,方才所言亦都是真的,大夏是所有人的大夏,理当众志成城联手守护,镇北王带兵东北驰援,抵抗白狄之时,不知道会有这种危机么?不,他料到了,却还是毅然前往;镇北王妃带人入山,就不知道危险么,不,他知道,但还是来了!别人有这样一往无前的勇气,大气无两的胸襟,他姑藏为什么不能有!
过来支援守护,并不只因王爷命令,他郑十一,包括麾下所有士兵,都是自愿的!
“杀——”
郑十一高举长刀,目光锋利,两腿一夹,策马往前,所过之处,鲜血飞溅,落下的皆是敌方人头!
你们有一身孤勇,不记性命翻山而来又怎样,来了,就别回去了!
风起萧瑟,卷起落叶飞沙,带着各种声音,送出去很远,很远。
庭晔听到了笛声,隐隐约约,竖起耳朵仔细分辨,是一曲《江南好》。
他很久很久都没听到这支曲子了。很多年前,它是叶芃贞的心头好,开心了要吹,不开心了也要吹,他总是不辞而别,她没办法为他送行,气的狠了,大哭一通骂他一顿,转头吹的,仍然是这曲《江南好》。
当年的小姑娘长大了,骨子里却仍然纯真赤诚,不管吃过多少苦,见到他时,仍然是一脸灿烂的笑。
没有人知道,她的笑有多美。
这不是一首送行曲,这是在报平安,告诉他所有一切都很好,正如江南春日,烟波重楼,水墨淡彩,独行路远,妾等君归来。
庭晔心里抑制不住的激动,他的小姑娘没事,并且得救了,必是有人来援!而他努力冲出重围是为了什么?不就是这个?
既如此,还去找什么救兵!
庭晔立刻转换身法,不再躲藏突击,而是随手搭弓,射出一枚响箭!
响箭带着哨音,直入云霄,声音欢快尖锐,直直散出去很远很远,而他自己,脚底一踩,也毅然决然的换了方向!
哪怕周遭嘈杂,锐利悦耳的声音也掩之不住,叶芃贞呆呆看着天边,眼泪落了下来。
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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