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脸上怎么了?”见墨染流神色复杂,手指迟迟未移开,雯萝以为起什么东西了,她慌忙从摸出一枚菱形小铜镜照一照。
没有啊,多光滑,跟剥了皮的鸭蛋似得。她疑惑地看过去,对方早已没事人一样,垂下眼眸,继续吃饭。
她只好重新拿起勺子搅了搅粥。
清风持续不断地穿过堂间,将一点隐秘的情绪随着花香带走,消散于天地间。
饭后周天子的使者来了,墨染流婉拒了入宫的邀请。他来王都本也不为朝见天子。
雯萝只好独自坐上周天子派来的,连轮毂都描着彩绘的犊车,去王宫参加会盟。
坐在犊车里,她左右转了转眼珠,好家伙,真奢靡,车内四壁都装饰着玉珏,华美非常。拉车的黄牛也很是健壮,一看就比毛国的吃得好。车夫悠闲地甩着鞭子,从袖中摸出一粒饴糖,塞入黄牛口中。
真炫耀。
雯萝撇撇嘴。她才不信王都的牛马天天吃这个,一定是周天子故意显摆,好显他周朝富贵。饴糖是麦芽做的,用粮食做糖本就奢侈。用来喂牛,真能炫。
犊车一路往王宫驶去,她趴在窗边朝外看去。心里感叹,不愧是天子的都城,即便诸侯们都不听话了,还是大户人家的配置。
瞧这笔直的青石板路,毛国却是歪歪斜斜的小土路。人家国人穿的也好,丝绸、葛布、最起码都是一身正规衣服。不像毛国,现在还有野人裸奔呢。
到了王宫宴客的大殿,已经是处处人头攒动了。
这次的会盟,共有两百多个国家参加。除了耳熟能详的大国,还有一堆稀奇古怪名字的小国。互相询问后,雯萝觉得自己的毛国就不奇怪了。因为还有什么鱿国、鱼国、根牟国、穷国。大家的名字,都很随心所欲啊。
因为是弱国,所以雯萝跟一堆版图上都快找不到的国家坐在了一处。
邻座的泉国国君告诉她,天下大势分为几部分。像秦晋楚齐吴越郑宋鲁燕,都是一流诸侯国。卫曹陈蔡中山,是二流诸侯国。然后还有三流,弱小以及超弱小国。
“像咱们就是超弱小。”泉国君含着下巴,努力揪着自己的旧绸缎衣服,想让它显得平整点。
谁跟你超弱小?
她心中非常不满。这一堆国家的面积,大概就是一个村子那么大。毛国好歹是个县城呢。她应该坐进弱小国区域。感觉无形中被鄙视了。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毛国穷,所以不是按国土面积排的。这么一想,一个县城的经济,竟然跟别人家屯子一样,不由得满脸辛酸泪。
而且,她还发现,自从坐到这儿时,一流和二流的国家,就不断瞟来若有若无的眼神。显然认出了她就是毛国的君主。毕竟也太过显眼,这么多汉子里,就她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子。
周天子见所有人都到了,万分抖擞地站起来,突然找到了先祖率领诸侯的感觉。他意气风发地发表了一通欢迎大家的感言。接着又简单介绍了一下秦晋之间的恩怨,表明愿意做这个和事佬,来跟大家共同见证双方互换质子,握手言和的场面。
雯萝同情地溜了一眼即将互换的两名质子。那两个年轻人,不同程度地显露出颓废和沮丧。认为自己是被国家和父王遗弃的小可怜。
不过质子制度是春秋战国时期,处理诸侯国之间关系的一种重要方式。皆是为了消除对方的怀疑和猜忌。做了质子也不意味着政治生涯就从此结束了。始皇帝不就是最牛掰的质子吗?
质子交换完毕,双方在玉圭上,立下再也不乱割对方麦子的誓约。周天子大喜,觉得一桩大事圆满办完,立刻宣布开宴。
但这个时候秦国出幺蛾子了。他的使臣摇摇摆摆走到晋国君面前,大咧咧道,“听说晋候擅排箫,今天诸国齐聚,不如请晋候给大家吹奏一曲如何?”
所有国家一愣,连忙移目到晋国君脸上。
晋国君天性比较随和,并不以为是在消遣他。他觉得适当显示一下自己的才艺,也可以展示风采。于是大方取过乐人的排箫悠然吹奏了一曲。
但是秦国立刻奉上了他们的骚操作。让旁边候着的史官用笔在竹简上记下,某年某月某日,晋国国君在宴席上为秦国国君表演排箫。
这个动作一出,晋国君立刻脸色煞白,心中怒气填胸。如果吹排箫还姑且可以理解,这个就是实实在在的侮辱了。当他是什么,给秦国君取乐的乐人吗?
雯萝觉得大殿里的空气立刻凝结起来。她有些无语,这下,质子不就白换了?
晋国使臣反应也不慢,立刻上前逼迫秦国君也来一段乐器表演。
秦国君又不傻,刚给晋国喂了一口粑粑,他怎么可能自己上赶着来一口?“寡人不会啊。”他摊手道,“似晋候这般才艺双全的人,天下并无多少啊。”
才艺双全就要给你侮辱吗?晋国使臣心下唾道。他一把抓起案上用来割肉吃的匕首,指着秦国君恶狠狠道,“我离秦公不过三步,如果秦公不来一个,那我就跟秦公拼了这条命。”
这下所有人都站起来了,但是无一人上前劝阻,大家都在暗搓搓地看好戏。若是秦国君真的血溅当场,那么秦晋两国就要打起来了。好哎。
只有周天子,表面为难地喊着,“诸公千万不要冲动啊。”心里呐喊,上去捅他丫的。
秦国君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看着近在咫尺的匕首,以及对方凶狠似狼的目光,知道如果不表演一个,怕是真难以收场了。
但是他还想再拼一下,万一可以不表演呢?“哎呀呀,年轻人不要这么冲动嘛,”他取过身旁乐人的排箫放在嘴边“噗噗”两下,“你看,我是真不会啊。”
晋国使臣立即收了匕首,面上带笑,指着自家的史官,“记,某年某月某日,秦国君在宴席上给晋国君表演了一个噗噗。”
这话说完,秦国君简直气到要呕血。噗噗是什么?是在讽刺他表演了一个屁吗?
因为这个插曲,两家都不敢再互出幺蛾子了。因为出了,最后也是拿自家君主的脸在地上摩擦。
大殿又恢复了祥和的气氛。
编钟敲着悠扬的乐声,这是天子之乐,并不常有。别的国家若响起就是越制。婢女们鱼贯而入,四方珍馐被端了上来。里面还有被封为八珍的猩猩唇、鹿筋和鳖。
雯萝对这些奇怪的吃食并不感兴趣。这些珍奇没有一点烹饪手法,只是贵在珍奇二字,连麻辣烫一半的美味都比不上。
旁边的泉国君一边吃着,一边偷着用箸夹着往一个小布袋里放。
泉国君见她发现了,丝毫没有觉得羞愧,反而装得更起劲了,“你不知道,我们国家总共就一百多户人家。穷啊,这次出趟远门还是百姓们凑的钱。为此,我把儿女都带过来了,也让他们看看这大世界,长长见识。将来也把国家弄得这样好。这些吃的我从未吃过,一会儿带回去给他们尝尝。”
散发着父爱光辉的泉国国君感动到了雯萝,她立刻把自己没有动过的食物让出,让他全打包回去。
两人的动作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一流国家暗想,毛国看起来果真是什么都没有,过得如此寒酸。想来墨家钜子也被饿得受不了。不如趁这个机会前去试探一番,万一成功撬了墙角呢?听说如今人就在都城。这样牛掰的人物放在毛国,不是暴殄天物吗?不是鲜花插那啥吗?撬,一会儿就去撬。
二流和三流则心中优越感十足得鄙视着。穷山恶水出刁民,就是贵为君主也上不了大场面。
弱国同样也在鄙视超弱国。怪不得越发展越穷,一国之君都这幅难看的吃相,真是素质教育的漏网之鱼。
雯萝毫不在意他人眼光。把能装的都帮泉国君装起来。泉国君感激涕零,不停说着感谢和邀请的话。比如,泉国是穷,但是有几处超级甜的泉水。用泉水浇灌出来的田地,长出的东西也比别处好吃。
她一听起了兴趣,多问了两句。万一有一天,她依靠水镜弄出个瓶装饮用水的事业,也做一回大自然的搬运工呢?不过说到泉水,现在还没有茶叶,流行的饮品无外乎就是椒酒、柘浆、楚酪,蜜饴等物。但甘蔗和牛乳也不是人人都有,将来能弄个瓶装饮料贩卖也不错。
她正在天马行空地畅想,冷不丁在盈盈绕绕的纷乱视线中,觉察出一道特别不一样的目光。里面交织着鄙视、愤恨,嫉妒和撕碎的欲望。
她抬眼望去,只见一双狠厉细长的眼,孤傲地仰着下巴神色阴霾地盯着她。
熟悉又陌生的一张脸。似曾相识,仿佛天天都见。坐在一流国区域里面,非常年轻,穿着华丽。这是谁?
她调动自己所有的记忆排列组合。
茫然的丹凤眼猛然睁得圆圆的。
熊熊熊,熊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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