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停让吴丰继续细查,往细里走,越细越好,给钱还相当痛快大方。吴丰这一次没有开玩笑插科打诨,显然也知道这件事很重要。
徐樱兰对霍琰有想法,人尽皆知,可她素来表现极好,人前落落大方,温婉和善,常去王府孝敬太王妃,很少留下话柄让人嘲笑,那日午后对峙,她敢那般气焰嚣张,也是瞧不上顾停这个男人身份,笃定不会有人帮他。
既然瞧不上,路过翻个白眼走就是了,为什么非要怼?有点违和。
等吴丰带着更多的细节回来,顾停发现没错,他所虑好像的确成真了。
吴丰打听到,王爷回程的消息传来,徐樱兰很激动,当时就表态要去王府请安,被她表弟薛青拦了一拦,薛青的意思是,王府可以去,但有些心思要慎重,之前王爷身边没人,他也不愿管表姐心思,而今王爷有了个‘心尖宠’,他不想表姐陷太深。
姐弟俩吵了两嘴,徐樱兰就有些犹豫。
上午还在犹豫,吃完午饭就动了,还气势昂扬谁都不怕,见到顾停就怼……要说中间没发生什么事,谁信?
吴丰打听来一个名字,王婶。这个王婶家里儿子多,手上不宽裕,在巷子里好几家同时帮工,贪钱,嘴也碎,三十多的年纪,极能拿捏哄骗小姑娘心思……
顾停当时就想深查这个王婶,可万一事情太大,他一动,怕是会打草惊蛇,别人跑了怎么办?
“拿笔墨过来。”
吴丰抱来笔墨纸砚,摆好:“少爷要写字?”
顾停挽袖子:“北华巷,你去过了吧。”
吴丰点头:“去过!”
“路都记住了么?”
“差不多。”
顾停毛笔蘸墨:“你说,我画。”
主仆配合着,画出了一张简单地图,把王婶时常去帮佣的人家一一标记出来,两家临外街,两家偏远,一家在中巷子中心,还有一家,正好在薛青家隔壁。
顾停扬了扬眉,问吴丰:“那边的房子怎么样?院子大不大?”
吴丰:“就是普通的家带院,不大,但凡有点钱都不会住在那里。”
“院墙高不高,厚不厚?”
“瞧着也一般,小的当时顺口问了一嘴,街坊们说夜里偶尔会闹贼,还有那不正经的专门找年轻夫妻院外听墙角。”
“那就太好了。”
“这也好?少爷您是不是没听到小人刚刚说了什么?”听那种事墙角啊!
顾停看了吴丰一眼。
就是因为会听才好,低墙薄壁,站在外头都能听到里面人说话,若耳力好一点,岂不是别人家的事样样瞒不过?
灯下黑么?藏着的那个人不想被人知道,害怕被发现,干脆把水搅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别人都讨厌徐樱兰,整条巷子那么热闹,谁还会用心查?就算查了,人越多,她才越好藏,越好跑么。
顾停放下毛笔:“走,去看看。”
吴丰立刻拦住了:“少爷别啊,那天治那女人是活该,现在追着上门去踩,少爷可就失了姿态了。”
“谁说我要去踩她? ”顾停浅浅勾唇,笑眯眯的看着自家长随。
危机感浮上心头,吴丰下意识双手环胸:“少,少爷?”
顾停笑:“看来你已经明白了。”
吴丰疯狂摇头:“不小人不明白!小人还有事——”
顾停拎住吴丰后脖领:“这次你来演。”
吴丰眉毛耷拉了下来。
他就知道。
二人先是试探,从远绕近,王婶帮佣的几家,用各种理由各种意外敲开门,不动声色问以各种问题,结果一如所料,全部没问题,只剩下最后一家,薛青家,也就是徐樱兰住处隔壁。
吴丰低声问:“少爷,要敲门么?”
顾停摇了摇头。
若一切果真如他猜测,这一扇门,就算敲了里面不会应。
吴丰:“那怎么办?眼看就要走到了……”
顾停轻抚掌心手炉,微笑:“之前不是让你散出消息,说我要来了?”
“可那又怎样,这里又不是王府外大街,哪有那么多爱看热闹的人……”
“可这里有惦记王爷的人啊。”
顾停看向傻长随的视线充满怜悯:“等着吧。”
果然,他们还没走到别人门口,徐樱兰就出来了,看到顾停眼神一闪,指着他鼻子就骂:“好啊,我还没诉委屈,你倒找上门来了!大街上欺负我不算,我都回家了你还追过来欺负,你是不是男人,要不要脸! ”
她声音尖利刺耳,夹杂着哭腔,目的不要太明显,就差直接嚷‘大家快来看热闹’了。
都是小门小户,街坊四邻开个门很快,在一起住熟了,对徐樱兰感情本就有偏向,好多人又没真瞧见那日大街上的事,看到顾停自然面色不善。
“小伙子,你听大娘劝,还是回去吧。”
“世道不易,女人过活不容易,你已经得了好处,再追过来咄咄逼人可是不好。”
“做人留一线,还是不要赶尽杀绝的好,这找茬的事,还是少做。”
……
顾停看着这一圈忧心忡忡的大娘们,微微一笑:“谁说我是来找茬的?是这位姓徐的姑娘一听到我的名字就着急,出来指着我的鼻子就骂,从头到尾我可一句话都没说,大娘们莫要被别人挑唆了。”
徐樱兰眼底滑过怒意,心说好不要脸:“你到这里来,不找我找谁?”
顾停眉目淡淡:“我为什么要找你?找你有什么事好谈?”
“当然是——”
威胁或者拉拢,结盟抱团或者互相攻击,大家都是要进王府的人,彼此是敌人也可以是朋友,因为外面还有更利害的对手……
可这样的话不能说。
徐樱兰憋的脸色通红。
“冬日夜长难熬,过于多思也是不好,姑娘或该请个大夫看看了,”顾停微微侧身,指向吴丰,“我只是听说薛青武艺不错,我这长随慕名,想同他试一试身手。”
徐樱兰脸上一阵白一阵红,那日嘴皮子她就输了,今日就更——姓顾的怎么可以这么看不上她,这么羞辱她!
“我家再怎么穷,表弟薛青也是良人,军户,一身本事乃王府师傅亲授,你就随便指个下人,就想试?”
顾停捧着手炉,肩背放松腰肢舒展,浅浅一笑的样子悦目又矜傲:“是。”
别人不知道他故弄玄虚,只看到这范儿真是美,再有底气也没有了。为什么?哪来的底气?当然是王爷允的了……所以现今选拔人才,这位顾公子都能做主了?不,王府规矩森严,未必是他能做主,只是王爷给面子,王爷愿意宠爱,谁能说得出来不字?谁又敢说?
众目睽睽之下,徐樱兰就有些可笑了。
这不是自取其辱么!
前两日是,今日仍是,你要是消停点,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低调点谦卑点,哪会丢这样的脸?
徐樱兰觉得脸皮发烫:“我……我……”
刚要说什么,薛青已经走出来:“姐你回去!”
徐樱兰不愿意,大力拍开表弟的手,瞪着他,眼眶都红了:“你凶我?连你也要凶我么?我这是为了谁!”
薛青神色平静:“为了谁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早说过,不该想的事不要想,否则,你姓徐,可不姓薛,我家的事,你做不了主。”
徐樱兰眼泪掉下来,再不敢说什么,转身回了院子。
薛青朝顾停拱手:“表姐以前不这样,公子面前连连失礼,确是不对,我替她给公子道歉,着实对不住。”
顾停扬眉:“你不用跟我道歉,她对不住的,也并不是我。”
薛青垂头:“王府于我和我娘有恩,我不能恩将仇报给王爷找麻烦,我表姐……以后不会再去王府了。”
顾停有些意外,倒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你才十四,还小,有些事不必钻牛角尖,你当知道,王爷的麻烦,不是你想找就能找,也不是你想消就能消的,未来想上战场,好生练武努力吧。”
他相信霍琰的脾气,不会偏听偏信,也不会失之公允,他敢这么挂着幌子瞎闹,也是知道自己弄出的这些事,并不会有谁在霍琰那里倒霉或平步青云,薛青若真是值得培养的人才,霍琰不会埋没,若薛青最终未取用,原因一定不是因为徐樱兰没规矩。
薛青眼神有些激动,看向吴丰:“你想试我?”
吴丰:“是……”
还是不是呢?
长随喉头抖动,可怜巴巴的看向顾停,少爷救命,我怕是不行,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比不上正经军人练出来的怎么办?得多丢人?
顾停微笑点头,特别温柔满含鼓励:“去吧。”
吴丰:……
早晚有一天,他得被自家少爷坑死!
二人很快交上手,你拆我挡,你退我近,身形腾挪纵跃,看得众人眼花缭乱,这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开始有人握拳叫好,各种喝彩。
然而好景不长,吴丰似乎脚底打滑,踩墙借力时一个没稳,狠狠受了薛青一掌,身影斜飞,“砰”的一声,重重摔到了门板上。
薛青家隔壁的门板。
不知是他太重,还是薛青一拳力度太猛,门闩没顶住,直接被撞开,大门轰然倒下,砸出了一片灰尘。
闯了祸,架自然也就打不下去了。
做为主子,顾停十分负责,当即上前,温声喊道:“屋里有人么?抱歉,我家长随不小心,撞坏了你的门——”
顾停以为要等一等,对方才会有反应,不想他的话没说完,房间内间的门就打开了,一个男人站在门边。
男人?
顾停眼瞳一缩。
这男人很瘦,脸色苍白,看起来有些病气,穿着一身长衫,气质跟有些死读书的书生有点像。
顾停拱手:“门下无礼,打扰阁下了。”
男人眼神安静:“小事而已,不必在意。”
顾停掏荷包,脚步往前走:“阁下大度,我却不能腆着脸装没事,至少这修门的钱,还望收下……”
离近了,顾停眼尖的发现,男人站的虽直,右臂一动不动,隐隐有血腥味,他还左手扶着墙,力气很大,似乎光站着就费尽力气——
受伤了?所以才走不了,必须得苟在这里?
人不是甘四娘,却也绝对不一般!
顾停心里立刻有了思量,不敢再走近,将荷包放在门口石桌上就要走:“打扰了。”
“公子且慢,”这男人却突然把门打开了,“要不要进来坐坐?”
他眼神闪烁,似乎不怀好意。
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顾停欣然一笑:“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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