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吴丰惊讶,本朝尤贵妃是个传奇人物,经历颇为丰富。
她是先帝后宫采选的女子,因一双眼睛长的极好,很是受宠,今上‘清君侧’登基,也没逃得了这双含情目,直接纳在后宫,从侍女一步步封成了贵妃,盛宠从未断过。
先后两代帝王,她的位置不变,要说没点前情谁都不信,盛宠如此,到底只凭个人魅力,还是之前就帮忙干了点什么,有从龙之功?
这份情从什么时候开始,彼此为对方做过什么,许诺过什么,没人知道,也没人说的清,总之现状就是,尤贵妃很受宠,非常受宠,这份宠爱甚至到了没有道理的地步,她的家人也因她水涨船高,受赏的赏,给权的给权,倍受建元帝重用。
比如她的哥哥尤大春,不知哪里被建元帝看上了,一路晋升速度飞快,从五城兵马司到禁军再到统军将军,用时不过几年。
尤大春此行带着圣旨来到九原,哪怕对政治不敏感的人,也能一眼能瞧出来,他就是来抢功的。北狄攻势猛烈,九原边关交战不断,镇北王霍琰战功直线上升,他随便过去晃一晃,就能喝点汤,贴了金好继续往上走么。
天子猜忌镇北王,尤大春连霍琰嘴边的肉都敢抢,岂是寻常人能算计的小人物?
吴丰额上直冒冷汗:“少爷!主子!求你清醒一点,再想一想,好好想一想好吗!”
顾停脸色严肃:“不好。”
“可,可咱们之前……一直盯的不是药商董仲诚么?”
吴丰是真不明白,少爷吩咐东一下西一下,他完全看不懂什么意思,唯独药商董仲诚,是打进了城就在盯的。此人是个很厉害的商人,手段高明,胆大心细,年轻,哪条商路都敢闯,敢想也敢拼,虽少爷一直盯着此人行踪,打听那么多又没上前攀谈,吴丰仍然坚定的认为,少爷对此人绝对有目的,怎么尤大春一来,少爷就变了?
还有‘心尖宠’的事,不是冲王爷来的么?怎么也不管了?
“那董仲诚……还盯么?”
“你说呢?”
对着主子云淡风轻清隽优雅的白眼,吴丰咽了口口水:“明白了,盯。”
外面的热闹还在继续,房间里却很安静,红的炭,烫的茶,暖的香,氤氲雾气里男子的如画眉眼,无一不是令人流连忘返的存在。
顾停指尖轻轻叩向桌面:“柳家的事,可办好了?”
吴丰点头:“嗯,办错了一批货,已经说过,您要亲自登门致歉。”
顾停:“递贴子,说我明日上门拜访。”
……
第二日晨起,顾停穿上文士长袍,披上银鼠皮大氅,抱上鎏金掐丝蝴蝶小手炉,去往城中大户,柳家。
柳家世代居九原,当地算是名门望族,祖辈起就乐善好施,名声极好,族人不怎么爱读书,也不怎么爱做官,兴趣爱好就是挣钱,挣的多,也慷慨,对本地百姓很是照顾,谁家有个过不去的难事,只要不是骗子,本身也不懒,柳家能帮就会帮,对边关战事,本地大事也是,能支持就支持,向来不遗余力,几代镇北军都受过他们粮草药济。
遂这柳家,朝中无人做官,也没人敢看轻,深得百姓爱戴,也颇得镇北王府青眼,柳家要是遇上难解大事,霍琰也是要亲自过问的。
这样人家养出的姑娘,一家女百家求,百姓们都烦恼怎么尊重才够格,你尤大春来了就说要?
柳家也不可能想给,不提别的,就说尤大春那年纪,家里有正妻,小妾无数的脾性,怎么会愿意推女儿进火坑?可不给怎么办呢?对方实在不好惹……
顾停一踏进柳家,就觉得气氛不对,愁云惨淡,下人们丧眉搭眼,管事们行步匆匆,连阶前放的绿植盆景都打蔫了,当真是一派萧条。
他被引到前院时,柳家家主柳伯观正送走一个穿红挂绿的胖媒婆。
胖媒婆姿态相当高傲,收了银子嘴里仍然不然干脆离开:“我说柳家主,这真真是一门再好不过的亲事,男方可是京城高官,皇亲国戚,你家女儿送过去丁点亏都不吃,日后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一辈子,家中养女求什么,不就求这个?连你家都能跟着飞黄腾达,还有什么好考虑的,赶紧应了才是!”
柳伯观不敢硬敢,好声好气拱手:“柳家一定认真考虑,烦请您回尤大人一句,这结亲乃是大事,需得慎重,男方再好也不能急急应了,倒显的我柳家不识礼数……”
“行了,您赶紧吧,我这回去复命,你半天不回话,我还得过来叨扰。”胖媒婆转身,一扭三晃的走了。
柳伯观手抄在袖子里,看着远去的媒婆背影直叹气。
顾停知道他在想什么,无非想自己试试,能解决就别牵累旁人,可尤大春一来就要柳家女,怎么可能是看上了姑娘的美貌?人就是冲着‘柳家’这块招牌来的,真正目的也并非要搞柳家,而是霍琰。
边关战乱,霍琰分不开身,此事又不能不管,上辈子确实被尤大春占到了便宜……所有一切不好结果的开端,也是始于此。
顾停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缓步前行,拱手为礼:“柳公。”
柳伯观一看是他,立刻知道是为何而来,拱手还礼,面容和煦:“顾公子——公子来意,老夫尽已知晓,公子实不必如此,做生意哪能一点错漏不出?大家都不容易,货送错一小批,换过来就是,实不必亲自登门致歉啊!”
顾停微笑,真真实实鞠了一躬:“初至九原,做生意在下是新手,不敢有丝毫懈怠,只想着立身正了,以后才好做事,还要多谢柳公体恤。”
“公子如此,老夫愧受。”柳伯观有些为难,“公子前来,家中本该设酒宴款待,怎奈今日有事,实无法相留,你说这——”
顾停拢着袖子:“柳公不必烦恼,在下此来,也是为了这件事。”
他站姿端正,眉目谦雅,身姿如竹,不急不躁从从容容的样子,很能让人静心。
柳伯观微怔:“这话……怎么说?”
顾停微笑:“柳公烦忧,在下可以解决。”
柳伯观一时没反应过来,解决……这个年轻人知道他都有什么麻烦么?
顾停抬眉:“柳公可是耻于同尤大春之流为伍?可是不想献女?可是担心拒与不拒日后都麻烦缠身,影响周遭百姓甚至镇北王?可是——心中怒火难解,想要报复一二?”
柳伯观愣住。
这个年轻人说的句句在点!
尤大春要的姑娘是他的老来女,疼的眼珠子似的,唯盼她能觅得良人,一生美满顺遂,怎么会想献出去?献,自己不甘心,不献,家族必遭尤大春纠缠报复,不得安宁,甚至牵连到别人。柳家虽乐善好施,族规仗义,却也不是没脾气,被人这么按着欺负,心里怎会不窝火,怎会不想报复?
可惜胳膊扭不过大腿,他们做不到啊!
顾停捧着手炉,下巴陷在茸茸银鼠围领里,面冠如玉,眸含星月,整个人自信又耀眼:“此事,停有策。”
……
与此同时,江暮云和顾庆昌进了九原城。
别的什么都没注意,先听到了一个流传相当热闹,躲都没办法躲的消息:镇北王有个心尖宠,人美嘴甜腰软手白,总之特别美,特别受宠!美人还在九原城开了铺子,好奇的都可以去看一看呀!
修长手指放下车窗帘子,江暮云浅浅叹了口气:“镇北王已有心仪之人,阿停日后……恐怕要难过了。”
“谁说不是呢?镇北王一直没什么动静,谁知一火燎原,有了喜欢的就这么宠?”
顾庆昌表面跟着叹息,心里幸灾乐祸,该!那贱种就不配过好日子!
“先不说他,找到人了再看怎么解决,江兄你不是要找个人?在城里么?”
江暮云捧着书卷,笑容温雅:“嗯,要找一个叫董仲诚的药材商人,不是什么大事,家中商行恰好缺一批好货,临近年节,时间不多,听闻这个姓董的商人很能干,想找找看能不能帮忙,只是……罢了。”
顾庆昌:“只是什么?”
江暮云看向他:“算了,同你说也什么,我听闻董仲诚为商本事大,脾气有些怪,不知道这事能不能办成。”
正说着话,外面有下人报江暮云禀报:“公子,家里出了点事……您得速速拿个主意!”
江暮云眉心微微蹙起,似乎有些烦恼,事情扎堆来,他有些分不开身。
顾庆昌怎愿见他为难,立刻揽事上身:“江兄若是放心,董仲诚这边交给我怎么样?”
江暮云目露感动:“只怕太过麻烦你。”
顾庆昌耳根微红:“你我之间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放心,我必帮你办好!”
江暮云终于笑了,君子一笑似冬雪初融,要多仙有多仙:“多谢你,只是你需得答应我,若遇麻烦,一定要回来寻我,再忙再累,我们一起解决。”
“好!”
说是这么说,顾庆昌已经下定决定,这事他必须得一个人办好!让江……暮云瞧瞧他的本事!
心尖宠之言,九原城传遍了,边关自然也有所耳闻,传到大帐,里面就是一片笑声。
“哈哈哈心尖宠!人甜腰软手还白,可笑死我了!”头发炸着的年轻战将拍桌狂笑。
“王爷外头有人了?为什么咱们不知道!不行,得给王爷准备聘礼,王妃怎能流落在外,必须得速速娶过门!”光头壮汉相当实在,放下长马刀,站起来就要帮忙筹备婚事,还忧心忡忡十分发愁,“王爷陷这么深,也不知道讨人家欢心,回头人家不肯嫁怎么办?”
一颗栗子准确打到光头大汉额头,天生嘴角上扬观感亲切的青年男子声音略有嫌弃:“这位施主喝了多少?但凡有颗花生米都不至于此,哪来的心尖宠?”
光头大汉眼神茫然:“……啊?”
一边拿着书卷的俊书生颌首,神色冷漠,惜字如金:“计。诱计。”
诱的是谁,不言而喻。
边关战事胶着,每天都不一样,别有用心之人倒是想亲近镇北王,到哪找?想见,当然是呆在一个地方,想办法让镇北王找过去。
帐帘卷起朔冷北风,又落下。
一个高大身影出现在营帐,轮廓深邃,剑眉扬锋,墨眸肃杀,站在帐中似山岳,又似深海,让人感觉安全,又可怕。
正是镇北王霍琰。
头发炸着的年轻战将猴子一样蹿过去:“王爷!您的宝贝心肝小可爱在九原城唤您,您去不去?”
霍琰眼皮一撩:“你很闲?”
“呃……”
年轻人迅速后退,可惜已经晚了,王爷命令已经来了:“今晚丑末,你去夜袭。”
猴子一样的年轻人生无可恋,干脆豁出去:“偷袭就偷袭,末将最爱偷袭了!但王爷您问题还没回答,九原城,您到底去不去!”
霍琰垂头,盯着自己袖子上的爪子:“松开。”
“嘤……”
年轻人受不了压力,蹿回小伙伴组织:“王爷又欺负我!”
霍琰没理他,视线环视营帐:“四将听令,随本王出战!”
“是!”
大家纷纷操起兵器,鱼贯而出。
今天的王爷依旧好战,依旧威风,依旧摧枯拉朽,无可抵挡。
就是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你的心肝宝贝小可爱在唤你,你到底去不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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